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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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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几乎全是全是觉品替她打,印宿就只是尴尬地坐着,手脚都像是多余出来的,不晓得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好,既慌乱又无措,还不时地被觉品挑三拣四一番,大概打了一圈之后,池乔忽然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小兰人哪里去了。’
母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快五点了吧,她这个时候都去买菜准备晚饭啊,你怎么了。’
池乔漫不经心地打出一张牌,‘我口有点渴,想喝茶。’
印宿赶忙抓住这个机会抽身出来,‘觉品你替我打,我去倒茶。’卫觉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匆促地站了起来,几乎是逃开了桌子。
‘别忘了替我加一片柠檬。’池乔在后面扬声地补充了一句。
回去的时候,麻将桌上的四个人还在不温不火地进行着,觉品又拉着印宿坐了回去,嘻嘻哈哈的样子,就这样一直打到了七点多,小兰走过来说可以开饭了。
白家的餐厅由一道蚀刻的四片式中式屏风自客厅隔断,形成了一个转折用餐空间,餐厅中央位置摆放着一个紫褐色的圆形吵餐桌,木头上的手工雕花雅致而古朴,配着六张没有扶手的单背中式椅,偏厅的几个人于是先坐到桌子上,印宿的左边坐着卫觉品,右边则是池乔,池乔挨着卫觉夫,觉夫身边则空着父亲的位置。
由于父亲的身体原因,餐桌上的菜肴大多以清淡为主,像是干烧冬笋,龙眼虾仁,索八珍之类的素食,当然也有清蒸鱼羹,菠萝炒鸡球和其它,用红釉餐碟盛着,丰盛却并不显得过分夸张。
不一会儿,父亲也下来了,与座上的卫家兄弟相谈甚欢,觉品会有夸张的表情与动作,整个餐厅都听到他哈哈的笑声,觉夫则绝少说话,大部分时候他只用简练地几个字形容他需要表达的一切,母亲也偶尔插上几句,池乔却一扫之前的活泼,意外地少言寡语。
印宿只是低头努力地吃,虽然一句话不说,却也感觉那时候气氛,几乎算得上和乐融融了。
看上去,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晚餐。
觉品哈哈笑了一声,隐约得意。‘印宿听过我的课,好或者不好,你让她说!’ 觉品偏过头,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印宿却始终低着头,没有反应。
‘印宿!’他用力地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
‘阿?’
印宿大惊,迅速回过神来,正看到觉品皱着眉,很是不满地看着她,‘你吃饭的时候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道目光从对面严厉地扫过来,印宿慌乱地抬了抬眼镜,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觉品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温润的眼底闪过一种恶作剧的光芒。
‘老师,抓紧机会跟你打一个小报告,我们的印宿同学在上课的时候也会开小差,就譬如最近的一次,我可是亲眼看到她跟别人传纸条了,一点都不给我这个讲课人的面子……’
‘那倒还真是奇怪了,我们家印宿还还做那样的事呢?’母亲笑着插了一声,看着父亲,父亲也饶有兴趣的样子。
印宿想起Kimberly同学看向觉品时毫不掩饰的垂涎,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猛低着头看着面前的一碟烟鲳鱼,一声不吭。
红釉盘子中的鱼头正对着她,嘴巴半开,圆滚滚的眼珠子闪耀着焦糖一般的光泽,隐约也是一副打探的神情。
印宿的头于是低得更厉害了。
觉品悠悠夹起一筷子,恰好将那条鱼自中间断开,筷功犀利,他缓缓尝了几口,表情极度享受,他斜斜地看了一眼印宿,‘我一直都很想知道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印宿,你跟我讲讲好不好。’
‘那印宿你就说说吧。’母亲也很好奇。
印宿她嗫嚅道,‘没——没什么,那个同学只是想跟我讨论一下课业上的问题。’
‘哦?是那样的么?真的是那样的么?’觉品兴味地反问。
印宿的脸更红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当——当然’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母亲问。
‘我还以为他们在讨论我的皮相问题,或许是我敏感了,我总觉得他们的目光是想将我拆吃入腹……’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在心口拍了拍,暧昧地眨眼,众人一看都笑了起来。
母亲恍然大悟,‘也是哦,觉品这么玉树临风,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觉品啊,你有女朋友了没有啊,师母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
餐桌上气氛愈加的融洽,他们继续说着别的事情,觉品熟练地应付着热心的母亲,忽然微微靠过来,在印宿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专心点!’
