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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当我提着行李,推开前院门时,赵婶刚好抱着一篓子洗好的衣裳走到院子里。一见我,愣在原处半晌,才惊喜着放下装满衣服的塑料篓子迎上来。

      “哎呀,我说是谁呢……思棋,你怎么回来啦!”

      “想回来不就回来了嘛。”

      我笑着放下包,颔首仔细打量着她。将近五年没见,额上与眼角多了些皱纹,两鬓竟也生出了些白发。
      赵婶是我妈在农村的远房亲戚,后来被请到我家帮忙做做家事,也就是保姆,算起来,今年赵婶应有五十了,已在我家呆了十三年。
      记得当初我被接回家时,第一个迎上来的,就是赵婶,第二个迎向我的,是那只叫旺旺的黑色哈巴狗,它在我15岁那年死了。而我见到我的生母,则是第二天的下午。所以当时我看到这位贤妻良母模样的中年妇女,曾一度以为,她就是我亲妈。而事实上,赵婶与我的感情大概比亲妈还深些。也只有她,会陪我聊天,守着我做功课,带我逛街,给我煮好吃的。

      “哎……几年没见,一下子长这么大,都成大人了,害我差点都认不出了哩。”

      大约是被我盯得不好意思,赵婶颔首憨厚地笑了笑,习惯性地去挽自己的围裙。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脚边的行李上时,似乎立刻找到了可做之事,弯下腰,就去提我的行李箱。

      “我给你拿上去……”她说着,笑道:“房间我一直都给你打扫着的,一点灰尘也没有。大老远的,路上累坏了吧,快去沙发上歇会儿,等赵婶把行李拿上去,就去给你做些好吃的……吃饱了,你就好好回房间休息去……”

      赵婶话未说完,我已伸手,拉掉了她手里的行李,顺势一把搂住她,紧紧拥住,将头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这位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显然不习惯被男性如此拥抱,有些别扭的推搡,脸颊立刻红了两团,那双干瘦的细却环着我的胸,拍着我的背道:“哎哟,你这孩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这么大了,还撒娇呢,要是被女孩子看见,羞不羞哪……”

      我笑了笑,继续搂着她道:“好吃好住的,我能吃什么苦啊……只是想你了,真的,赵婶,我经常想……你要是我亲妈就好了。”

      “傻孩子,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赵婶笑了笑,忙推开了我,眼框有些发红。

      “我去给你爸、妈打电话去,要知道你回来了,他们一定高兴的。”

      我提起包,连忙拉住她道:“别……”

      “没必要惊动他们。你知道,就像我不适应他们,他们也适应不了我。再加上,除了血缘之外,其实我们都清楚,彼此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我到底不是他们带大的,怎么也进入不了对方那个圈。我就是回来看看你。待会儿有朋友来接我,房子已经安排好,这次回来,我就打算长期住这边,不准备回去了。”

      赵婶听了我的话,愣了片刻,蹙眉道:“傻孩子,赵婶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但毕竟是亲生父母,就算有些小矛盾,他们不会不在乎你。既然回来了,何必出去住,住在家里,赵婶照顾着你,哪里不好?”

      我摇了摇头,笑道:“好久没吃赵婶做的回锅肉了,在外面,每次吃饭,就想着赵婶烧的菜……我也想跟赵婶住一块呢,但是,这里,不行。”

      我知道他们还是在乎我的,倘若不在乎,不会拼命想扭住我的头,朝他们安排的轨道发展。只是他们认为好的阳关大道,对于我来说,是桎梏。而我所追求的,在他们眼中,亦是游散堕落不务正业。

      在伦敦,一起留学的同学曾羡慕我父母的权势,显然,这是一条捷径,在你对未来还懵懂无措的时候,你的未来其实已经有了某种硬性的保障。而我拒绝这样的捷径,做些在他们看来,盲目徒劳居多的挣扎时,他们认为那是一个出生在官僚家庭被宠坏的孩子傻傻的耍着个性。哪怕到了今天,我已拥有一份让大多数人羡慕的工作,不少知道我家庭背景的人,依然觉得,我放弃的是康庄大道,捞回的,不过是一小块微不足道的东西,这其中自然包括对我的目前的工作一无所知却不屑一顾的父母。

      听我这么说,赵婶便也不多说。只道,既然人回来了,至少要回家里和父母吃几顿饭。我点头,这是自然。

      进了客厅,赵婶婶又欢天喜地起来,连忙开了冰箱,盘算着能给我做些什么吃。满满一冰箱的菜,在她眼里,似乎少得可怜,还解下围腰,预备着出门买些添上。被我拦下。

      与从前一样,厨房就是赵婶的战场,她不喜有人参合,五年不见,她更是坚决地我推出去,关上门,连打个下手的机会也不给。

      我得了闲,索性走出院子,将她没来得及晾的衣裳全晾完,回头一看,厨房门依然紧闭,里面传来滋滋地油声,以及被菜刀瞧的啪啪响的案板声,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赵婶在里头忙的模样,心中一暖,不觉笑起来。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听见这声音了。

