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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好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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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花开正好,晨露还没散尽,有的尚在花瓣里徜徉;阳光正好,明媚又不刺眼,温暖宜人。布谷鸟的叫声从不远处的街边公园浓密的树林里传来,让人心生欢愉,校园里充斥着大露过后泥土夹杂着青草与花香的奇特味道。
春末夏初,天空把白云拉得很低,一切都像是偶像剧里的镜头一样唯美且充实。
今天是周末,别的学生都放假回家了。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江老师请林丽过去帮忙批改一下语文月考试卷中除了作文之外的部份题目。江老师已经三十多岁了,但由于过去这些年一直带高三毕业班,倒把个人问题给耽误了。前年才结婚,现在孩子才一岁多点。孩子因为换季感冒住院了,师母去医院照顾孩子去了,家里还有一个老人需要时刻照顾饮食起居。家里那一摊子事着实抹不开,眼看下周一就要讲解这张试卷,江老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找几个离家近并且语文还不错的热心学生一起帮忙批改试卷。在这个马上要高考的当口,寸时寸金的关键时刻,江老师此举实在是无奈之极。因为江老师的妈妈犯有癫痫病,时刻需要有人温柔地陪在身边才不那么暴躁,才不容易发病。她这病年纪越大发作间隔时间越短,发作的时候需要有人在身边,否则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前些年他妈妈一直在妹妹家,因为妹妹那几年一直在家带孩子顺带着照顾一下妈妈,如今妹妹两个孩子都已经上学了,她经济压力增大,也准备出去找工作了。所以,江老师过去这几年才像面试工作一样频繁地相亲,结婚的前提条件是能接受在家照顾他的老母亲。几乎没有人会答应这个苛刻的要求。在江老师快绝望时,相亲遇到了差不多十年前自己的学生,是老师带的第一屇高三学生。学生见到老师那一刻,很吃惊,而江老师,羞愧得差点落慌而逃。世界太小啦!学生对他家的情况颇有耳闻,再加上学生高中毕业后也没有再继续深造,而是选择外出打工,在外面也没有学到什么技能特长。年纪眼看不小了,也是被家人拉着到处相亲。真是缘份呀!如今能跟一个工作还算稳定、收入也还过得去的人结婚,对她而言未偿不是福音。当即就同意了。这几年照顾老人孩子,尽心尽力,让江老师没有了后顾这忧,工作上更得劲。可家里一离了师母,那就转不动了。
跟老师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就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眼看着快迟到了,林丽胸前抱着两三本旧习题,小跑着从校门口进来。因为早上一大早起来做了几道平时留着不想花时间做的数学大题,出来晚了点,虽然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她爸爸正好在家休息就开车送她过来了。
林丽的爸爸有点不满,因为马上就高考了,还要花时间去帮忙阅卷,这高考前的每一分钟都像钻石一样金贵,这一下午值多少钻石?很可能就做了几道刚好要考的题呢?那几分可能就改变孩子一生的命运呢林丽倒是理解老师的不容易,因为老师的妈妈不仅有癫痫,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老师以前在家改试卷,他妈妈会拿着试卷来撕,边撕边骂老师不好好陪她说话。
其实心底里她认为自己复习得还可以,作为班长,偶尔帮帮老师也在情理之中。
林丽的爸爸这些年一直在本市一家本土房地产公司任项目经理,收入非常可观。这几年经过工作的历练,谈吐和衣着都上了不止一个台阶。看起来颇有成功人士的味道。从一个国企的下岗工人到如今的地产项目经理,这其中经历了多少脱胎换骨的蜕变和不为人知的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幸而闯过来了,如今在闹市有一套大房子准备给孩子结婚时当嫁妆,郊区有一栋预备养老的别墅,还有一套学区房就在女儿学校边上。女儿从幼儿园到如今快高中毕业了都在这边就读,他们一家人这些年也一直住在这边。房子几套,外出有车,股市的户头里有点资产,存款还不算少。女儿长得不错,学习又好,好好发挥考个一本不是大问题,家里的太太又温柔贤淑,这个快42岁依然踌躇满志的中年男人,内心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现状相当满意。望着女儿婷婷的背影,甚至没有回头跟爸爸打声招呼就冲进校园,做爸爸的,在车上骄傲又宠溺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转角。然后轻踩油门,消失在车海里。心头是喜悦的,感觉有奔头的,在这个年龄,人生能有这样的收获,算是人生赢家了。自己的人生已到了这个位置,那么,后面的人生,就要尽量为女儿铺路。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没有回头路可走,自己的人生路走得太艰难,希望孩子这一路走过去,大方向上不要错,不要有过多波折,咱只有这一个孩子,希望她平顺地度过一生。这个从底层奋斗起来的“成功人士”对于女儿的未来,内心早寄予深切地厚望。
