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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痴心 ...

  •   钟粹宫内先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皇后,总觉得有几分尴尬,可她都求到自己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安慰。

      “皇后,皇帝没了,你也该打起精神,虽说现在继任新帝的人选已经选出,你处境尴尬了些,可只要皇额娘在,你就好好在这宫里坐着,谁也动不了你。”

      阿鲁特氏面如死灰,双眼红肿却留不下半滴眼泪。她起身跪在慈安面前,声声凄厉,“臣妾求皇额娘做主!”

      慈安太后身边的嬷嬷极有眼力见儿的要去将阿鲁特氏搀起,却不知阿鲁特氏哪里来的力气,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慈安见此只好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下去。

      “我知道,你觉得皇帝的丧仪简单了些,所以心中不满,可这一切都是按祖宗的规制,并没有任何对皇帝不敬的意思,皇帝英年早逝,丧礼自然不好大操大办,哀家与懿妹妹商量过后决定还是一切从简,不要劳民伤财为好,先帝在天有灵,定会感觉欣慰的。。。”

      慈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鲁特氏打断,“皇额娘,臣妾当初进宫就是皇额娘恩典,西太后对我不喜,也是额娘对臣妾多加宽解,皇上虽然不是您的亲儿子,可对您,比对自己的亲额娘还要上心。你不把先皇的孝心放在心上,没关系。您和众人隐瞒,篡改皇帝遗诏,改立他人,臣妾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如今,臣妾只想为亡夫讨要一点点身后哀荣,你们就推三阻四寸步不肯相让,”阿鲁特氏缓缓抬头,红着眼眶紧盯着慈安目似刀剑,“您就不怕,您每夜入梦之后,先皇来将您带走么!”

      “啊!你别说了!别说了!来人,皇后得失心疯了,派人把他锁进坤宁宫,别让她再出来了!”

      阿鲁特氏没有挣扎,口中不知哼唱着什么调子,被两个太监架回了坤宁宫,不许任何人靠近,对外只说是思念先帝成疾,要好生静养。

      坤宁宫闭宫后三日,皇后被送饭的宫女发现阿鲁特氏吞了金子,随先帝去了。

      消息传到钟粹宫时,静妧在向慈禧请罪。自从密告了慈安后,静妧一直没有机会接近慈禧,同治的丧礼,重新挑选继任者,还有种种军国大事忙的是不可开交,今日好容易慈禧喘口气,静妧便跪在了慈禧面前。

      静妧身着白衣,一身上下只袖口和领口处绣着雏菊式样的白色花纹,头上更是素净,一根长辫垂落,没半分别的装饰,只一朵白花簪在头上,却更显别致,此时她跪在屋内房中只有她和慈禧两人,慈禧躺在炕上,抽着水烟,烟雾缭绕,有如雾里看花,令人看不真切。

      李莲英传话进来,“老佛爷,皇后娘娘殁了。”

      慈禧一听轻声一笑,“呵,她倒是贞烈,着礼部选个好点的封号,把她和先帝葬到一块去吧。”

      “嗻。”

      吩咐好之后,慈禧便将这件事丢开,仿佛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静妧一开始只是自以为慈禧不知道的偷偷瞧她,这下便忍不住出了声。
      “皇后娘娘对皇上真是痴心一片啊。”

      慈禧看着静妧想起了先帝,“痴心?皇家哪里来的什么痴心。”

      静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静妧觉得皇上和娘娘彼此之间就是痴心一片,只不过有缘无分,太可怜了。”

      “哦~所以你是生了同情之心,才来背叛我的?”

      静妧一听这话立刻跪下磕头,连称不敢。

      “姑爸爸是这宫里静妧最亲的人,静妧岂敢背叛姑爸爸!”

      慈禧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孩子出了神,对静妧招了招手,“来,上来,到姑爸爸这来。”

      静妧犹豫了几分,还是爬了上去,却只敢靠在暖炕边的小角落,慈禧看了难受,伸手将可怜兮兮的静妧拉到自己身边,两人距离之近,呼吸可闻。

      慈禧怜爱的抚弄着她的鬓角,望着静妧的脸,静妧却觉得姑爸爸看的不是自己好像是通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人。

      也许是今夜的月亮太圆,给了静妧莫名的勇气,静妧只知道若是现在不问日后肯定不会知道了,便大着胆子,“皇上走了,姑爸爸难过么?”

