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风中的回音

1、第 1 章

　　深夜的皇宫，却是灯火通明，各种声音此起彼伏。韩庚躲在母后怀里瑟瑟发抖，这宫中原本最尊贵的母子俩，却逃不脱老王新崩，庶出长子逼宫的命运。“请母后为我父王殉葬！”“请皇后娘娘为先王殉葬！”请求声与兵器声交相呼应，带着不得不从的威胁。昔日母仪天下、秀外慧中的母后早已青丝凌乱，泪流满面，只是紧紧地搂着韩庚，一言不发。“皇后娘娘，大王子他们要带人闯进来，侍卫们已经拦不住了！”守在门口的宫女匆匆进来禀报。皇后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慢慢镇定下来，她吩咐宫女们给韩庚换上平民的衣服，又用泥将脸抹花。“我儿，你记住，母后是被外面的人害死的，等你长大了，一定要为母后报仇！”韩庚感到母后抓住自己双肩的手冷彻入骨，话语一字一句如刀般刻入心中，令他痛得浑身一抖。“菁儿，抱太子殿下从密道走。无欢，带人将密道封死！”母后一把将他推入乳娘怀中。乳娘早已扮作农妇。来不及向母后磕头，便被乳娘带入密道，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韩庚听见母后凄厉的哭喊：“你们这些恶人，我的庚儿一定会回来给我报仇，一定！”

　　残阳微昏，暮色淡薄，少年立于荒原上，倜傥羁傲，静静等待目标的出现。彼时的韩庚已是魍魉中武功最高的年轻一代，其名为“魑”。八年前，乳娘带他逃出宫，却逃不开大王兄的追杀，乳娘终是死于刺客剑下，他被路过的师傅救下。师傅只当他是乱世中的流民，待他回到魍魉，授他武功，训练他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日子过得倒也平静悠然，安闲到让他渐渐淡忘了自己的“太子”身份。今天是十五岁的他初次接受任务，本以为会轻松顺利，却不曾想当目标人头落地，那喷出的污血唤起了他记忆里最深的伤痕，火光冲天的皇宫，横尸遍野的皇宫……任务完成后，他回禀过师父便早早回房。半夜被梦魇惊醒，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窗外漆黑如墨，风雨声里，有更声隐隐传来，恰巧敲在三更三点。既是已无睡意，他披上外衣准备出去听雨，回身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原来魅也没有睡。

　　初见魅时的惊艳还历历在目，红衣青丝具飘散在风里，通身的艳红，只在裙裾衣尾边有一层金丝绣花。极其惑人的美艳、唇齿、发丝，像是东海夜明珠般照亮周遭的一切，把当时只有七岁的韩庚看得目瞪口呆，以为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乃是仙子下凡，殊不知自己是将男儿当作了娇娥。魅是在魍魉中最被人看不起的弟子，因为魍魉中，以美□□人而杀之，称为“魅”。魍魉之中素无女子，魅亦男子，由于其时王公国戚多以养男色为风行，魅应运而生，以男儿身惑好男色者，轻取其命。魅多是儿时便扮作女装，亦男亦女，令人难从分辨。这一代的魅更是美得不可方物，风姿、身段摇曳婀娜。只是冷如极地玄冰，因一句轻薄的玩笑话而杀掉同门。弟子们对他且惧且怕，不愿与其结交，只有同住一室的魑，若无其事地与之相交。

　　“外面雨大，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魅点了烛灯，伸手拦住他，皙白的手抓住他的衣角，清冷的声音中微微透着一丝关心。魑在跳动的烛光中看这张素白的脸，竟看得有些恍惚，无端地生出一丝欲望，将眼前的羸弱身子推倒在床上。

　　香匣镜昏蝉鬓乱，博山炉暖麝烟微。罗幌身销，醉人魂。
　　他坐在镜前，拈着笔，一笔一笔轻描，将那因欢好一夜而褪去的容颜补着。当床的人醒来，他回转身去，依旧是他的倾国倾城。他笑，如春雪初融的浅溪，点点滴滴渗入魑的心里，盖住了往日不堪的记忆。