办公室在三楼,林丽到办公室门口时,因小跑出了点汗,前面几丝刘海紧紧地贴在光洁饱满的前额,运动让气血活跃起来,面色红润,显得格外的唇红齿白。胸口上下起伏,她在门外一小口一小口地喘气。等呼吸稍微均匀了,她轻轻地敲了敲门,知道放假没有什么人留在办公室,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所公办的学校,市里最好的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于一体的学校。这几年到处城镇化,老城周边已经没有地盘扩充了,干脆在距离老城不远处,开辟了“新城”。新城早就有了高铁,已慢慢完善各种成熟的配套设施,现在正预备建机场,这个工程正是林丽爸爸的公司揽下来的,光这项工程的利润就不可估量。新城四处建设,到处一片红红火火的样子。这所一体化完全学校不在闹市区,也不在过于僻静的地段,它地处新老城交界处,自有他的优势。
它占地面积很大。虽然说是一体化的学校,但除了总校门,各个校区是分开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有自己的门单独进出。林丽从一个门到另一个门,从三岁到十七岁,走了足足十五年。一步一个脚印,处处都是回忆。学校高中每一个年级将近三十个班,一个班将近五十人,三个年级光高中生就有近四五千名学生。每到上学或上放学的时段,孩子们像潮水一样涌进去,再涌出来。人声鼎沸,场面甚为壮观。
林丽高三了。学习态度一如既往的踏实,认真。成绩也不错,在四五千名学生里面能排到前100名,如果考试发挥正常,考个心仪的学校不在话下。
高中教学楼共有八栋,一层楼有五间标准教室,共六层,其中六栋用来做教室,另一栋是图书馆和自习室,实验室以及计算机教学室等。仅有一栋楼做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比教学楼面积要大一点。老师的办公室是那种没有格子间的通间大办公室,每个老师一套桌椅,每层办公楼边上隔出几个小房间,这四五个小房间是老师找学生有事探讨时单独谈话用的,透明玻璃,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人一举一动,但玻璃隔音不错,听不到里面的人说话声。学校的设计很明显,毕竟是高中生了,老师队伍里怕难免混杂有一个两个害群之马,对学生有非分想法的教兽,透明的玻璃把一切腌臜的见不得人的想法公示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谁敢在神圣的教学圣地违规。办公室谁空了谁用,另几间是年级主任,教研主任之类的办公室,都隔都很小间。每层楼有个稍大的会议室,供老师们开会用。校长和行政办公人员在顶楼,那是完全不同于老师办公室的设计风格,都有隔间,也唯有这栋楼装了两部电梯,顶楼做了很好的防晒。这栋办公楼在最边上,视线可以看得很远,南北通透,一推开门,微风吹进来,柔柔的,阳光洒在窗边,暖暖的,有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干净的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林丽一怔,老师还约了别的同学?本来老师是约了三个学生过来的,另一个学生因为家里临时有事给老师电话说赶不过来了。就只剩下两个,一个就是插班的复读生杨凯,另一个就是林丽。
杨凯长得很高,五官端正,笑容干净,脾气温和,成绩一般。刚转到林丽班上时,班里班外不少八卦的女学生打听他的消息,问他的联系方式。他有点神秘,没有人问到他的出处和联系方式。他不刻意亲近谁,也不刻意疏离谁,就这样与同学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便没有要到他的联系方式,你也没办法隔离他或是刻意疏远他。你看,相貌在社交中对一个人的影响就是这样,即便是不怎么熟识的人,他硕长的身材,好看的五官,似乎处处都在传递一种能量,你很容易认为,那是一种正的,善的能量。
林丽是一个传统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这么多年除了读书就是做题,当然,适当的运动,交际都是有的。但因为单纯的环境,单调的生活圈子,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没有体验过什么叫情窦初开。跟男同学有接触,但都是心地明澈,心无旁骛地,一切都出于同学之情。除此之外,好像不谙世事的小少女,没有青春蒙动的感觉。
但就在这个上午,五月的柔风,五月的暖阳,对上那张青春正好的少年的脸,对上了少年眼神,那笑容太温和,笑从眼波里流出来,洒在周边的地上,洒在整个办公室里,金光闪闪,一地的荒乱。心脏犹如小鹿乱撞般不受控制,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这感觉让林丽有点恍惚。轻轻的打了声招呼,就默默地开始低头阅卷。