印宿楞了一下,只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似乎吹起了几许发丝,皮肤上痒痒麻麻的,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肩头,想平复那种异样,父亲自然也将他这一举动看在眼中,虽然表情不动声色,视线却敏感地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了几眼。
卫觉夫漠然地坐在印宿的对面,餐厅中的明亮灯光在他脸上形成一个阴影,让人看不清那隐没于阴暗中的神情。
印宿不敢再看,只是半低着头,坐在她旁边的池乔今天晚上出奇地安静,几分钟的时间,印宿清晰地看见池乔的两只脚在桌子下面一直频繁地换着位置,她似乎坐立不安。
餐桌上的谈话还在继续,印宿安静地坐着,感觉到四周平顺的气氛中一点点沁出了一些浮躁,像一条不安的小蛇,一点点地甩动身体,然后,那样的摆动越来越剧烈,令人不安,像是什么东西到了制高点快要迸发了一般。
她慢吞吞地拿起放在面前的草莓汁,撕开纸盒的一个口子,让那些猩红的液体一点点倒入面前的白色瓷碗里。
池乔唰地站起来尖叫一声,那叫声,尖利得能够刺伤人的耳朵。
下一秒,她拿起她面前的杯子,猛力地往地上砸了过去。
接下去,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小兰。
印宿被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池乔的脸色不对,她经常泛着红晕的脸色竟透着一层晦败的白,让人的心都不由咯噔一声,提了上去。
‘白小姐……’
小兰匆匆跑过来,话还未说一句已经被池乔迎头泼了一身的草莓汁,池乔愤怒地叫嚷开,‘你不知道我不能喝这个吗?你是不是要存心害死我,是不是?是不是?’她每问一个是不是都气势汹汹地往前逼近一步,小兰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池乔晕血,任何一点与血相近的液体都会让她感觉不适,譬如这着上的高纯草莓汁,是小兰专门为印宿准备的,却不知道怎么忘了池乔的忌讳。
印宿竟也没有留意。
母亲听完皱起眉头,转向小兰轻斥了一声,‘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
印宿站起来,走到小兰身边想带开她,小兰脸色苍白地站着,身上的白衣服沾了一层血一般的液体,深深浅浅地一片红,很是骇人,池乔见此脸色更加的难看,哆嗦着手,举高手边的碗便要往她身上砸。
一旁沉默着的卫觉夫终于伸手按住池乔的手,表情漠然地不发一词,池乔回头,楞了一下,却显然要比刚刚的样子要冷静许多。
印宿则拉着小兰迅速地躲到隔壁的厨房,挤了一条毛巾仔细替她擦脸上黏腻的果汁。
‘真是对不起,阿乔现在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要生她的气。’她一边擦拭小兰的衣服一边低声安慰她。
小兰傻傻地站着,神情委屈,强忍住哭声,眼泪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池乔你这孩子又怎么了?是不是这几天累出病来了?’母亲放下筷子站起来,走过去想摸摸池乔的额头,却被她用力地推开,母亲的身体不稳地晃了一晃,险些摔倒,幸好觉品立即站起来扶住她,否则,她就倒在那些碎瓷片上了。
母亲心有余悸地靠着觉品,脸色变得煞白,还没来得及开口,父亲已经脸色铁青地站起来,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了一声,‘够了,你还嫌丢我的脸不够多是不是?’
他气得嘴唇颤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卫觉品也护着脚步虚软的母亲走开,卫觉夫松开池乔,冷冷地退到一边,池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发疯了一般砸了几个碗碟,最后大哭着跑回卧室。
印宿走出厨房,呆呆地看着狼籍一片的餐厅,不知所措,卫觉夫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了她半晌,随后走开。
印宿走到二楼池乔的卧室,她趴在床边,一动不动。
印宿走到床边,小心地碰了一下池乔冰凉的手。
‘阿乔,你好点了么?’
