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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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沈清行初得楚蕴死讯，不顾师父的劝阻，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大楚城下，正碰到一个白衣青袍的道士在外面设阵法。
那时大阵将成，整个大楚城似乎被一道透明的罩子罩在了那一方天地，阵法上浮现出莲花图案，一圈又一圈的绕着大楚城旋转，最后轰然落下，一道光芒自下而上，直冲云霄。
那道士方脸长须，一身正气地转过脸来，诧异地看了他手上的剑一眼：“你是……王麟轩的徒弟？”
沈清行手上那把宝剑乃是当初拜师之时师父所赠，这老道既然能够通过一柄剑一口叫出沈清行的身份，想来应当是与他师父有些交情的。
此时，沈清行一身白衣被自身血迹所染，筋疲力尽地站在地上，后背却挺得极为板直，原本俊秀的脸庞因为极大的痛苦而变得微微有些狰狞，他厉声道：“放我进去！”
白鹤真人微微一怔，看着狼狈不堪的沈清行，摸了摸长须，颇为惊奇地道：“这城中鬼魅横行，怨气凝重，你为何要进去？”
沈清行不答，抬起长剑，举剑刺去，看这架势，竟是要与白鹤真人搏命。
白鹤真人微微一讪，不躲不闪，深处两指夹住剑身，脚下微移，便使得剑身不能寸进，看着沈清行理智全无地道：“你这小子，老夫好生与你讲话，你怎的拿剑来刺老夫？”说着轻轻一送，剑身不由自主得发出“嗡”地一声，一股强大的力道顺着剑身传至剑柄，直至沈清行拿着剑的右臂。
他闷哼一声，宝剑骤然脱手，右手情不自禁地垂在身边，身体一个趔趄，倾倒在地，却依然不改其狠厉眼神。
白鹤真人轻叹一声，走近两步，低头道：“老夫且问你，你为何一定要进去？”
沈清行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强撑着站了起来，单膝跪地，闷声道：“我至亲至信之人在这城中，你说我为何进去？”
“哦？”白鹤真人一双如水的眼睛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他略微一顿，指着被大阵包围的大楚城道，“此城已为死城，城中魑魅魍魉横行，然断断不可能有活物存在，你所说的那人，难道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清行闻言不答，把头撇向一边。
“那老夫猜的便是真的了。”白鹤真人直起身体，摇头叹道，“既然如此，老夫便让你进去又有何妨？”
沈清行唰地一下抬起头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惊喜。
白鹤真人抚了抚长须道：“你不必如此看我，我与你师父也有些交情，照拂一下你们后辈也是应该的。”
说着起手结出一个繁复的印子，张嘴吐出“开”字，那声音浑厚庄严，仿佛一道惊雷炸在耳边，紧接着金光灯从白鹤真人手上升起，打在阵上，一阵耀眼的白光从阵上亮起，继而开了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口子。
“进！”白鹤真人喝道。
其实不用白鹤真人说，沈清行已经在口子出现的瞬间走了进去。
白色的口子肉眼可见的缩了回去，白鹤真人收手，余光瞥到一个灰中带黄，圆滚滚的小东西从知己脚下嗖的一下窜了过去，索性他要在城外等凌天剑宗那小子，便一伸手，擒住那小家伙的尾巴，仔细一看，原来是只花栗鼠。
沈清行站在外面的时候不觉得，一走进大楚城，阴冷潮湿的气息便裹挟着空气，一丝一缕地渗透过来。
脚下是数不清的残肢断骸，血流满地，浸湿了他软底的白写，沈清行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依旧一步一步往城楼上踏去。
无数冤魂从他身边飘过，皆好奇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小孩模样的小鬼一只眼睛被戳烂了，眼珠子被他捧在手心，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好奇地看着他，突然，把嘴一咧，笑嘻嘻地道：“哥哥，要不要打弹珠啊？”说着蹲了下来，沈清行的视线从他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划过，落到他的手心上，他把眼珠放在满是血污的地上，曲起拇指和食指，使劲一弹，眼珠子在地上滴溜溜的乱转，最后停在一个角落里，眼珠子却死死地盯着沈清行。
沈清行漠不关心地从他的眼珠子上划过，身边一个年轻的将士捧着自己的头，冲着他呵呵傻笑。