改了整整一下午的试卷,风停止了,阳光停止了,时光也仿佛停止了,空气安静得让人惊慌,却又让人心安。两个少男少女,自此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阅卷,听时钟一秒一秒走动的声音。感觉阅卷不用那么长时间的,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效率都很慢。
很多年后,杨凯告诉林丽,那个下午他的心好像不受控制地在颤抖,血液仿佛在心脏里反复倒流,心脏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林丽没有告诉他自己也有相似的感觉,莫非爱情还会让心脏有生理上的不适?
同学快一年了,见过,也对视过,也笑过,可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这么美好的天气里。这种感觉,心好像喝醉了一样,甚至有点酸痛的感觉。
没有人会告诉我们,爱情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始,又从哪里什么时候结束。它有时来得毫无征兆!简直毫无道理可言!认识多年完全没有感觉的两个人,可能会在某天某个特定时刻,心门突然闪电般地被丘比特之箭击穿,颤栗起来,它似乎根本不可以用言语来形容,又不可以用时间来界定。似乎抓得住,又好像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怎样用力。
爱情让心难过或欢喜,让人情绪起伏,也让人心生安定,让人小心眼,也让人大气,让人啰嗦,也让人沉默,让人变得猜疑,也让人变得明丽,爱情甚至让人变得世故和世俗。因为所有的爱,最终都要跌落凡间,沾上人间烟火,由生儿育女,盐柴油米来延续。
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从此情愫暗生。在少年的心中,很多人对待初生的情感,仿佛你是天地,天地亦是你一般地单纯和沉重。
但目前是来不及品味这种感觉的。因为坚持了十几年的学习,会在下个六月的三天里迎来最严柯的考验。与中国所有的高中生一比高低,这场比拼,对于一部分人而言,决定了未来人生的去向和高度。
那是一个五月的一天,接下来的六月,迎来了黑色三天。又送走了黑色的三天。
一切尘埃落定。
林丽如愿上了一所北方的重点大学,学的建筑学专业。杨凯成绩一般,上了南方一所普通大学,读的是当时并不怎么热门的环境工程学。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好环境以及安全生产有着近乎执著的热爱,所以选了这个一般人并不看好的专业。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告诉另一个人,爱情来了。也许不需要开口,眼神在说,风在说,阳光也在说,爱情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好像是自然而然的,情感在两颗年轻的心灵之间传递,喜悦得他们不能自己。嘴角上扬,连空气中都满是炸开的甜蜜和欣喜。父母以为她考上了中意的大学而开心,当然也为她欣喜。暑假跟爸妈去了一直很向往的景点游历了一番,祖国的大好河山让人心情愉快,陪着父母看,真是幸福得像回到了小时候。但林丽心里暗想,将来一定还要和“他”再看一次!心里想着,内心便充满了无限地憧憬。
旅游回来,林丽经常以同学聚会为名,跟杨凯去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走街穿巷,品偿各种街边小吃。从小在高楼里生活,住在干净清洁的高档小区,生活环境单纯简单,林丽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巷子居然有这么多,这么杂,巷子里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种气息。平和的,却也是有点压抑的,阴凉中带着一点霉败的味道,锅碗瓢盆的火热中带着一点不甘和戾气,谁都卯足了干劲想搬出去,跨出去,住在干净明亮的地方,不用在这拥挤逼窄甚至有点腐臭的环境里生活。其实土著何须要卯足干劲,等征收通知下来,他们便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暑假很快过去了,只从聊天到牵手,连拥抱都没有。聊不完的话题,分享不完的感受。每一个眼神都让人回味无穷,每个句话听来都犹如天赖。声音,味道,耳膜,皮肤,每一处都有爱情的火在烧。对视一眼,似乎万年。但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开学了。
天南地北,两颗年轻的心并不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相反,在不同的城市,感受不同的人情风俗,对新学校新生活对新专业的感受,无时不在两个人之间分享。对他们而言与一个人全心的分享自己的生活,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恨不得替另一个人来看这边的世界,来感受我正在感受的心情。这大约就是爱情里最纯真的部份,最纯真的阶段。眼里只有彼此,暂时不用承担生活压力和社会责任,只用纯正的心来感受情感的美好 。