池乔则触电一般地将手缩回去,她动了一下,回头看向印宿,长长的头发披盖在眼睛上,她美丽的眼睛中闪过一瞬的恨意,印宿呆呆地站着,几乎让那目光冻僵在原地。
池乔从床上坐起来,‘姐姐,你回来做什么?’她的语气幽幽的。
‘你发给我你的婚礼请柬……’印宿顿了顿,猛然想到这是一个极熟悉的句子,这几天,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跟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池乔慢慢地敛起笑容,‘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回来。’
印宿看着她完美而精致的脸,那样地遥远,她忽然意识到池乔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孩子了,她开始长大,也隐约地懂了人情世故,甚至已经有了一些圆滑。
初见到她的那些欣喜,有一半怕是伪装的吧。
‘你不想我回来么?’印宿低下头,柔声地问她。
她走过来,跪在印宿身前,安静地埋在印宿膝盖上,‘不是那样的,姐姐,我只是有一些惊喜。’她的声音闷闷的。
姐姐,爸爸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会,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不会的。
不是那样的,姐姐,你知道吗,爸爸一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了……就像今天这样,他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连看都不看……我知道,他怪我丢了他的脸,他那么体面的一个人,却因为我闹了笑话……池乔缓缓地诉说着,语气极度地颓败。
他只是生气了,小时侯你任性得厉害,他也是会这样,不是吗?
可是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后天就是我就要结婚了,姐姐,你知道么,爸爸从来没说过会参加我的婚礼……他恨我!她说。
最后从口中清晰吐出来的三个字滋滋地冒着凉气儿。
姐姐,你也恨我吗?她抬头,紧紧地盯着印宿的眼睛,眼底是一片惘然。
印宿沉默,安慰地抚摩着她柔软的发,手指温柔。
正对书房门的书架后面,巧妙隔开了一个小小的斗室,拉开雕花的木隔扇,四壁均是由木板拼就而成,高出地面半米多的地台中央置着一张红木小几,两边放着三两个蒲草垫,散散淡淡的满室茶香。
这是父亲的茶室,空间虽不大,却显空明,且封闭、对称。白家的人都知道,没有父亲的允许,旁人是不可以进去这里的,这使得它隐约透露出一种高调的仪式化,是白家最隐秘的一处,隔断了外面的声息,也最为禅意安宁。
父亲背对着印宿坐在小木桌前,手中端着一个木漆茶碗,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一盘的残局。
‘爸爸!’
印宿开口唤了一声,父亲没有回头,好长时间后,只悠悠点了一下头,印宿于是脱了鞋,踩着面前的两级木踏,走了进去。
茶室左手的一角挂着一面竹帘,前面是一个紫檀立柜,柜子上的物件也是父亲的收藏之一,那是几年前日本一所法律机构赠予父亲的礼物,一把江户初期的武士刀,刀姿俊秀,刀鞘及握把都是弧形,黑亮的刀鞘隐隐地描着金漆,上面镶嵌着象牙、宝石、羚角、贝类雕琢而成的点缀,像是花骨朵,缠枝,岩石,昆虫之类的,均完美契合着刀身优雅的曲度,刀功精美。
风格的极至华贵已经褪尽了一把刀自身的肃杀之气,最终使它成为一个全然的观赏之物,华美得缺少灵魂。
印宿安静地立于父亲的身边。
‘过来陪我下一局。’父亲忽然出声,依然没有抬头。
印宿迟疑了一下,随后在父亲对面坐下,她盘腿坐在草垫上,后背下意识地挺得笔直,这些仪式性的东西,都是与这个茶室配套使用的,印宿在白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自然了解她的父亲,他是一个精致的人,是绝不会放任任何人把这里变得不伦不类的。
印宿是他的女儿,也不会例外。
印宿执白,下法平稳,子力全部集中在三路上,黑子一路跳,选择了实战下法,配置相当生动,一盏白纸灯从头顶上垂下来,球形灯罩上绘着水墨竹图,灯光淡淡地照着黑白棋子的对决。
黑子压缓手,把白棋压缩至二、三路,非常严厉,白子紧夹,占星位角,拼抢实地。父亲看了看,隐约地点头,有一些赞赏之意。
他放下一子,‘你棋下得不错。’
‘谢谢爸爸。’
印宿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父亲一眼,他削瘦的脸一片清癯,淡到看不清楚确切的情绪。
‘爸爸,你还在生气么?’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专注地研究战术,印宿只是屏息等待,也不敢出声打断他。
好长时间后,他放下一枚黑子。
‘是池乔让你来当说客的?
