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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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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着毫无波澜的心情上了这趟列车。
K314列车。一趟奇特的环区列车。耗时久,价格便宜,仿佛专为穷人而设。
新城。
起点站的候车厅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人流让我一度起了退票的冲动。烟熏味呛得难受,无论男女,都没逃脱尼古丁的魔爪--只有绿皮火车的候车厅才没有“禁止吸烟”这样的明令。
检票口的牌子上显示的还是“在此候车”而非“开始检票”,我所需做的便只有看好自己的行李和等待检票员拿着喇叭吼“K314的旅客开始检票”这句话了。
手中的纸质票不似往常动车高铁票一般是卡片式手感,仿佛堆积出了神圣的年代感和历史厚重感。我失笑,已好久没摸过这样的火车票了。
“新城→世城”,世城再下一站却又返回到起点站新城了。我绕了一大圈,浪费几天几夜的时间,到达那个本就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接起电话,那头是母亲。
她问,上车了没。
我答,还没。
她说,路上注意安全。
我,嗯。
她:“早点回来……”
我挂了电话。
说到底我也没什么好去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
候车厅很乱,我随便寻了一个空位就坐了下来。
“孩子他爹,咱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哇……”
“净瞎扯!明明为了这孩子好,没事别乱说话。”
“可……”
循声望去,女人一脸犹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时不时瞟几眼自己怀里睡得安详的襁褓中的孩子。
早听闻近来拐卖风盛行,女人不决的眼神令我不得不起疑。
我拎起包凑近他们,用嘴努了努孩子:
“孩子多大啦?”
女人有些警惕,下意识把襁褓往怀里紧了紧:“啊,三……三个月了。”
“哦,长得水灵灵的,真不错。”我点了点头,瞄了一眼边上的男人,没再说话。
回到座位,不停摆弄手中的手机,110这三个数字摁出去不难。无论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交给警方才更水落石出。
我还是把警察招来了。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错,真相出来得非常快,女人初犯,没多久就招供了。唯一不同于拐卖的是,他们是从某个家里“正当”买来的,俗称“公平交易”。
负责笔录的警察颇有欣赏地看着我: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有问题的?”
“首先他们神色有异,男人和女人的对话本就很让人生疑。” 我平静叙述,“之后我便试探性地询问那个女人孩子多大了,按理说襁褓中的孩子不会超过两个月,但她却说已经三个月大了。功课没做足,自己还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言语断续,边说还下意识把孩子抱紧--她很没有安全感,又或者说,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总会过分攥得紧些。”
警官指尖旋转的笔又一次掉到了桌上,毫无意外又是“砰” 一声,我索性夺来献身指导。
“笔转得越快越不容易掉落。”
他笑笑,抿抿嘴:“分析得不错。”
我不置可否,桌上为我备的还没冷却多久的茶水被我一饮而尽:“车快开了,我先走了。”
“慢走不送。” 他起身,出于礼貌。
还好没因为额外的事情错过列车,改签可太麻烦了。我只背着一个包,没带行李箱,却向软卧方向走去,羡煞旁人。
15车厢9号房间。
我睡上铺,胡乱把包里多余的东西放桌上,再随手把包往铺上一扔,人利落地爬上去,戴上耳机就算与世隔绝了。
“快进来,哎呦喂,磨磨蹭蹭的,挡着别人的道了知道不?” 妇人的声音大大咧咧,催促着谁。
我转头往下看 ,妇人肤黑,头发盘起,不像城里娇贵的女人,一看就是干家务活的料。打理铺子上的被褥更是有条不紊,效率极高。男孩扭扭捏捏地进来,带泥小手不住捏着裤缝,些许紧张和局促。头发打理得不好,有些乱,身上穿的衣服看着就很廉价,小心翼翼地用眼睛打探周边的新奇。
为什么他们能买得起软卧?