      平日里要是有人敢问这样的问题,慈禧一定让他尝遍慎刑司所有的刑罚,今夜,慈禧却觉得有人肯与自己说说话的感觉也不错。

      “难过,又不难过。”

      静妧不明白,到底难不难过,却也没深究。

      “那您觉得欢喜么?”

      慈禧思考了一阵,毫不拖泥带水地说,“欢喜。”

      静妧听了,便挫败的起身,“那大抵还是欢喜多些吧?”

      慈禧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之后的望着一整面玻璃做的窗户颇有些郑重,“大抵,还是难过多些吧。”

      静妧听了觉得奇特,不眨眼的看着慈禧,慈禧瞥了眼瞪得如小鹿一般滴流转的眼睛笑了一下,又转了过去。

      “那毕竟是我的儿子,十月怀胎一朝得子,也是如至宝,满心疼爱过的。”

      慈禧叹了一口气,动作行止之间静妧好像看到了慈禧鬓间好像生出了白发。

      “可我却不是个好额娘,世人都说我是蛇蝎妇人,虎毒食子,连我自己也如此认为,这辈子,我对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便是没有阻止阿鲁特氏进宫,让他在黄泉路上不至于孤单。”

      “那姑爸爸曾有过什么割舍不下的人吗?”慈禧微眯着双眼,眼眸中带着些许朦胧。

      “有。”
      静妧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是,是什么样的人?”

      慈禧慢慢出了神,“是心有亏欠之人。”

      静妧思考了一翻斟酌着问到:“是先帝么?”

      慈禧缓缓的直起腰一字一句到:“我这辈子,从未对不起任何一个爱新觉罗家的人。”?

      “那——?”

      慈禧转过脸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脾气是太好了。

      “怎么,那你以为是谁?小丫头经的事太少以后少看些话本子。”

      静妧慌忙摆手,连连作揖,“不是不是,我没看多少。。。”

      慈禧又笑了,在外间候着的李莲英心里直纳闷,太后老佛爷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今天兴致这么好?

      “你心里想,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连良知都没有?”

      静妧沉默了一会儿,糯糯地说,“亲爸爸不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慈禧不以为意,“蛇蝎心肠有什么不好,至少在这宫里面,是我去害别人,其他人要害我也要掂量一下。”

      静妧不知该说些什么,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您为什么又进宫了呢,作为叶赫那拉家的女儿,玛法走些门路就可以免选吧。”

      “就是因为,作为叶赫那拉家的女儿,家族的荣耀高于一切,情爱,自由,又哪及得上权力与地位。”

      静妧摇头,语气笃定,“您后悔了。”

      慈禧慢慢爬起来,别过身,脸冲着窗外,静妧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后悔么?也许吧。被皇上冷落独守寒宫,问过。被妃嫔打压污蔑陷害,问过。坐在龙椅背后,垂帘听政左右军国大事,抬手间掌握他人生死的时候,我也问过。”

      静妧好奇,“是什么?”

      慈禧看着年幼的小侄女,面带笑容,眼神明亮,“不后悔。”

      “那。。。”

      见静妧还要接着问,慈禧连忙打住,静妧仿佛有一种魔力,为免得什么都叫这个小丫头知道了,慈禧觉得自己得赶紧叫小丫头滚去别处。

      正巧这时有人打门帘进来,跪在内室门前停住跪下,“老佛爷,恭亲王求见,已经在门口候了一会了。”

      慈禧拉着静妧的手嘱咐道:“你出去吧,小厨房煨了一盅银耳百合汤,你送到养心殿,看着皇帝喝下去,皇帝年幼,还没个定性,你去瞅瞅他功课做的如何,回来告我。”

      静妧下了炕,屈膝行礼,“静妧告退。”

      临出宫门的时候遇到了恭亲王,行礼问安后没有说什么。

      养心殿里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前几日南海小国进献的一株半人高的七彩琉璃珊瑚被人拆落得不成样子,大大小小散落在地上静妧刚进来时差点被绊倒,这着实让几个小太监的心肝又抖了三抖。

      “这是又怎么了?”