大学期间,他们每个学期放大假期间也会过去对方学校看对方一到两次。但还好,他们都比较尊重对方,除了牵手拥抱,一直也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他们一起幻想过毕业后的情形,期间也想过带对方到家里拜访一下父母,不知道为什么杨凯一直不愿意,总认为时机还没有成熟。他怕见过父母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到林丽的父母面前。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凯很小就跟着姑姑一家生活了。
姑姑在这个城市有个小小的家,他们一家三口,加上杨凯共四口人住在不足六十平小小的房子里。姑父是个实在人,但并不是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孩子。早年姑父在外面打工挣了些钱,贷款买下这所小小的房子。搁在房价暴涨的今天,以这个收入想在这个城市买房怕是望尘莫及的梦了。如今姑姑姑父在这个城市开了一个小小的早餐店,生意并不算太好,勉强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杨凯为什么会跟姑姑生活呢?杨凯老家是农村人,更具体地来讲是山里人,真正的大山深处的人。爸爸小小年纪没读多少书就外出打工了,妈妈是在打工的工厂里认识的外省人,一样的情况,早早辍学,没读多少书。
他们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把他丢给爷爷奶奶去外面挣钱。爸妈都没什么文化,都是在工厂卖苦力的。爸爸为了多挣钱经常超时加班,有时头天晚上加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又早早起来上班。爸爸那时的目标是想尽快多挣钱,好在杨凯三四岁之前把杨凯接到身边读书。甚至想买一个小小的房子给自己的儿子作为立身之所,能远离那常年大雾笼罩的大山,走出那高高低低的不平山路。
也许是平时加班太多太累了,常年超负荷的劳累,让爸爸一直处在疲惫状态。终于,爸爸一次在深夜独自操作机器时,因为很困,衣服的后襟不小卷进了搅拌机,等自己从困意中反应过来,一转眼整个人就扯进去一小半了,等工友把电闸关了,整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了。
那是十多年前,沿海的工厂不像现在这样注重安全、这样正规,还给每个人买保险。那时还是经济发展之初,一切的使命就是把经济搞上去,一条命能值多少钱?多少人,在那个时代,被机器,被不安全的生产环境默默无闻地“吃”掉了。那年代电话没现在这么普及,有的人在哪里家人根本不知道,甚至连“失踪”了都完全不知道消息,给现场的目击者一点封口费,有的甚至把目击证人遣散了,那遗体就由工厂“找关系”代为“处理”了。那时人命是不值钱的。
几次调停之后,杨凯妈妈越来越无助,也越来越心慌,在杨凯妈妈几次哭晕倒之后,工厂开出一次性给予五万块钱补偿款的条件。杨凯妈妈在这场较量中势单力薄,根本没有依仗,也压根儿不知道可以去找律师这回事。婆家人指望不上,那时杨凯妈妈联系不上他的姑姑,也不知道他唯一的姑姑正在坐月子,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自己娘家也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能干人,自己为了节省,根本没买手机,出了事身边也没有可商量的人。那时法律,公道基本上都在资方。当地相关机构只要能留住工厂,留住资本,能多收租金,多征税,当然不愿意多事,很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了事。出事的又不是他的亲人,在这座经济城市,每年多少人“失踪”,多一个或少一个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数字。穷人的命,贱如蝼蚁。五万块钱买断了所有的纠纷,杨凯妈妈签完字拿着五万块钱,独自抱着杨凯爸爸的骨灰盒回家了。
看到妈妈回来,两岁多杨凯兴奋不已,还以为妈妈回来看自己了,也不明白从此没有爸爸这个灾难有多沉重。小人儿是欣慰的,血缘的天性让父母跟子女即便隔得再远,都有与生俱来的亲密感。他围着妈妈转,跟进跟出的,高兴得又唱又跳的。哪里看得出妈妈一脸憔悴下的焦滤,迷茫和心碎。当时电话并不是现在这样普及,妈妈回来之后,才把前因后果告诉了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当场晕倒,醒来后哭得死去活来,但再多的悲伤也换不回儿子回家。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早已经嫁人了。老人心身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天塌了!
