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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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灵性。”坐在窗前的平啓突然放下书说，“不拘是生灵还是物件。”
“啊？”正在写符的天枢不禁抬头，和正在为他研墨的桑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大师兄忽冒此言为的是何事。
平啓回头朝他们微微一笑：“去开门，有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擂得砰砰直响，还伴随着“平师傅在不在？平师傅——”的呼喊，一听就知道是村里的韩三坡大伯。桑子急忙跳下桌子去开门，这边天枢问师兄：“神了，你怎么知道有人来？”
平啓伸手一指窗外的院墙，不紧不慢地说：“我看见韩伯的锄头尖……这么着顺着矮墙移过。”天枢翻了个白眼，然后跟师兄一起站起来迎了出去。
【时间：1924年地点：陕西乾县】
“平师傅，我儿媳刚经过乾陵下的时候，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有大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砸伤了她的腿。麻烦您和桑子丫头千万去看一看，救一救她。”韩伯一开门就大声说。
平啓回头看去，见桑子已经背上了出诊时的药包，便点了点头：“韩伯您别急，我和桑子现在就去。天枢，”他转向二师弟，“你的话……”
“我懂。”天枢接口，示意师兄不必往下说。
韩家儿媳的腿是被压骨折了，不过没有大碍，可以接好。桑子处理伤处的时候，平啓做了一副夹板，然后帮师妹把伤者的断腿安妥。看无碍后才解除了昏睡的咒语，唤家人们进来照顾。韩家儿媳毫无痛苦地经过了一场接骨手术。平家三少年“神医”的美誉越发令人惊奇。
平啓留下桑子继续照料伤者，自己独自前往乾陵。在这之前天枢已先一步赶往那里调查地震的原因——这山川草木地理的气息原本才是平家三兄妹关心的事物。
地震？——自己住的地方距乾陵还不到五里，居然一点感知都没有。此事绝不是自然所为。他很容易地找到了发生滑石的地方。远远地看见天枢站在黄土高坡上，顶着圆天，他向湛蓝的天空探出手。在手掌之上，一张淡黄色的符纸纹丝不动地悬着，空气仿佛是静止的，大风也仿佛不存在——这是在测试哪里有诡异的气息。突然他一挥手，那符纸倏得一下被收回了左手。同时右手拔出“御法匕”，一下刺穿了刚才的符纸，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握住匕首用力插在土地上。只听土地里传出一声闷响，连平啓也感觉到了异样的震动。只见天枢的面前的土地喷扬起了一道气，卷起一片黄土。那黄色的气流笔直向一个方向席袭去。天枢迅速站起来念了个咒，腾空一跃借土遁随那风不见了。
“这家伙动作真快。”未来得及反应的平啓微微一怔。毫无疑问他是顺着可疑的气息追踪而去了，自己要随之去并不难，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师弟自己去进行。平啓环视四周，正北方不远就是梁山——乾陵的所在地，也就是唐中宗李治和武则天的陵寝，历朝历代都被政府高度保护的同时也不断受到盗墓者的觊觎，到了民国也不例外。以天枢的能力同时对付上百个中等怨灵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自己这次就歇歇手，不如去查看一下王陵的情况吧。
平啓信步来到乾陵入口。现在是民国三年，陕西省政府正打算斥资重新整修，石块木桩在司马道口堆得遍地，入口处高挂“整修中，出入小心”的告示牌。但奇怪的是，这里却看不见汗流浃背工作的农民工，也看不见任何观光客。午后的阳光隔着云雾高挂着，很闷热，傍晚可能会下雷雨。
“站住。”边上有人朝自己喊。回头一看，是个戴黑色大盖帽的中年军官，帽子上有一条白色的边，看样子是个军爷，而不是拦着自己要付门票钱的管事。平啓看向他：“怎么？”
“梁山关闭了，近期不开放。”
“因为修缮么？关到什么时候？”平啓问。
那人竖起右手大拇指，大模大样地晃了晃：“不知道。孙将军下令保护乾陵，派军驻扎在此地。梁山现在每天都在进行军队训练，你听。”远处果然隐约飘荡着枪声和回音。