这是我的第一念头。
母亲大概是穷人里的最高层次了。
这是我的第二念头。
“坐,这是咱的床位。”妇人指着那床铺位。
男孩看了看床位,轻轻坐下 ,生怕坐坏了软卧要赔钱。抬头,刚好看到我。
我牵出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别乱碰别人东西!” 妇人一手打开她孩子伸向桌上饮料的手--刚刚嫌饮料重,我一并扔桌上的,还没开封。
“拿去喝吧,没事。”孩子眼神中的渴望强烈,一瓶饮料而已,送了就送了。
男孩一把攥住了,不敢喝,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生怕自己可能逾距的行为会给母亲蒙羞。
“还不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 我听出了言语中的真诚和满满的喜悦,不作回应。
“抱歉啊,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妇人陪笑。
我淡然:“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给他就是了,没事。”
饭点。
绿皮火车上的餐饮比动车高铁上的都要便宜,这趟车的尤其是。一样的饭菜,高铁上琳琅菜色盒饭卖二十二十五甚至四十,这里却都只卖十块。像是街上摆着音响叫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统统两块,一律两块”的店铺,不同的叫卖,一样的廉价。
我随手拿了一份盒饭,把早已准备好的十元纸币给了乘务员,如常进行用餐。
“妈妈,我也想要吃这样的饭。”
妇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听话,咱今天再吃一顿白馍,明儿,明儿妈妈一定让你吃上白米饭。”
男孩有些沮丧,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可我记得,昨天午饭时,他妈妈也是如是说的。这句话是永恒的借口,为了表象的体面,男孩不得不听话。
事实证明,被人像看猴子一样盯着吃饭是很不好受的。我如何想到一顿寻常的盒饭会让我变得如此“瞩目”,实在吃不下饭,叫来了乘务小姐,又点了一盒饭:
“送给你吃。”
我如愿让他吃上了白米饭。看着他飞速地扒拉着饭菜,本该安心吃饭却提不起任何食欲。
还是上床继续躺着吧。
“诶,小姐,您这饭……是不吃了吗?” 妇人问。
“嗯。” 我爬上床,“吃不下,待会帮我把饭盒一起扔掉吧谢谢。”
我请你儿子吃了一顿饭,你帮我扔个饭盒总不过分吧。
“好,您人真好。” 妇人憨笑,以最淳朴的方式表达好感。
“妈妈,我给你留了一点,你快来吃呀。”男孩吃得满嘴是油,尽管餐盒里没多少有油水的菜。
“宝贝乖,妈妈这里还有呢。” 她指了指桌上我剩下的饭菜,“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我怔然。刚刚为什么只给他们买一份盒饭?考虑欠缺?还是根本是以自己的利益出发的。别人影响我进餐,我花钱让他消停。我只要自己安心,仅此而已。
但看他们俩吃的那么开心,还是归功于我。
心路历程不重要,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实打实的好心人。
他人觉得我是,我便是了。
列车靠站 ,尤城。
“小姑娘,我们到站了。” 妇人临行前跟我打个招呼,还不忘扯扯孩子的手提醒他,“还不跟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
我也不知道回什么,想说点东西表示一下善意,到了嘴边依然是:
“嗯。”
没事,左右我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好人了。
车厢里只我一个人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厢内三个空位被看起来是中学生年纪的女生占满。看模样,家境还不算很差。至少比先前那对母子好多了。
我没理她们,只管闷头看手机。
“诶,你们说我们就这么放她的鸽子是不是不太道德啊?” 一女生说。
另些女生嗤之以鼻:“你想被她唠到反胃吗?想的话你去啊,人就在硬卧那边,去去去,没人拦着你。”
女生瘪瘪嘴,略显无奈:“好歹大家也是一寝室的出来一起玩,好好的一次旅行非要把她隔离开来……”
“哟,你现在装什么高尚,之前咱仨商量时你可没这么多废话的啊。” 第三个女生开口,光听这尖锐的嗓音就觉得刻薄。
那女生还想说什么,被手机铃声打断。
“喂,琳琳,你们在哪呐,不是说好2车厢的硬卧吗?我在6号房间,你们人呢?”
