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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反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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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国师的帐呢?你不准备算了?”衣轻尘旁若无人地接近着无量和尚,觉得无量的回答很是可笑,“你在这儿舍了命,那豆子呢?就这么白白地死了?”
豆子扯了扯衣轻尘的衣袖,摇头道,“大哥哥,你别说了......”
衣轻尘抬手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回忆道,“若我记得不错,驱使尸人也是要动用体内的灵气的,你单枪匹马与南行军耗了这般久,灵力早便该见底了,如今又唤出如此多的尸人,你想同归于尽么?”
无量闭眼不答,衣轻尘观望了半晌,候不到一个答案,也不好咄咄逼人,只得先退回到南行军中。
刚一回去,手臂便被人握住了,整个人被拉到了沉生跟前,沉生抱着剑,皱眉道,“公子,是谁为你治的伤?”
衣轻尘本也不打算继续隐瞒身份了,顺势将碍眼的面具摘下,浅笑道,“不可说。”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只能进,不能退,他也无需担心沉生与沉依还会将自己遣回去,纵使遣了回去,只要自己手脚还能动弹,便又会跟上来。
沉依见着衣轻尘如厮笑意,愈发想哭,“好公子,求你别跟来了......”
衣轻尘却冲着沉依笑了笑,“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
思索片刻,又与众人道,“久困于此只会大大削弱我等的战力,眼下对方尚不知还保有多少实力,但不论他原本有多厉害,一次性召出如此之多的尸人,负累应是极大的,所以只要集中对付其中一只尸人,辟出一条路来,我们便能逃出火海......”
转头看向队伍前列的独孤先生,轻笑道,“所以,先生应是能明白在下的意思吧?”
独孤先生回以一笑,“自然。”打开折扇,摇了摇,下令道,“慕容家军,弯弓拉弦,辟东侧路。”
又是一阵纷纷羽箭,只是这次无量没有选择来挡。
他转过身去,似是准备离开这片林子。
衣轻尘看着豆子一面追,一面呼唤,一面想去捞无量的衣袖,无量都是毫无反应,内心挣扎了一番,终是开口劝道,“豆子,别追了......他听不到的。”
无量迈出的脚步突然顿住,如会亦是讶然,“公子你方才说......豆子?”
衣轻尘并不打算刻意隐瞒,点头道,“她就在这儿。”
在场之人无不哗然,可多半只是将其当做衣轻尘用以拖延时间的计策,唯有沉生与沉依深谙衣轻尘通灵的本事。
二人面色凝重,沉依忧虑道,“她当真在这儿?她眼下是什么样子的?”
衣轻尘望向豆子,形容道,“穿着新衣裳,是一身豆绿色的裙子,上身罩着件夹袄,夹袄是藕粉色的,袖口还垂着穗子,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绑着绿色的发带,脚下穿的是绿色的绣花鞋,鞋尖有个小绣球......”
众人顺着衣轻尘的目光看去,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空地,便更加坚定了衣轻尘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无量和尚听罢,原本转着佛珠的手指却停了下来,亦是看向那处,良久不言。
沉依想了想,问如会道,“我们自从遇见豆子,她似都穿着一套绿色的旧衣裳,何时穿过新衣?”
如会沉思道,“总不能是公子瞎编的......”
无量阖眼道,“那是贫僧第一次遇见豆子姑娘时,豆子姑娘的打扮......”转而正视衣轻尘,“公子当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衣轻尘如实道,“算不得通天彻地,不过奇遇而已,许是因我几番徘徊生死边缘,方才得窥冥冥中事......”视线中,豆子仍在不断尝试着去抓无量和尚的衣袖,可无论她如何尝试,身躯定会凭空穿过布料,根本抓不住实物。衣轻尘想了想,又同无量和尚道,“她似有话要同你说,才一直未有往生。”
无量和尚当即问道,“什么话?”
衣轻尘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来时路上我问过她,每次提到这件事,她便会头疼不已,根本无法继续说下去......”
无量和尚缄默片刻,旋即抬起手来,尸人们将手中石块落下,围成一堵石墙,隔绝了周遭汹汹的林火。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道,“这衣白雪诓人的本事真是神了,连我都差点要信了他能见鬼的鬼话!”
有人低声叹道,“人家当年可是贼,可不就是靠偷靠骗吃饭的么?你斗不过他的。”
有姑娘家痴痴感慨,“临危不乱,足智多谋,还很体贴,我不介意他是贼,若能平安回去,我定要同爹爹提一提这门亲事......”