所谓孙将军指的是孙连仲，是国民党里数得上的优秀将领，聪敏勤奋有决断有手段。平啓知道他最近来到了陕西，但没想到就在乾县。这使他在一瞬间想起了最近关于孙连仲的某些关于军饷问题和同僚们产生激烈争执的消息。不过军事训练妨碍不了平啓的行动。他向这位军爷道了谢便往回走，转过一片山坳，看四下无人，改变方向弃小路往斜坡上走去。十分钟后他看见了一个岗哨，岗哨里本应该有人，但现在却空着，他往左右看了看，离它不远的小树丛里有个叉着腿背对着外面的男人的身影。
平啓不禁一笑……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很清楚了。他轻轻地往那里走去。在一阵短暂而干脆利落的搏斗之后，军装整齐的阴阳师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一般情况下他不愿意动用阴阳术，能用体力解决的问题就尽量用普通人类的力量……这或许就是平啓和平天枢最大的不同。虽然这种习惯使他的行动看起来麻烦和没有必要，但他还是牢牢记着师父的教诲，尽量不要用阴阳术惊扰到普通的人。
阴阳师只是用来连接人类和灵界的桥梁，平时，他还是宁可做一个普通人。
穿一个岗哨卫兵的制服的最大坏处就是见到每一个有军衔的家伙都得敬礼，还得接受对方的傲慢和趾高气昂。平啓在敬了第十二个还是第十六个军礼的时候来到了梁山的北山，那里是乾陵的正门，也是司马道的终点。
那里有近两个营的士兵，紧锣密鼓地在搬运着什么东西，空气中也弥散着一股特别的味道，越靠近那气味越刺鼻浓烈。是火药。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军事训练后硝烟的气味了，“是盗墓”。在这个答案跳出平啓的脑海的同时，前方传来一声断喝“危险、卧倒！”然后是惊天一声霹雳“轰！”碎石砂土铺天盖地地四散冲击开，席卷着更强烈的硫磺味。卧倒的士兵身上都覆盖了一层黄黄的砂土，平啓自然也没有幸免。不过如此一来更没有人认得清谁是谁了。静了片刻，前方的口令宣布危险解除。最前方的士兵开始拨拉清理震碎的陵寝外壁。平啓渐渐钻到了最前面，也帮着搬石头。他暗暗驱动五行中的土之力，手脚麻利地很快推开无数大石头。他身后一个军官抬头不禁看愣了。
“前面那个小子，好一把力气！”那军官长靴跨过乱石亲自来到平啓身旁，眼前就是被轰炸出的石洞。下面有人喊“孙团长，小心啊。”平啓从这称呼与来者的穿着猜出他就是孙连仲。
“报告团长，这个洞虽然炸开了，但不够宽，勉强只能一个人进。”平啓试探着回答。
“唔。”对方显然对他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他探头往里看了看，问：“火药还有多少？”平啓一愣，但急中生智在孙连仲直起腰之前冲后面的士兵喊：“火药还有多少？够不够再炸一次？！”
下面有人回答：“够。”平啓点了点头，回头刚要向军官重复这个回答，却发现上面有沙石正在剧烈地往下滑。不好，要塌。他来不及多想，说一句“失礼了。”一把拉过军官推在身后，一块石梁就在这个时候砸了下来，几乎擦着平啓的足尖，啪地震起一阵锐利的碎石飞溅开来。平啓脸上挨了一下，却没有时间迟疑，左手扬起一掌将一张符拍在了石壁之上。默念一诀，符纸发出一道暗红的光倏地融进了石壁。他松开手喘息着抬头看去，将要滑落的一块更大的山石在头顶摇晃了两下，不动了。
他的动作太快，而且周围尘土飞扬，没有一个人看见在这短短的几秒中内做了什么。他们当然更无从得知那个几乎就要发生，却又因为他的及时处理而避免了的惨剧。他身后的的军官咳嗽着爬了起来：“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啊，团长，对不起。摔着您了吗？”
孙连仲摆摆手，喘了口气，抬头打量着他：“你叫什么？”
“啊，我叫平天枢。”这个时候其实报自己的名和天枢也没多大区别吧，但平啓还是出于某些难为情的心理习惯性地拿师弟的名字搪塞。
“原来是三营的。”孙团长看着他衣服上的编号自言自语，“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新招进的？——我们先下去再说。这里弄不好要塌方。”
“……是！您小心。”
平啓弯腰扶着孙连仲向下走，下面有士兵接住了这位团长。孙连仲到了平地立刻回头叫人：“把这个平天枢编我身边，叫三营营长许芳铭过来……哎，不对啊，三营今天不是负责岗哨么？”抬头往刚才自己站的地方看去，那个先前还搀扶自己的年轻小伙子已经不见了。
“……人呢？”
此刻平啓已经钻进了那个洞，空气十分浑浊，但对他不成为问题。他掏出一张符纸，在空中画了个弧线，念动“癸”字诀，空气里的砂尘在一瞬间仿佛沾上了水雾，扑扑啦啦像周围散去，服帖地沾在了洞壁上，顿时气流清爽了很多。他知道短时间后面不会有人跟来。
接下来怎么办好呢？——孙连仲很明显是借保护乾陵的名义来盗墓的，虽然孙连仲算是一个良将，但在遇到军饷匮乏的问题的时候也不得不来动死人的脑筋。不让他盗墓并不是自己的职责，但是如果让他盗墓成功，惊动了乾陵里的各色灵魂，少不了又要让自己费一番工夫来平息。平啓皱着眉摸摸下巴，思考着怎么办。