“啊,小怡你到了吗?”那个最先开口的叫琳琳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指不定着急怎样圆她们仨放了人家鸽子的谎呢。
琳琳向室友求助,她们打嘴型帮助这位“同谋”圆谎。
事先怎么不想好措辞,还等现在临时想。
笨蛋的世界,我懒得理。
“喂,琳琳,你们在哪呢到底?我这刚和‘老公’度完蜜月下飞机就赶死赶活赶火车,你说你们这想法太烂了没事干嘛买硬卧,让我怎么睡啊。”电话那边抱怨。
“嗯……那个……小怡,其实……我们仨之后觉得路程太长,晚上怕睡眠质量不好,就改成软卧了……忘了告诉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借口真烂。
“什么?!”对面毫无意外地狂吼,“你们**不告诉我,害得老娘睡硬卧?!老娘他妈生下来就没睡过这么烂的地方,狗都不睡!还不是为了迁就你们,你们现在倒好,牛*了,改了软卧,你们让老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睡硬卧?!我***!”
也算是大开眼界,这彪悍言语跟市井泼妇有的一拼。
女孩们自知理亏,不欲多言:“总之这次是我们的不对啦,你今晚上委屈委屈,明天不就到了嘛。”
“说的轻巧。” 对方冷哼。
“打电话用听筒,别开扬声器,吵着我睡觉了。” 路途遥远都是屁话,这些废话才很影响我睡眠质量。
“对……对不起。” 琳琳很听话地关了扬声器。
反正到最后她们终于把硬卧那位祖宗哄好了,不知费了多少口舌。
世界总算安静了。
“啊!!” 声音本来就尖锐的人为什么还能用更尖锐的声音制造出更难听的音色,我还没清净多久。
“怎么了怎么了?” 别的两个女生都往她位置看。
惊魂甫定,尖叫女说:“小怡……居然……带了……那个……来……”
“什么什么?” 她们问,我也没懂,好奇留意着听。
她让她们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什么我根本听不见。但女孩们的反应出奇一致,吃惊、意外、狂喜,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们如此着迷。
“我好想她睡我们车间里啊……”
“我也是,还有点想她了……”
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就这么奇怪,总会在需要的时候一瞬间爆发,造成不可遏制之势,营造一种没有你我不能活的假象。
这个叫小怡的到底有什么王牌倒让我挺好奇的,而且她还挺聪明,与泼妇性格不相冲突。
“你们吵死了,告诉我你们那个同伴的车厢车间,我去跟她换。” 索性满足她们的愿望,让她们在这个房间上演“世纪好室友”的好把戏。
女人就是戏多。
她们向我再三道谢,我斜蔑着嘴角不置一词。拎起包就往那个“小怡”姑娘的车厢去。
2车厢6号房间。
按她们说的顺利找到小怡。
“你室友们都在15车厢9号车间,去吧,我跟你换车座,等你们坐到庆城我再回去。” 我放下包。
“啊,谢谢你姐姐。” 她可能料到肯定会有人跟她换座位,床都没上行李也没安顿。但没想到是局外人而已。
作为局外人,我还是没去问所谓答案来满足好奇。不是自己的事,知不知道也都无关痛痒,饭后谈资有无皆可。
上了原本是小怡床位的床。最上铺。
硬卧的一个房间有六张床,每边上下三个铺子,略显拥挤和狭窄。房间内呼吸的人多了,隐隐之中仿佛温度也上升了些,空气中的味道也浊了一点。
从车厢的不同似乎就能轻易划分出阶级层次了。
虽然所看到的车窗外的风景是相同的。
我下面两张床位是一对情侣。小情侣浓情蜜意的,生怕下一秒无法在一起,便时时刻刻都要缠在一起,就差把身体拧在一起了。
“老公老公,我要这个”、“老公老公,那个那个”、“老公老公,快来快来”……
女人不作点看来是真找不到男人爱了。
我有点后悔换位置了。
庆城,我回了软卧。很巧,房内原来四位下车后再也没别的乘客进这个房间,我倒独享整间房。
夜。
我被突然的“哐当”一声惊醒,还以为出了意外,醒来却发觉列车安然前进并无异常。空调的风有一丝冷,夹杂着房间里瓜果饭菜的杂味,全靠嗅觉适应性撑着。列车上没有夏季惯有的蝉鸣和知了声,以轰隆轰隆的颠簸取代。床的宽度命令我只能侧躺着,却怎也睡不着。
房间外匆匆的脚步声引起我的注意。已入深夜,门口这声响却不像是如厕的。心下好奇,下了床推门--索性屋内没有别的人让我吵醒。
我拉住一名乘务员。
“发生什么了,这么大动干戈?”