妈妈陪了杨凯一周,因为工厂给的假只能这么多,否则就算自离,怕最后连工资都不会给。妈妈最终把五万块钱一分不少的留给了爷爷奶奶,这也是妈妈最后为爸爸,为杨凯做的事。爷爷奶奶小心冀冀地揣摸着这些用儿子生命换回来的钱,悲痛欲绝。
妈妈又去打工了。前两年还偶尔给杨凯寄点衣服,零食回来。后面估摸着自己有了新生活,就很少再给他寄礼物了,再后来,就慢慢地断了联系。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常年忍受失子之痛的锥心折磨,身体每况愈下,过了五六年,先后双双含痛追随儿子去了。留下一棵孤苦无依的独苗,杨凯。
此时杨凯是个不到九岁的孩子,在镇上读小学三年级。姑姑姑父彼时已在这个城市买了小小的房子,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也不知道是不是挪用了那五万块钱“卖命钱”,也不知道那五万块钱爷爷奶奶去世之前用掉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在哪里。这些都无从知晓了。反正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跟杨凯提过那笔钱的事,他也完全不知道有那么一笔钱。
幸而姑姑姑父的性格脾气很好,虽然不算富裕,但家庭很和睦。对杨凯视为已出,他们自己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把杨凯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了。所以,杨凯即便痛失亲人,在姑姑姑父的照料下还算心态健康,情绪平和。
这样的家庭的孩子,如果自己还没站稳定脚跟,怎么敢把纯美的爱情带进现实生活中来。那是根本高攀不起的奢侈品。自己没有一点资本,怎么敢走到心爱的姑娘父母面前,请求人家把宝贝一样的女儿交给自己。
杨凯总感觉现在去了,如果林丽父母不同意,那就完全没有机会了,也绝对不会有转寰的余地。那时就会把林丽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感情,无论让她舍弃哪一方,对她而言都不赐于刮骨换血的疼痛。杨凯不能!他深知父母爱之深重,他不原破坏别人父母子女原始之情,即便以那件叫爱情外衣的名义。如果给自己一点时间成长,等自己有一定的资本一定能力时再去林丽父母跟前恳请带走他们的宝贝,那么底气肯定要足一点吧。
一转眼毕业了,林丽的父母要求她回到了他们的城市。他从事的正是房地产业,跟林丽的建筑业是匹配的,在自己的公司,为她谋一份适合的好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眼看着似锦的前程,数不尽的盼望即将成真。林家女儿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美貌温柔,今日学成归来,多少本地青年俊杰翘首以盼,暗暗期望能与之共结秦晋之好。她一路成长带给他们的荣耀和光鲜,林丽父母此刻内心对女儿未来的希冀,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实。
没有任何背景,这个专业在这个城市基本上没有立足之地的杨凯去了南方。他告诉林丽,请给他五年时间。五年,他必定要开着高档汽车,带着小有所成的事业来娶她。
她不干,要他留在当地,通过她爸爸的关系给他找份工作,但倔强的杨凯不愿意。这么些年,连林丽的父母都不知道林丽身边有这么个人。每当联系得多一点,父母有疑惑,她就说是比较聊得来的同学。林丽从小是班长,人缘好,为人比较大气。因为一直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父母从来没有在男女同学的关系上如临大敌,他们很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处理好这些关系。杨凯虽然从姑姑家得到很多温暖和爱,但一直寄养在姑姑家的情况,时间久了,外人如何不知,他的故事,或多或少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都是势利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传起来的,居然传说他命硬,克自己的亲属,亲属一个个就是被他克死的,邻里大人都不让小朋友跟他玩。这个沉重的心理负担伴随了他整个童年尾巴,少年时期。他很沉默,慢慢长大了,长得很好,眼睛亮晶晶的,很喜欢微笑。因为姑姑姑父他们做人做事很有平常心,所以他心态倒颇为稳健,不太被外界所干扰。但或许从小看多了白眼和冷漠,他人的同情对他来讲是另一种伤害。看过姑姑小区里的人,那些在这个城市好不容易立足的,甚至好不容易“富贵”了人的脸色,他深知那些所谓的“富贵人”,自己的富贵来得如此不易,绝不会轻易将成果拱手让人享用。林丽的爸爸是这些“富贵”人中的一个。欲娶其女,必定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财富和地位。资本追求资本,富贵追逐富贵,女儿嫁人,男方段位高于自己,自己给嫁妆时才会心甘情愿。