      几个太监年岁都不大,刚被拨到新帝身边当差,刚开始都以为是好差事,没想到这个小皇帝是个混世魔王,才进宫来几个月,身边的太监都换了三拨了,上个星期众人才罚了月俸,这会恐怕是连裤子都保不住了。

      “静格格你可来了,皇上今日又被翁师傅责罚了,回来就砸东西,晚膳也没吃,自己躲里面身闷气呢。”

      静妧叹了一口气,心说真是一个小孩子,自小娇生惯养,这才进宫没多久,已经惹了大大小小一箩筐的事情来,这段时间皇帝新丧,老佛爷也提不起精神,只吩咐李莲英斥责了几句,日后就有的受了,怪不得当初择定新帝选了载湉之后,差点没走出紫禁城,抱着门槛泪如雨下,仿佛送进宫里不是当皇帝而是来做太监的,皇上这样的性子,恐会为太后老佛爷不喜。

      静妧推开沉重的大门,只看到各种东西琳琅满目地铺了一地,连烛台也翻倒在地,万幸四周没有其他物品,否则整个养心殿恐怕都保不住。

      静妧摸索着要将宫灯点燃,突然传出的声音让静妧吓了一跳。

      “不要点灯!”

      静妧看了床榻一眼,“可是皇上,不点灯,静妧就找不到你了 。”

      静妧又等了一会儿,床帷后面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小炮弹似的冲向静妧怀里,把静妧搂的紧紧的,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载湉如今四岁,矮墩墩的一个胖冬瓜,刚进宫没两日就瘦了一大圈,看得人心里难受。静妧无声的抱着他,摸着他的小辫子。

      等到怀里的哭声渐歇,静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着柔和,“怎么了,今天又被师傅罚了?小哭包,往日里也不是没被翁师傅罚过,回来打骂几个小太监就能出气了,今日怎的这么久都没好?”

      皇帝平时最讨厌静妧喊他小哭包,今日被气得狠了,狠狠地将静妧推开,“不许说我是哭包,我才不是哭包!”

      静妧被推到了桌角,疼的有些直不起腰,却什么也顾不得,踉跄地扑上去,拿着帕子不知所措。

      “皇上不是哭包,静妧才是,皇上不要哭了,皇上刚才说错了,皇上不能说我,要自称朕,都说了几次了怎么又回去了。”

      谁知这话更像是点了炮仗,“我才不是皇上!你们有认为我是皇上么!这个劳什子皇上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要当了!”

      静妧听了觉得不好,立即跪在了地上,“皇上以后万不可再说这种话了,老佛爷听了要不高兴了。”

      小皇帝听到说起老佛爷吓得抖了三抖,不再哭出声了,静妧拉着小皇帝冰凉的小手,摸索着上了床榻。

      “皇上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难过啊?”

      空气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静妧以为皇帝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又出声了。

      “静妧姐姐,我今天看到额娘了。”

      静妧心里一颤,“我好些时日没见过额娘了,额娘好像瘦了,我想让她抱我,她却向我磕头,好像不认识载湉了。”

      小皇帝接着说,“回来之后我饿了,去找德胜,就听到他们说,醇亲王夫妇也真是可怜,好好一个儿子,说是送进宫里当皇帝,可谁人不知,宫里有两宫太后,宫外有摄政王和几位辅政大臣,谁又把一个四岁的奶娃娃当皇帝了。”

      静妧听了,虽然知道几个小太监是死不足惜,可也知道堵不住悠悠众口,大清朝现在又有几个人不是这样想的,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替小皇帝盖好被子,伺候他将汤水用了。

      到了养心殿的门,几个小太监巴结的争先恐后的为静妧打门帘,静妧深深看他们一眼,一言不发,顶着风出去了,没走几步路,回头望了望养心殿的门,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是又上哪里去躲懒了。

      宫殿门口空荡荡的,只余寒风无情的吹动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枝败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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