“哎呀,” 她无意与我纠缠,“5号车厢一位孕妇突然腹痛,也不知怎的。那边是软座,连床都没有。我们正打算把她搬到软卧哪个地方方便急救呢。”
“让她来我这个房间吧。” 反正房间都是空着的,不妨顺手帮个忙,“这个房间除了我以外没人了。”
“好好好,那就谢谢你了。” 她惊喜,而后便招呼着其他人,“大家把5号车厢的那位急救者抬到这边来,15车厢9号房间!”
脚步声叫喊声吵醒了这片的一些乘客,大家都识趣地没有凑这个热闹。只是看着,谁都没有走出房间。
他们动作很快,不久我就听到了女人的喘息和痛叫声。
“快快快,有没有人能帮忙的现在?” 列车长焦急道,希望有哪位稍懂产术的人救急。
我不会,只提供了场地,也无意留在现场捣乱,在门口等着也是干等,还阻碍来往人员通行,问了那孕妇原来的座位,悄悄离开混乱一片的现场,去了5号车厢。
眯眼休憩了后半夜,醒来就听闻昨晚15号车厢顺利诞下一子,母子平安,很是令人高兴。
我离开座位,依礼节以“援助者”的身份去探望。
房间不远处就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心底突然很充实。那位妇女昨晚经历了人生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晚上吧。
我推开门:
“恭喜恭喜啊。”
还躺在床上逗弄着这个新生命的女人看到我,笑得更灿烂,想撑着坐起来,却被身旁看护的人摁下去,她无奈,只得躺着跟我讲话:
“你就是昨晚为我提供房间的姑娘吧。昨晚真的谢谢你啊,如果昨晚借不到房间,我都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呢!”
她感念着我,我自要应答:
“这只是我该做的。我昨晚听说的早,恰巧房间是空着的,所以才能借给你。不过我想,任何人只要听说有这种急事,都会把房间让出来的。”
她再三道谢,我没法,试着转移话题:
“你这么大肚子,就一个人坐车吗?你丈夫或者亲人没有陪你一起出行的吗?”
她低叹了一声:
“哎,这次我是去世城的,孩子他爸在那边打工忙,没时间回来陪我,我这大着肚子的也不好意思麻烦家里老人。万一在村里生产了,公公婆婆行动又迟缓,为了照顾我磕着碰着什么的都不好,索性就买张票去孩子他爸那边,到时候让他请几天假也好有个照应。只是没想到会早产,还好是顺产,不然这后果,哎哟,我真的想也不敢想……”
她边说边拍着孩子哄他睡觉。我不去问家里怎么没有别人能照顾她,就怕触到她伤心事。贫困村里的人,命运都这样。与城市隔了万道沟壑,城里人同情着他们,却无计可施;村里人眺望着他们,终究喟然一叹。
“我也是去世城的票,要不我这铺位就让给你了,到时候你跟这下铺的乘客换个位置,你躺这张床就别动了,也方便他们照顾。”
“那,这怎么好意思……” 妇女激动得不知所措,“好心人呐,姑娘你心地真的太好了,佛祖会保佑你的。”
空调有些凉,我打了个寒颤,帮她把被子捂得紧了些:
“空调间里小心冻着自己。”
“诶,诶,好嘞!” 她顺从地附和着。
临走前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再寒暄几句就回去了。
5号车厢。
软卧我从没坐过,往常如果坐的绿皮要么就是路途遥远买的软卧,要么就是只几十分钟顶多一小时就到的路程买的硬座。体会了半天还是觉得和硬座并无二致。可能自己不是豌豆公主,才不能感受到二者的区别。
手机刷累了,从包里拿了一本书看,鲁迅的《彷徨》,偶尔装个文艺女青年。
往后翻,就差《离婚》 没看完了。
嘴角翘起一抹讥讽。爱姑竟相信七大人的人品和鬼话,又或者只能归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以卵击石如何,弄死他们最好,纵使自己被冤死,也要从他们身上弄块肉下来,溅他们一身血,至少废他们一件好袍子,也不算碌碌含恨而终。
这是依我的性子的想法,但说到底,自己死不带去,也没什么意义可讲。
合上书,突然尿急,起身去个厕所。
车厢这边的厕所都有人了。实在憋不住,跑到3号硬座那边的车厢才找到空厕。解决完后,隐隐听到哭声。隔壁厕所传出来的。
哭得抽抽搭搭,好像是小孩发出来的。见门把没锁,就推门进去,是个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一个芭比娃娃。
“怎么了小姑娘?” 我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善意,“怎么哭了呢?”
