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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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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青草真漂亮!”端着景盆,我捧起一簇,放抵眼前情不自禁地赞叹。
大漠荒芜,绿植极为奢侈,哪怕一枚叶子,无论盛开在何个角落,一目之下,心底仿佛伸展出一片苍翠,甘之如饴。
“放下,不准碰它!”
我就这样被一声低喝惊惧到了。
江潮风停止手里拍打尘沙的动作,余光威严地瞟过来,室内刹那寂静,耳畔只有沙浪拍打营房的哧哧声。
许是室灯昏暗,外加纤尘氤氲,江头儿是一脸的沉郁。他目光冷彻,似乎厌倦尘嚣,拒世物于千里之外。
我一阵寒栗,蓦地想到他曾蹲过监狱,时间达十年之久,那阴森的狱牢,任凭谁,已然会被吞噬热情,剥夺了温暖。
“我是来报到的!”我笑得有几分僵硬,想到这老头儿也许刚踏勘工区回来,米水未沾,便更忐忑起来,“指导员,我叫乔乔,第一天上队,工作安排需要您指示!”
“拿来!”
江潮风低头卷起一根莫合烟,他嗓音杂沉,揉合着浓郁的甘肃口腔,一下就把人带入苍瑟远古。
“啥呀?”我心头一凉,知道这老头在探查我的底细呢,遂故作不明。
江潮风点燃莫合烟,深深吸了口:“组干科人事文件。”
那东西自然在我身上,此时若乖乖递上,也许,真如牛霞所言,明天,我就会被这怪老头儿打包撵走。
我在牛仔服口袋里掏着,然后说:“丢了,找不到了。”
他愕然我的坦率,也不在意我的小心事,抓起桌上的酒后,呷一大口:“丫头,我不管你是哪路的千金,在我的队,你,可以在施工组看图读资料,也可以在后勤或食堂帮衬打理,但施工一线,你个尕娃别去捣乱,这样,大家方可相安无事。”
他是这个野外队的王,说话一言九鼎。我再不敢苟同,再不服气,眼下,也只有点头份儿。
“好吧!”我答。
“一个人,被拔得再高,当其经验值为零,也一文不值!”江潮风毫不客气。
得!一棍子打死。他给我的忠告令人反胃,野外的汉子粗俗无知,这一刻,我开始受教了。
执拗劲上来,我道;“我只是个见习生,经验谈不上,可在分析震源资料上我不是白痴!”
江潮风哑口无言,我击痛他的要处,是希望他知道我并非懦弱。
“这野外是男人的天下,看你能呆多久!”
江潮风灌了口酒,冷笑。
我松口气,释然不少。勘探队事多人杂,分工并无明细,只要不让我高高挂起,就是拖地扦菜,我也接受。
食堂送来一盘炒面,就着酒,江潮风埋头海吃。
队部另头就是他的卧室,从半掩的门望去,斯是陋室。一张单人床,两只水桶,酒瓶与饭盆,大物件几无。单身一人,想来也简约。转头再看见他饥饿入食的模样,心里竟隐隐不忍。
曾经的长辈,虽从无交集,也许一杯水,便不再陌生。
杯水而已,江潮风漠然推开。自进门开始,他皆一脸冰霜,看不出丝笑意,哪怕此刻喷香的面食,都难叫他丁点开怀。
进食过半,商量事的人来了。技术队长方鹏、行政队长孙永、施工组、钻井组、测量组、排列组各组长,瞬间挤满了会议室。
察颜观色,议会的人皆心事重重。我就此做起服务,在他们面前沏杯茶,再寻在桌边角落座。
闷罐子营房车,气氛凝重,无人说话,风沙不知从哪条缝隙钻进来,只一会儿,桌面就沾上一层尘粉。我以手当笔,漫不经心地在桌面戳字,描着沙画。而脑海里,依然是沙梁上那人那驼的画面。
最终,行政队长孙永先发了话,矛头竟是指向江潮风:“头儿,你以后去哪里,可不可以先吱唔一声,省得大家有事找不到你!”
孙永五十上下,专打理后勤,看上去,是个本分厚道的人。
方鹏年轻气盛,一开腔,颇有些咄咄逼人:“头儿,这工区现今的测线推进实在太慢了,沼泽,河渠,流沙,车过不去,绕走几十公里都不行,半个月一口井没打,一炮没放,几千公里测线,猴年马月才干完?”
不等方鹏讲完,江潮风反诘道“你是技术队长,一线怎么干,需要请示吗?”
方鹏自觉委屈,解释道:“指导员是这队老领导,我刚借调才月余,碰上这棘手的工区,心里特没底······”
江潮风无心倾听,他起身道:“我累了,你们讨论吧!”
掩上房门,江潮风背影消失那一刻,孙永摇头叹息:“这个老江,当初死命要来干这工区,现在可好,三天两头一个人外出,神神秘秘,埋怨两句都不爱听,老糊涂了!”
会休回房,竟见朱莉在床榻上掩面啜泣。我微微愕然,不知怎么安慰。牛霞对我使了个眼色,凑耳边轻声道:“吵架!”
“跟谁?”
“男友。”牛霞答。
这也正常,年轻的情侣,不可能每天卿卿我我,香甜如蜜。没料想,牛霞又来一句,着实吓我一跳。
“她男友是112队的队长,名字好像叫张哲。”
“是吗!”我想起张哲,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他极力劝阻我来114队,是有难言之隐。
好在我与张哲只是同窗,没什么可以避讳,与朱莉更谈不上什么冤家。
牛霞说施工组有部卫星电话,朱莉每天都要去打一通,完了,一会儿高兴,一下又悲愁,多愁善感的一个丫头。
我暗暗替张哲高兴,希望他们恩爱欢愉,不负青春,缔结天长。
刚睡下不久,外面就有人拍门说拿感冒药。怕吵醒牛霞与朱莉,我灯都没敢开,蹑手蹑脚下床,打开医务室门替工友配好药。
此时嘶风渐渐停歇,夜空里薄薄的云里,依稀能看见几颗星星。暂不逢初雪,明日或许又是一个晴朗天。
躺在床上,我彻夜翻滚。身下甚是软绵,钢丝弹簧、海绵垫,人塌陷在里,似乎已掉入沙坑。更可怕的,下铺的牛霞鼾声大作,其吐纳的气息节奏还起伏不一,让人担心她随时就要闭气窒息。
我极佩服此情形中的朱莉,别人鼾声如雷,她却酣然入睡,难怪白白净净天生一副好皮色,当然,也不外乎其家的富养,细心的自我护理。当下初见,关系不睦,改天,我得好好掏掏她的底。
深夜,寂静的空霄传来刺耳的一声枪响。在野外队,只有看护地震炸药的警卫班才配有手枪。
安全起见,炸药仓库五百米开外,远离生活区,通常有两位经警全日值守,□□与炸药是管制品,每次由排列爆炸员登记领取,一般外人不敢踏足,深夜枪响,却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