林丽明白他的性格,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从此,又是山长水远,万水千山的相隔。
开始的时候,电话还是比较密的,情话还是很甜的,两个人还有一些共同的话题,那就是校园话题的余温,拿出来反复回味,一切都好像没变。
但其实一切都在慢慢改变。只是这个改变的过程是比较漫长的,但改变的结果,却容易让我们措手不及。
时间和环境会改变一切,人心没有百分百的笃定,心是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
林丽回来之后,真正的走入社会,游走在资本暴炸的房地产业。看多了那些光鲜的“成功人士”,手握金钱,权力,一掷千金的潇洒和随性,对美丽女性的追捧和肆意调笑,方觉得自己和杨凯的感情,在现实面前显得多么的卑微和渺小。它甚至“没资格”跟父母会面。就算父母接纳了杨凯,以杨凯的个性,不是他的东西,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包括给他提供的其它外在资源。所以,这将来必定会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难以跨越的鸿沟,杨凯会生活得别扭。自己父母又会觉得自己整个家庭在低就,杨凯还不识好歹。第一次,她以局外人的眼光认真的分析了这段感情的细枝末叶,前因后果。她认真的思考自己的将来。如果等杨凯五年,五年之后,自己将近三十岁了,在这个非一线的省会城市,那就是“黄金剩女”了。杨凯那时小有成就,他会像这些男人一样,追捧年轻美丽的女孩吗?他地处那样一座金钱和欲望之都,五年之间,他能守得住本心吗?到时自己是否又愿意舍弃父母,目前的一切去追随他的脚步?
在林丽父女所在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回来了,那个高中起就去海外留学的青年人。董事长约了手下几个得力干将一起欢迎儿子学成归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仅是欢迎董事长的儿子,更是欢迎未来直接的老板,接班人回来了!也许是林丽父亲的刻意安排,林丽居然也参加了这场欢迎会。
从高中起就去英国留学的曾嘉铭,挻拔高挑,气度不凡,举手投足,极具绅士风范。说话不急不缓,表情不张不扬,给人感觉很舒服,妥帖。他是那样自信,优雅,从容。这是富余家庭出来的孩子共有的气质,一出生就有来自家族财富的加持,这种加持让人在这个物欲橫流的社会有安全感,放松,不害怕面对龌龊且险恶的世俗,因而生出一种自信和从容。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于普罗大众,金钱能解决99.99%的问题。除了生死和意外,也许还有爱。
那晚上,林丽也是全场的焦点,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女生了。她皮肤白净,身材高挑,曲线又生得好,五官看起来清澈明朗,笑起来像一缕春风,要把人给融化了。
一个青年才俊,一个青春美女,天生就会有点故事。
两年后的某天,接到林丽即将结婚的信息,杨凯正在大雨磅礴中送别自己的投资人去停车场。此时他刚注册了自己的小公司,还没有买车,甚至没有一名员工,什么都是自己一手操持。意料中会有这天,也很害怕这一天到来,所以才拼了老命地往前走。有什么办法,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食物链的顶端,享受最好的资源。普通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有的人可能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像曾嘉铭。不要去感叹不公平,哪里有什么不公平!人家世代积累下来的资源和家族信念,就是别人的财富!不用仰视,但也不必酸酸地说,那是会投胎,事实就是事实,人家生在我们几代人都奋斗不到的终点。当这天真的来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震惊。穷人甚至是没有时间来难过的,“爱情”是他们的奢侈品。连夜起草了投资人要的策划方案,思思滤滤,写完天已泛白,凉水洗了脸,又马不停蹄地坐公交车给客户送过去。