      我会做菜,手艺还过得去,充门面的大菜色到也拿得出几手。只是一个人在外面,这方面向来懒散随意,没钱时啃几块干面包,有钱时叫外卖、进餐厅,倒是很少伺候自己这张嘴。

      近几年,工作一忙生活就缺乏规律,饮食方面不用说,经常是肚子饿了才想起几天没吃过东西,甚至曾经饿得快昏过去,全身无力地打电话求救,说谁都好,快来给我弄点吃的。以至于几铁哥们经常笑话我,早点弄个女人回来持家,否则哪天你小子要是死了,一定是饿死的,多冤哪?

      这时候,我时常会想到赵婶,或许我对她的感情里带着太多对家庭的向往,母亲,妻子,归属……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一种依恋。

      在想起赵婶那一手“妈妈菜”滋味的同时,偶尔,脑子里也会浮现另一种东西。

      一碗白生生,糊成一团,吸水发酵似的鼓胀着的面条。里面不均匀的放了盐巴,猪油,还有那些切得大段的所谓“葱花”。

      那人双手插腰站在我面前,叼着支烟,用颇为自满地语气对我说:“吃吧。”

      而我在他面前狼吞虎咽的吃着那跟猪食差不了几分的东西,还不时抬头咧开嘴冲那人笑,吸吸鼻涕,说:“香!”

      他笑,眼睛弯弯的,很好看,或者说,那眼神很温柔,让没娘的孩子直想哭。弯下腰,他伸手抹掉沾在我脸上的面条,手指带着烟熏的味道。直到现在,香烟的气息,都让我感到安妥。

      “尽管吃,锅里还有。吃完,记得洗碗刷锅,水池里还有些没洗的,你一块刷了吧。”如是说着,他转身走进房间,接着,房间里传来流水般动听的琴声。

      后来,我知道,发出那声音的乐器,叫做钢琴,而敲响那乐器的,是他带着烟味的手指。

      思索着,抬眸,我的目光落在客厅左边那架黑色卧式钢琴上。尽管这个家中的陈设十年如一日,家具布设等一概保留着□□时期的风范,被收拾得纤尘不然,可我对这里从来就没有产生过认同感,莫名的疏离,而那架看起来与整个屋子格格不入的钢琴,则是我在这个家中,最为熟悉的物品。因为,名义上,它属于我。

      13岁归家那年,父母客客气气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堆满水果,我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上,看他们一边为我削苹果,一边笑眯眯的对我说:“儿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有的话,就说出来,爸爸妈妈都买给你。”

      我知道,他们在强调,“我们是你的父母,亲生父母,对我们,你丝毫不需要见外。”

      而我也确实没跟他们客气,狮子大开口,让他们足足呆了半秒,半秒后,相互交换眼神,这才点头应允。我想他们一定很惊讶,我要的不是新衣裳或玩具,竟然是价格昂贵的钢琴,并且还指定要表演用的卧式,而非立式。

      我现在都还记得,几个月后,钢琴搬回来那天,他们看我坐在琴边,手指熟练地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游移,大为吃惊,连连感叹。

      当时我很爽,因为,从我6岁开始,那个人就教我弹琴,但是他屋子里那架黑色的卧式钢琴,却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每当我靠近那架豪华的奢侈品,跃跃欲试,那人必定会指指房间角落里的一架只有四个八度的老旧木制玩具钢琴对我说:“走开,你的在那边。”

      不论如何,我的父母曾以儿子会弹钢琴为荣,但15岁那年,当我拿到了十级证书,他们禁止我的手指再碰触琴键。曾经的荣耀,顷刻间成了‘玩物丧志’。

      他们合上厚重的木盖,用铜匙锁上,不再开启。从此,那昂贵奢侈的乐器,成为了这个家中艺术修养的象征,它只是一件摆设,在老式家具之中,作为一对“半生勤俭朴素的人民公仆”望子成龙的集中体现。在每位客人看到“它”哎哟一声的同时,他们无奈地笑道:“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啊,孩子说想学琴,我们做父母的,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亏了孩子。”

      我走到这位老朋友身边,黑色的烤漆依旧光亮,赵婶一定每天都会上下擦拭一遍。推开琴盖,不知父母何时解了它的禁,里面亦是一尘不染,键盘还隐约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道。我心中暗笑,赵婶果然是个细心人,连键盘,也像我当初弹琴时那样,每日用棉花沾着酒精擦拭。想着,心里涌上些暖意,试着走了遍音阶,却发现多年未调,已失音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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