沈清行不理睬他，走上浸满了血的台阶，忽然一阵阴风从他的身后扫来，沈清行下意识地要拔剑，一只枯瘦的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沈清行微微一顿，就见到老年人焦急地对他道：“年轻人，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腿？我的腿去哪了？我找了它好久！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沈清行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那老鬼身下两条腿的地方空空如也，他整个上半身是飘在半空中的，他焦急地道：“我的腿呢？我的腿到哪去了？！”
说着顺着他来的地方往下飘去，与抱着自己投呵呵笑的年轻将士撞在了一起，抓着他的胳膊道：“你看见我的腿了吗？”
拐过楼梯，视野随之开阔，一道道夹杂着血腥气、腐烂味迎面扑来。
这里的尸体更多，无数将士倒在一起，层层叠叠地堆起来，竟让人找不到一块下脚的地方。
沈清行极为耐心地把所有人翻过来，时值盛夏，尸体堆叠在一起，没有处理，已经有些腐烂了，苍蝇成群结队地在他们周身飞舞，好像在享受一场盛宴。
沈清行却眉头也不曾皱一下，翻动尸体的动作流利非常，忽然，他在一个年轻的尸体前顿了一下。
这尸体穿着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甲胄，不知道是腐烂还是什么缘故，已经面目全非，却在沈清行搬动的时候从怀里落出一个小巧的木梳来。
那梳子式样普通，用材也普通，不过沈清行却有些颤抖地把它捡了起来。
梳子已经有些旧了，不过却与沈清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在梳子的边缘，刻着一个极小的“清”字，与沈清行怀里刻着“蕴”字的正好是一对！
当初楚蕴兴冲冲地跑到沈清行的院中，宝贝地从怀里摸出一对小梳子，把刻着字的一面朝上，眉飞色舞地道：“这只刻着‘清’字的是你的，刻着‘蕴’字的是我的。”
沈清行微微一笑，正要拿起自己的那只，就被楚蕴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塞进了怀里。
沈清行不解的看着他，就见他狡黠一笑，指着手心里剩下来的那个道：“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道理？不应该是刻着我名字的给我吗？”沈清行拿着刻着“蕴”字的梳子，抬眼看他，眼尾挑起，带着一点粉红。
楚蕴宝贝地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余温的“清”字梳，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对他道：“你拿着刻着我名字的梳子，以后看到它的时候便会想起我，同理，我看到这把梳子也会想起你。”
沈清行难得地从这句似是而非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大拇指不由得摩挲着那个娟秀可爱的“蕴”字，脸色微红，垂下眼帘，睫毛乱颤，点点头道：“那……好吧。”
如今，这一对梳子还好好得被各自的主人护在怀里，人却已经不在了。
来之前，沈清行一直抱有幻想，期待着消息有误，那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在他惊慌失措地找过来的时候，狡黠地冲他一笑。
及至今日，他才恍然间发现，一切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摸着那人的手背，手背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划痕，已经凝固了，留下一道深色的血痂，他不停地抚摸着那几道血痂，心头止不住地泛起滔天的恨意来。
西方夕阳渐下，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身上，他却无知无感似得，抱着楚蕴的尸体，一步一步踩着阶梯走了下去。
他修行不深，无论鬼魂，只有对方想让他见到的时候才才能看到，可是一路走来，他见到无数鬼魂，却独独没看见的楚蕴的。
他心下苍凉，只当楚蕴不愿再见他。
离开大楚城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夜幕即将降临，整个大楚城被笼罩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从楼下向上望去，之间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头颅好奇地朝他望来，他一一看过，最终失望地别开了眼。
拜别白鹤真人，沈清行在里大楚城不远处的的一座背凤坡停了下来，他也不用剑，徒手挖了一个两米深的坑，脱下身上的外袍，垫在泥土上，又给楚蕴整理了一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将浮土盖上，从旁边树林里看了一棵树，劈开立了个简单的坟包。