他没有给林丽回信息,一个字也没回。有时候沉默也是对自尊的一种保护,有些人与事,不需要去问为什么。他现在要找到投资人。因为他技术不错,国家这几年经济飞速发展,一线城市已经意识到不仅要经济发展,环境治理和生产安全也不能落下。曾经这个最不起眼的专业,人才顿时供不应求。杨凯成了一只风口上待飞的猪,已经跟几家有意向的客户在谈污水处理,安全生产的方案了,现在就要自己先垫资买设备进来,客户是不会先出这部分钱的。即便你给的价钱低于市场价,他们也不愿意先垫钱,谁愿意先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给别人花呢。有钱人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在乎比市场价低几个点,因为他们的钱用在别的地方,可能挣得比这几个点多。如果拉不到投资人的钱,办公室租金,即将到手的客户订单,甚至自己的饭钱,住宿费,都将成为泡影。自己指不定得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当吃饭住宿的严峻问题摆在现实面前,爱情对于穷人而言,它是多么承受不起的高消费呀。
终究是挻过来了,公司和自己。慢慢买了大房子,换了还算高档的车子,公司已经请有三五十名专业员工了,不用再事必躬亲。等终于可以闲下来喘口气了,细细的梳理一下往事,情感与事业,其中的林林种种,都已经是毕业后第五年了。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刚好还差不到半年时间。他对自己,对过去的感情,在自己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交待。
没有去打扰她的生活,没有去打听她的生活。既然做不了伴侣,那么就做永远的陌路好了。不用做什么朋友,世人那么多,我们都不差这么一个朋友。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没必要装着大度。
但平静的生活被一份求职报告打乱了。是她!没错,林丽!字体一如既往的潇洒,苍劲有力。犹如这个聪明的女孩,表面上柔弱,骨子里还是能够审时度势,抓住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不愧是生意场上老狐狸调教出来的孩子。
见面期初是有点尴尬的,尤其是林丽发现是杨凯之后。但林丽很快调整过来,足见她这几年经历了大风大浪,心理素质早已经非往日可比了。她比杨凯更平静,她看起来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坦然甚至可以说坦荡。她平静地诉说这几年生活的变故。
她的丈夫曾嘉铭刚从海外回来时正是房地产大热时,他正准备大展身手,到处借钱攒地,准备在那个市里下一盘大棋。其实她没成家之前一直不知道他有个做□□的伯伯,因为他们平时表面上基本上不往来,有什么事,都是通过一部专用电话联络,甚至他爸爸跟随他爸爸那么多年,也不知道这层关系。所以一般的外人更不可能知道这层关系。直到她嫁过去,家族过年聚会,才知道原来电视上,报纸上时不时看到的那张熟悉的面孔是他本家的亲伯伯。
曾嘉铭接受的西式教育,在儒家文化盛行的地方,有的门道是行不通的。中国是一个讲究“人情”的地方,他的西式规则,没少得罪人。但他很多事似乎背后都有人帮忙处理,所以,一般的人也不真跟他计较。他其实已经犯了中国生意场上的大忌,那就是以挣钱为本,凡事以和为贵。此时他的绅士风度,慢慢变得激进,有时甚至显得很不合时宜。文化与文化的冲突,理念与理念的差异,不仅体现在生意管理上,甚至与他父亲的经营理念的差异也日益明显。这也是李嘉诚为什么要从中国撤资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他老了,他深知自己的孩子接受的西式教育,不一定能适应中国的经商环境。
风声越来越紧了!也可能是竞争越来越激烈,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居然有记者揪出这个房地产集团幕后真正的金主是□□,曾嘉铭的伯伯。全国上下,一片哗然,他们用这个地产集团变相洗钱,收受贿赂居然数以亿计,这牢饭是吃定了!原来他们建了不少别墅,以远超过市场价“卖”给购房人,变相收受贿赂。曾家两代三个人都进去了,甚至连林丽的爸爸也受牵连进去了。他这些年靠着这颗大树,没少捞到好处。他跟着进去,说到底也不冤枉。他经手过多少不清不白的东西,心里知道有坚不可摧的靠山,所以才没怕过。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世态淡凉这几个字,林丽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不过,她还算大气之人,这几年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着着实实历练过的人了,不会在一时半会的得失中哀怨!