有人劝这姑娘,“你可别痴心妄想了,他是断袖,断的还是人家灵山药宗大弟子花耀木的袖,哎,你还年轻,十年前那档子事没听说过吧,花耀木为了他那可是......”
衣轻尘全都听见了,却只当耳旁风吹过,不欲计较,转而同豆子道,“豆子,你究竟有何想告诉他的,好生想想......”
豆子愣了愣,思索片刻,果真又抱着脑袋蹲下了,痛苦地摇头,“我想不起来......”
衣轻尘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问在场众人,“可有人知晓为何鬼魂会在想起生平时头疼?”
众人议论纷纷,各类说法都有,衣轻尘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知道该信谁的。
独孤先生轻笑了几声,为衣轻尘解释道,“多半是因为这番话牵涉到她死前的光景吧......方死不久的亡魂形同出生不久的婴孩,须得经过一段岁月,才能逐渐回想起自己的死因,公子你现在逼她回想,无异于逼迫一位失忆之人去述自己的生平种种。”
衣轻尘对失忆一事深有体会,当即了然了豆子的痛楚,可是若要等上一段岁月,这段岁月究竟要等多久呢?便问独孤先生,“没有办法令她即刻想起?”
独孤先生摇着折扇,依旧风流,身上也完全看不见被火海灼出的汗珠,闻言,又是一声轻笑,“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不如随缘了。”
人群便又议论道,“独孤先生竟也陪着他胡说八道?”
“独孤先生......你不晓得他是独孤世家的现任家主么?还是很有名的谋士......”
“难怪能接的上衣白雪的话茬,换我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番理论。”
“所以你成不了家主,当不了谋士啊。”
沉依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拍腰间的药匣,同身后众人道,“能别当人面嚼舌头吗?”
只安静了片刻,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议论,“这女人是灵山的吧?”
“说是现任二师姐,接的断月的位置。”
“那你说断月被赶走,会不会是她在背后一手......”
沉依听得气急败坏,险些便要冲过去找出说这句话的人动手了,可她尚还理智,晓得眼下究竟是何场面,容不得如此放肆,就算要打,也只能秋后算账。
可终归还是生气。
议论仍在继续,沉依觉得同这些人多待一秒都是在折磨自己。煎熬之际,一双冰冰凉凉的手突然盖住了自己耳朵,沉依吓得一个哆嗦,当即仰头去看是谁人如此大胆,方一定睛,整个人便愣住了。
“如英......”
如英张了张嘴,似说了句什么,可沉依根本听不清,沉生抱着剑,苦笑着看了看二人,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如会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去看衣轻尘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场面。
无量和尚等了很久的下文,都没能等来衣轻尘告知所谓的“豆子想说的话”,加之众人的议论,不免开始有些怀疑衣轻尘话语中的真实性,之所以还愿意继续等下去,不过是因为衣轻尘说出了豆子那套从未穿出过村子的打扮。
可若是衣轻尘接下来还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能继续陪着耗下去了。
在衣轻尘眼中,豆子已经头疼得不住惨叫,她似也很想将那番话想起来,可凭空想起遗忘之事是何其之难,谁都帮不了她,只有她才能帮到自己。
又候了一盏茶时辰,无量终是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开。石墙被尸人们抽走,刹那间火海的热度再度涌来,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哪怕不被烧死,也会被高温烤死的恐惧,衣轻尘亦是无奈,只能同独孤先生道,“先生,只能强攻了。”
独孤先生点了点头,下令慕容家军放箭。
尸人都站在火墙之外,没法轻易靠近,只能用羽箭远攻,这样进攻难免削弱战力,虞暮望见战事惨烈,心知众人绝不能折在第一个难关前,当即拔剑出鞘,呼吁众骑兵道,“将士们,跟我冲!”
马蹄飒踏,一众铁骑冲入了火海之中。
不知战了多久,期间陆续有人因高温倒下,就在火海将要彻底覆去这片空地之际,虞暮终于在慕容家军的配合下辟出一条道来,众人亡命奔逃,没有人愿意被落在队伍后头,即便是眼下的衣轻尘,也没有大彻大悟到留在队伍最末被火烧死的牺牲精神,一把将豆子拎起,便朝着出口冲去。
惨叫声,争执声,呼救声不绝于耳,未被消灭的尸人在追赶着南行军众人,混乱中,远处似传来虞暮“整队”“莫要乱跑”的呼声,可这些世家宗门弟子到底不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根本不会去听虞暮的命令,等到好不容易跑到火海外围,队伍已再毫无秩序可言。
虞暮随后跟了上来,御林军已竭尽全力救下了尽可能多的人,可仍不免有一成人在逃亡途中或被烧死,或被尸人碾死,连尸体都寻不回来。
余下的四名尸人仍在追赶着众人,不过幸而他们身形高大笨重,移动也算不得多快,留予了衣轻尘等人足够喘息的时间,可多数人已经跑不动了,有人提议道,“就没办法直接杀了他们吗?”