“爸爸……爸爸又在打妈妈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
从嘈杂的车间顺眼望去,3号车厢的前头有些许人聚起来,围观着什么。
我抱起女孩走近,她捂着耳朵,不断靠近。
“***你个臭**,老子哪有那么多闲钱养这么多娘儿们。你他娘的这么不争气生了仨女娃娃,净让老子养赔钱货!老子不干!”男人凶神恶煞地朝着地上的女人吐唾沫,“说说你,啊,你**是不是从老子这儿偷钱了,不然老三手上的玩具哪来的?嗯?”
“我,我没有……孩子手里的玩具是,是我拿自己的钱买的……”女人捂着半边脸,“真没从你那拿钱……”
“我呸!” 男人踹了女人一脚,女人痛叫出声,“混账东西,你哪来的钱啊,还不都是老子好吃好喝养着你的。赔钱玩意儿!”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大都是说男人家暴打到外边来了,没风度什么的,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大家都在看一出好戏,就像电影院内坐等好戏散场再有序离场般。现在,故事才发展到高潮,还不急。
“这位先生,” 我放下女孩,上前去,“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注意言行。”
男人移开视线向我看来,眼神闪出一记利刃,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造型,我完全相信他有一巴掌把我拍飞的能力。
“你哪冒出来的东西,没看见我在管教自己老婆呢么!没事滚一边去!”
我条件反射地抖了一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向我传输“危险”的信号,生理反应的畏惧,我无可避免。
但我不能后退。
“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您于公共场合辱骂并殴打您的妻子,难道您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吗?”
“我他妈娶了她她就是我的,老子打她天经地义,怎么,还犯法不成?” 他挑衅,“哪个村的男人那么怂蛋,还没打过老婆呢。”
我紧咬下唇,指甲抠进掌心。为什么明明做了错事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天道不公,世道不公,人心何在。
“根据《婚姻法》规定,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家庭成员,受害人提出请求的,公安机关会依照治安管理处罚的法律规定予以行政处罚。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我义正辞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勇敢,“您刚刚的所作所为,我已录下完整视频,您若不信,我可以马上叫乘务员来并报警,您大可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嘿我了个去的,年纪不小管起闲事来还一套一套的。” 他抡起袖子朝我走近,我出于本能地往人潮里退了退。
“这么多人在场作证,你还想干什么!” 我退无可退。
“当家的,是,是我偷的钱,求你饶了我吧。”伏在地上的女人突然道。
男人的视线转移,飞速给了女人一脚:“他娘的就知道你这婊子就会做这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老子今天打死你!”
女人不断痛呼出声,我还想辩驳什么,身旁的女孩却拉住我,不让我说话,直到把我拽出来。
“姐姐,谢谢你帮我妈妈说话。但求你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越多妈妈就越可怜。” 她跟我说。
“凭什么?” 我攥住她的胳膊,“我们那么多人,我们让你爸爸停手,难道不好吗?”