印宿迟疑,‘爸爸,池乔希望你后天去参加她的婚礼。’
他抬头,眼底在灯光中闪动了一下,有一种莫测的高深,‘那你呢?’他问印宿,‘你也跟池乔一样希望我去参加婚礼吗?’
那一瞬间的目光,凌厉迫人。
印宿敛下眼,平静地看着手下的棋子。
其实,白家所有人就是伺机等她来回答这一句话,不是么?
当年父亲会勃然大怒,气的也不过是池乔丢了他的颜面,早半年前父亲就已经原谅池乔了,况且母亲也说了,他一直都是中意卫觉夫的,只不过碍于印宿,他不曾对这次的婚期明确表态,只是佯怒着,与母亲一人扮黑脸一人做白脸。
他们都不异而同地认为她会心存怨忿,于是这样曲折地安抚平息,这些东西,印宿自回来那天,也就渐渐看清了,她自然愿意给他们一个心安。
‘我希望池乔幸福,所以我也期望您去参加她的婚礼,爸爸,她需要你的祝福。’
‘听你母亲说,那天你也是要去的。’
印宿楞了一下,随后点头。‘恩。’
对面好长时间的安静。
灯下的棋桌上,黑空和白空中均有做活一块棋的空,对局的双方轮流向对方的空中一个一个地填子,快要填满的时候,父亲忽然说了一句,‘你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婚礼那天你就不要去了吧!’
他语气沉稳,尤其是后面那一句,果决而又威严,他其实并不介意让印宿听出这是他在命令她。
印宿抬头,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爸爸您是那样希望的么?’
父亲往白空里放下最后一子,躲避开她的目光,不再说话,印宿低下头去,心中已经产生不了任何的波动。
旧事如梦,说得多好。
既然是梦,本无必要一再地提起,更何况是个不甚名誉的梦,贴了丑闻标签的,以白家的声望与卫觉夫此刻的地位,她白印宿终究是个令所有人都不甚愉快的存在,这些人,终究是想把她藏着掖着,要众人努力地忘了那些旧事。
忘记了最好,忘记了最好。
印宿顺从地点头,‘好,我听您的,我不去。’
如果这样一个轻微的表决可以奇异地令他们心安,她很愿意如此。
父亲自然也心安了,他端起手边的茶,满意地啜了一口。
茶水放了一局棋的时间,显然凉掉了,味道也一定不复甘纯,父亲挑剔地看了一眼那杯残茶,眉头微微皱起。
最终的棋盘上,黑子抢先手,把角地掏掉,收获颇丰,白棋实地已明显不足。
印宿淡笑,有些惨淡,‘爸爸,我认输了。’她起身。
这一盘局,父亲胜。
小兰在茶室外的书房沉默地掸书架上的灰,见到印宿拉开隔扇走出来,赶忙放下手上的鸡毛掸子,垂手跟印宿问好,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眼睛还有一些红肿。
印宿从木踏上缓步走下,‘替爸爸把茶撤了,马上新沏一壶送过来,麻烦你了。’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红木托盘递给小兰,她立即麻利地伸手接过,飞快地往外走去。
‘爸爸,我走了!’印宿站到平地上穿上皮鞋,回头对着茶室说了一声,父亲在里面隐约应了一声,依然背对着她,专注于下棋。
印宿替他拉上门,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