“别逃了,逃不动了,这儿也没火了,打吧!”
“对啊,打!”
“打!”
有人提议道,“你们看这些尸人,我注意到他们的眼睛会动,应当是用眼睛来捕捉我们的方位的,所以只要弄瞎他们的眼睛,他们便无法发现我们的行踪了吧?”
众人觉之有理,虞暮采纳了这个提议,御林军与慕容家军联手弯弓,羽箭直射向尸人巨大的双眼,可刺穿之后,尸人仍能摸索着朝众人的方向走来。
又有人道,“该不会是用听的吧?谁能想办法弄聋他们的耳朵?”
偃宗弟子出面道,“交予我们试试。”纷纷掏出偃甲,指使着偃甲攀上尸人的身体,钻入尸人的耳朵之中,不多时,爆裂声响起,一名尸人捂着耳朵摔倒在地,没入了汪洋的火海里,另外三名尸人虽然双耳双目流血不止,却仍能挣扎着朝众人扑来。
“难,难道还有嗅觉?”有人疑惑道,“尸人也有五感么?”
容不得众人细想,药宗弟子们已抛出了特制的药粉,众人捂住口鼻,眼睁睁看着木炭色的粉末钻入了尸人的鼻子里,这一次,尸人终于失去了追寻的方向,开始胡乱奔走摸索,有的走回了火海,有的撞到了山崖......
如此对付起来便要容易很多了。
豆子亲眼目睹着这一切,抱住衣轻尘的手越圈越紧,最后露出惊恐的神情,颤抖着嗓音说道,“国师......国师......啊.....啊!!!”
衣轻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赶忙安抚豆子,“怎么了,你先冷静一下,豆子?”
豆子抓住自己的头发,拼命摇头,眼睛、鼻子、耳朵、嘴里开始渗出血来,挣扎得连衣轻尘都险些按不住了。
直到独孤先生闻声走了过来,看似无意地用折扇朝着豆子轻轻摇了一摇,豆子方才逐渐平静下来,伸手揪住衣轻尘的衣襟,惊恐道,“大哥哥,我想起来了,我是被国师杀的,他......他在刺穿我的耳朵之前,同我说......说我的眼睛有翳,不好看,所以他要大和尚的眼睛,大哥哥,你快去救救大和尚!”
衣轻尘下意识便想问,“国师要你们的眼睛作甚?”可转念一想,多半是拿去给他那人形偃甲用的,思及此,抬首四顾,搜寻着无量的踪迹。
自打出了那片林子,众人便再未见到过无量,眼下他身在何处根本无迹可寻,又谈何去救呢?衣轻尘将自己的顾虑说与豆子听,豆子便合上眼,似有所感地抬起一只胳膊,指着某一方向道,“大和尚在那,我能感觉到......”
衣轻尘顺着豆子的指引看去,迷蒙的雾气背后,隐约可辨绝弦谷中山壁的轮廓,衣轻尘起身同虞暮以及独孤先生讨论了一番,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眼下就在食髓教家门口,无论有何事要做,都不可以分开行动。
衣轻尘思索片刻,觉之有理,豆子却愈发焦急起来,拉扯着衣轻尘的手指,催促道,“大哥哥,你快同我一道去,求你了,大和尚很危险......”
衣轻尘有些动摇,却也十分为难,他不是不舍得自己的性命,而是他必须将这条命留着去换花沉池,所以在救回花沉池以前,自己不能有任何闪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豆子惊慌失措的神情,摇头道,“我不能去......”
豆子露出惨然的神色,松开衣轻尘的手指,向后退开两步,抬起袖子抹了抹泪,“大哥哥不肯去,我自己去......”
便跑走了。
独孤先生摇了摇扇子,轻笑道,“她可是将你当做神了。”
衣轻尘闻言苦笑道,“诚惶诚恐。”
独孤先生用扇子敲了敲衣轻尘的肩,笑道,“期待这种东西,背负的多了,终是会累的。”
衣轻尘苦笑着摇了摇头,目送独孤先生走去慕容家军的队伍里,自此身侧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