“然后呢小姑娘?” 一道沧桑的女声传来,“你管得了这次管得了下次吗?”
我哑口无言。
老人有些踉踉跄跄的步伐不缓不急,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佝偻着背,却没被生活压垮。
“你这次让他住手了,但等他们到家了呢?你能想象女人将受到怎样的凌虐吗?刚刚女人出声承认她偷了钱转移了男人的视线,是因为她知道你是为了帮她为了她好,她不愿意她所受到的伤害会出现在你的身上。或许她根本没有偷她丈夫的钱,但她还是承认了。因为对她来说这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承认了说不定被打的程度还轻一点。可对你不同。她这是在救你啊。”
“可,她可以离婚啊……”
“呵,离婚?” 老人轻蔑一笑,“你当村里离婚就当说话一样容易啊。那是女人的终身大事,怎么可能说离就离,她娘家人铁定不同意。再说了,农村里的女人,谁没挨点打啊,她们早就习惯了。挨打不稀奇,可离婚,那就是大大的耻辱啊,以后谁还敢再要她哦。别说别人不同意了,她自个也万万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嘞。”
“丫头,你还年轻,看你的打扮也不像是农村里出来的姑娘家。家家都有道道儿,别人家的事,你尽量少管。刚刚你也是看见了的,那么多人围观,也不是没一个人上前劝阻吗?而且这么久了,乘务员也没来一个--他们都不想趟这趟浑水啊。”
“难道,就这样任由他欺负女人吗?” 我心底发酸,痛打声和女人的喊叫声听得习惯了,已击不起任何情绪的涟漪。
“这就是人生。” 老人和气地说,“从出生起,成长,读书或者不读书,工作或者不工作,然后变老,最后死去。看起来过程中的抉择的确是多,但实际上,根本改变不了命运的大轨迹。你有你的人生,她也有她的。你瞧瞧那些有志的,堕落的,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个下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们要认命。”
老人的一番言论否定了人生的所有意义。虽然无法否认她的话的正确性,但我不敢苟同。人活得一旦行尸走肉,想想可怕,着实可悲。
“这是你们的人生。”我应答,“穷不可怕,最怕人穷得连挣扎都免了。倘若人人都不作为了,那还要这个世界干什么?”
“虽然我没有帮到这个可怜的女人,但她对我心存感恩我体会到了,我实现了我的价值我感到很开心,这就代表我存在过而且没白走一遭。我从新城来,让每天吃白馍的小男孩吃上了白米饭,让本是室友的一帮同学住在了一起。软座的一个孕妇临盆,我把自己的床位让给她,一番努力后她顺利诞子,事后她待我就如看恩人一般我感受得到,我也很开心,难道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吗?”
“那你又为什么要上这趟车?”她打断了我的慷慨陈词。
……
我沉默了。
“怎么?” 她接着说,“这趟可以说是专属于穷人的列车,你为什么会上?因为耗时极久,像你这般人如果是出门有事根本不会坐。你从新城来,想必已经坐了几天几夜了吧。难道不是觉得日子实在无趣才上来打发时间的?还是你根本是想来看我们穷人家的笑话?”
“当然不是!” 我果断否定,“我……”
“还不是觉得没有意义,不然你怎会把时间浪费至此?”她笃定了我的想法,“明明这个年龄段所能做的事很多,可你偏偏选择了不作为。若你对生活心存希冀,为什么要荒废这些时间?”
“难道我上了这趟车就代表我荒废时间了吗?我在这趟车里没有创造价值吗?”
“你有。”她承认,“但以你的条件,明明可以创造出更有意义的价值。不是吗?比之此微乎其微的意义,你就是在虚度。”
我被数落得哑口无言。这颗心还在跳动,可我并未付出与之同等的意义。
“人生是循环的没错,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不假。但怎么循环,那就是各自的事了……”
“把日子过饱满了,才不容易胡思乱想。”
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回座位的途中,恍惚间,我遇到嚷着“有没有需要补票”的乘务员。
“补票,到新城。” 我说。
对方看了一眼我的车票。从新城出发,到世城。
“您确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