阴阳师自古似乎就少不了跟陵墓打交道，远到殷商近到清代，大到帝王小到平民，近百年来自己形形色色接触了不少。不过，乾陵却是特别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座夫妻皇帝合葬的陵寝，而且因为它修建工程的精致严整，千余年来从未被成功盗掠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这严密的陵寝之下沉睡着怎样的一些灵魂……那些灵魂有无成功转世还是被痛苦地束缚在此？下面是一片今净土的安详还是隐藏着怨灵的火山？站在此地的平啓完全不知道。
然而平家的阴阳师从来都不是为了某朝某代或者某个帝王而存在的。正因为这个，他们并不愿意接触王室陵寝那些灵魂，接手那些“高贵”的恩恩怨怨。平啓是这样，他师父是这样，他们最敬仰的那位经历了唐朝三百年兴衰的先人也是这样……
如果单单是阻止孙连仲的开陵却也不难，只是先前发生了一起“灵动”伤人的事件。如果的确是陵墓里的东西作恶的话，光阻止孙连仲部队也没有用，反而不如借他们的力开了陵，再一并处理得好。不知道天枢那里调查得如何了？
平啓伸出左手食指按在唇边默念一个咒语。只见右手掌心浮起了一个白色的光团，它渐渐浮高，这样就能看清楚容身之处的光景了。一看之下他不禁吃了一惊。前方一整块石壁经过火药的爆炸后裂开的形状是一个巨大的齐整的八角形，仿佛刀裁的一般，很明显经过人工的挖凿打磨。他用袖子拂去粘在那个图形中的黄沙和粘土，里面渐渐显出一个暗红粗犷的符号。
大辟邪咒？
平啓愣了半晌。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个禁咒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它不是用来防范盗墓者，也不是为了防止未超度的魂灵溢出作怪——而是为了阻挡外界的邪灵进入。那暗红的颜色不是普通的颜料，上面渗透出强烈的气。平啓略略犹豫片刻，伸手去触摸那红色印迹。接触的那一霎间胸口如遭电击一般，心脏几乎要蹦出来——这是一千年前某法力强大的术士的血……根据唐代尊崇佛教的风尚推断，应该是位高僧不会错吧？
可是，为什么是防止邪灵？如果符咒是在保护沉睡在陵寝中的两位皇帝，那么，又是谁要来加害两位（或者只是其中一位）——已经死去的帝王呢？
而就在他暗暗忖思的时候，那道符却因为接触了同样具有强大灵力的平啓而产生了反应。干涸的暗红血迹发出了一轮闪光，骤然褪去了晦暗的色泽，透出了鲜红明亮的光芒。脚下发出隆隆的声音，一时间地动山摇。一枚泛黄的纸片噗地从石壁中褪出，平啓抬手接住了它，竟是先前为了固定山体而拍入的灵符，而上面的符文已经消失不见。平啓的背后，一道石壁轰隆落下，天衣无缝严密地封闭了洞口，上方如雨一般洒落下黄沙和碎石。与此同时八角形的石壁上隐隐显出了八卦的图案，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石壁中隐隐传出念诵的声音，那是他耳熟能详的《弑魔地藏经》。
看来，那位唐代的高人设下的这道符是把自己当成灵力强大的入侵者了……也难怪，符又不是人，无从判别正邪。但平啓觉得更有意思的是，石壁明明唱诵着佛家的经文，为什么背后却衬着道家的八卦图？一个有趣的想法进入了他的脑海，他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抵抗，只是静静地调整着呼吸，使自己的气和这个空间内的气流融合一致。果然，那符感觉不到灵力后，再一次暗了下去。
……真的很有趣，那个想法在平啓的心中悄然燃起了一丝试图寻究下去的欲望——而在这之前，乾陵，还是别的什么帝王的坟墓跟他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他在红光褪尽的一刹那双手相合，灵力在瞬间爆发，他念动“艮”字决，抽出数枚灵符，在石壁因为咒文作用而发生扭曲断裂的时候拍了进去。石壁上的血符在感应到灵力的同时连同它附着的那面石壁，被完好无损地挖了下来，落在平啓的手里。脱离了八卦图，它失去了支持的力量，只在平啓手中抖了一抖就失去了神采。他擦了擦，揣入怀中。
此刻他已决定进入墓室。
“疾！”白光一闪，他的身形消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漂浮在空中的光明球坠落到了遗留在地上的那堆军服上，轻盈地弹跳了一下，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