　　一日执行任务归来的魅满身伤痕，衣衫凌乱的倒入魑怀中，只说了一句“我失败了！”魑为他盖上薄被，温上一壶“美人醉”便离开。第二日，魑坐在屋中与魅对饮，任魅如云般醉在他怀里，轻轻拥着魅的他，暗暗发誓从此不让魅受任何伤害。京城中多了一宗迷案，尚书与其男宠双双死在床上，连门外的侍从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此，门中再无人提起魅那次失败的任务，魑成了魍魉中身份最高的杀手，而魅，在外面显得更冷，出手毒辣，嫣笑间便一招致命。
　　如果不是接到那次的任务，日子或许会如水般缓缓流过。偏偏是魑接了任务去刺杀当朝丞相。当剑至目标的胸前，魑看清眼前这个发须如雪的老人，在自己儿时曾和蔼地抱过自己，循循善诱地教过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那个时候，自己称他为“太傅”。他顿收剑势，几个起落挡掉射来的箭，大喊了一句“太傅，我是韩庚！”丞相连忙叫所有的侍卫住手，仔细打量着摘掉面罩的魑。然后，老人颤抖着跪在地上，混浊的眼中留下清泪，“恭迎太子殿下归来！老臣无能，当年未能及时赶到……”

　　丞相不愧为三朝元老，几经谋策，便联合朝中重臣，将庶出的大王子从王位上扯下，远远地发配到边疆。魑，又成了太子韩庚，不，是新王韩庚。新王登基，重新厚葬了自己的母后，将当年为送自己出宫而送命的乳娘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暗地里，韩庚命令老丞相按他的吩咐去魍魉，他要让师父和所有的同门师兄弟们不再做什么杀手，尤其是魅。丞相三日后着素服跪在他面前，让他赐死，原因是，丞相已将魍魉灭门。他是皇帝，以前宫外的那段岁月，从未发生过。

　　朱泥炉上，橘色的小火苗舔动着紫砂酒壶的底座，江南特产的花雕已弥漫了满屋香气，希澈慵懒地偎依在他的怀中，墨黑乌亮的长发，如锦缎一般泻在他的膝上，他吟咏着“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诗句，一边从窗内探出手去，折下一只白梅，温柔地插入他的发上。

　　今夕何夕？老丞相早已驾鹤西归，七年的岁月，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人人都知他是明君，如今国泰，民安，也不枉老丞相当年的一番心血。只是老丞相临终前叮嘱的“早日立后”却成空梦。宫中内侍、皇上亲信皆知，皇上近男宠，最宠爱的是国色天香，清冷若水的希澈。韩庚记得当希澈被带到他面前时的情景，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滞了，只是他心中的痛愈发清晰，希澈的感觉像极了魅，明明都是气质疏冷的美人，却有着暖人心脾的味道，仿若蓝田的上好古玉，看起来如水似冰般透着寒气，摸上去却是诱人的暖。所以他不顾希澈王国公子的身份，不顾浸淫男色的骂名，硬是留下了他。无法给予魅的，如今，他全部给了希澈。

　　春暖花开已至三月，他带希澈去别苑饮酒赏花，看着人比花娇的容颜，时光将恍惚到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另一个身影，那个时而嗔怒时而娇美的俏人儿。忽然花丛中寒光一闪，一只暗器从眼前掠过，他拉起身旁的希澈闪到一边，听周围的御林军大喊着“保护皇上”。一个黑色身影跳出花丛，将正盛开的繁华散落一地。韩庚将怀中的希澈安顿好便冲入混战中，那双眼睛，被黑布蒙住的脸上只露出的眼睛。刺客和御林军同时注意到冲过来的他，此刻反转的剑在看清他时生生顿住，刹那间的迟疑已被无数利剑刺穿身体，他，总是这般大意。鲜血像花般在他的身体绽放，开到涂糜。“魅！”他接住他即将坠落的身体，想借助这一生最珍贵的至宝。韩庚扯下魅的面罩，一如往昔的容颜正渐渐失去血色，魅盯着他开始微笑，仿佛从未分开过。“原来，你的名字叫韩庚。魑，记得噢，魅的名字叫在中。”刚刚触到他脸庞的手还来不及擦去他的泪便无力的滑下，怀中的香魂从此便失了踪影。

　　“小妹妹，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

　　“我叫魅，在魍魉中，人人都没有名字，你忘了吗？还有，我是男的，如果你再当我是女人，小心你的性命！”

　　“是吗？我叫魑，今天起和你一起学艺。”

　　“魅，魑，从今儿个起，你们俩住在一起，师兄弟之间要彼此好生照应。”

　　“晓得了师父。”

　　一字天地生死决，两缘如花，雨打风吹两处别。三生石断，四海水枯，五内俱焚六神灭。七魄渺渺，魂游八荒，寻遍九州十界。万里情思终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