她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曾家的家产全部被查封冻结,家人也积极返还财产以求宽大处理,幸而这些年攒下的家业都没怎么动用,所以他们基本上算是返还了所有“账面上”来历不明,不合理的的财产。曾嘉铭后面经手的几个项目,都是通过正常渠道拿下的,正准备下一盘大棋的他,因为出了这些事,银行一看风声不对,立马单方面把贷款合同作废了,以不安抗辩权为由停止了贷款。项目资金链断裂,导致项目无法进行下去,讨要薪资、工程款的大大小小债权人,把曾家围个水泄不通。眼看好项目将成为烂尾楼,目前林丽是它们唯一的救世主。她现在就是要在这边找机会去拯救这些项目。以前的“熟人”“朋友”谁敢在这个时候拉他们,现在每个接近他们的人都会沾上“嫌疑犯”的罪名。林丽也不想腆着脸去为难人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忌,有要保护的人、财产和地位。
因为曾家、林家两边私住的房子都卖了,付了零散工资,给了工程款的大头。两家人现在基本上是两手空空,他们都租房住了。由富至贫,几个老人心态都很平和,其实他们富贵时也很平淡。林丽现在要同时挣钱养活娘家人,曾家人,幸而他们还有点退休金,身体不出问题的话,生活费是够了。她现在就是两边的顶梁柱。可每每她想到嘉铭曾带给她的“爱情”,你不能否认那也是爱情的一种。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结合,世俗里的美满。这段婚姻曾带给她的“荣耀”,还有他们才两岁多一点的孩子,她觉得做再多都是值得的。嘉铭根本没有插手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他回来之后就一直用心按市场法则来做生意。所以,嘉铭是清白的,相信也不会有不利证据来证明他不清白,林丽相信他很快就会出来的。即便没那么快,她也会在外面一直等着他。
杨凯看着她,还是那样精致的脸,好听的声音,但心脏不再有酸涩的感觉。静静听她讲完这些。回想多年前那个5月的午后,爱情像闪电一样不约而至,时至今日,那种感觉隔着那么多人与事,早已荡然无存,波澜不惊了。
约她一起去吃个饭,她拒绝了。他说他可以借给她一部份资金周转,她拒绝了,他亦默认。在他人落魄时丢下的人,在别人荣耀之时,也不用再去攀附。她在心底里对自己说。他想,她终究没变,还是这么聪敏,识时务,尊重她自己内心的选择。终究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她从他公司出来,内心几乎没有波澜。想着过去这些年,自己过着富太太一样尊贵的生活,其实已经很少想起这个曾经贫困的少年了。那些纯美的记忆,早已被生活蒙尘,不知去向。路是自己当初选的,如今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她得急匆匆地赶往下一间公司面试,先把生活费解决了,再找机会去接触资本公司。
他没有勉强她,她说不吃饭,不用他的资金周转,他都理解。他们都是同样骄傲的人。
下班时,他打电话给他的第一个员工,这么几年,有任何困难都一直在陪在他身边,鼓励他,看似叽叽喳喳其实内心清明的小女孩,“不是一直想去看电影吗?今天晚上有空,去不去呀?”那边先是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尔后才既爽快又似委屈的说“可以呀!”
那晚的月亮可真大真圆!明亮的月辉洒在人间,让人感觉特别心安。
往事不可追!不要追!相忘于江湖,未偿不是另一种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