乌鸦嘎嘎地从头顶掠过，沈清行双眼通红，在坟茔前静坐了三天三夜。
天空乌云变换，一场暴风雨来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这才惊觉没有报仇。
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捡起被溅得满身污泥的宝剑，踉踉跄跄地使了个御剑术，直冲千竹峰而去。
千竹峰峰主沈岳乃是他本家叔叔，他此时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从前楚蕴也不怎么讲与他听，他只隐约知道与大苍国有关。
沈清行出身大苍国皇族，沈岳亦然，沈清行便想着找沈岳打听一二。
谁知刚走到紫竹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人声。
沈清行尽管此时一心复仇，却还是非常尊重这个叔叔的，于是脚步一顿，想等里面的人谈完，谁知就这一顿的功夫，里面隐约传来“楚蕴”这连个字。
沈清行往外踏的步子就这么硬生生收了回来，他悄无声息地躲进角落，听里面人谈论。
一个陌生的声音哈哈笑道：“楚蕴已死，大楚国已破，如今整个天下尽归我大苍国所有，若非皇叔盗来对方的军机布阵图，侄儿还不能这么快将他拿下，侄儿在这里先谢过皇叔了，以后皇叔但有差遣，侄儿一定鼎力相助！”
沈清行本来就不热的手脚顿时凉了下来，他神情有些恍惚，不明白沈岳明明已经是堂堂一宗的长老，一峰之主，何等尊贵，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地与凡人争权夺势！
沈岳清冷的声音悠悠地从殿中传来：“本尊并无什么需要你做的，你且退下吧。”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锦袍男子从殿中走出，沈清行目光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不由自主的，就跟了上去。
那年轻男子被送下山，走上了一辆华贵非常的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
一阵清风拂过车帘，里面的年轻男子眼前一花，身边变多了一个谪仙般的人物。
他先时在紫竹殿只看到沈岳的身影，并没看到他的面容，是以看见沈清行的时候，并没有认出他来。
沈清行不给他呼叫的功夫，一上来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冷冷地道：“楚蕴是怎么死的？！”
男子还没来得及惊叹沈清行的容貌，就被制住了要害，被色相占据的头脑回了一丝理智，沈清行无声无息便进了马车，外头车夫却哼着小曲，一点察觉都没有！
无数寒意顺着脊椎骨到了尾椎骨，他后背汗毛到竖，惶恐地动了动嘴。
沈清行见状，松开了拇指。
就见那人色厉内荏地道：“我乃凌天剑宗千竹峰沈长老的亲侄儿，不管你是什么人，若是让我数数知道了，他一定会饶不了你的！”
沈清行冷笑。
那男子惊恐地看向四周，方才他明明已经扯着嗓子吼了，为什么外面的车夫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声“咔擦”的声音响起，男子低头一看，自己的拇指竟然被面前这个漂亮到不行的男人扳断了，后知后觉地昂了一嗓子，就听沈清行阴沉着脸，再问了一遍：“楚蕴是怎么死的？”
男子察觉到面前这人不是好惹的，连忙将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沈清行听完，一脸漠然，早在紫竹殿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来了，现在不过是印证了他心里的想法而已。
利刃刺穿□□的声音传来，男子不可思议地低头望去，继而睁着眼睛断了气。
沈清行漠然离去，赶到了楚蕴的坟茔前，眼眶通红，却没留下一滴泪，他看着被黑雾笼罩着的大楚城，心中翻来绞去地疼，原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就在这时，一只瘸了腿的小奶猫从坟包后走了出来，受惊似的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清行一眼，又一瘸一拐地往树林中走去。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小奶猫抬头瞄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喵呜”声。
这只猫快死了。
若是换做往常，沈清行一定会非常有闲心地蹲下来，小心地抱起小奶猫，找郎中给它治伤，喂给它吃的。
可是现在的沈清行心中已经被滔天的恨意塞得满满当当，以前的那些爱心早就不知被挤到哪个旮旯角了，看着这幼小又可怜的小奶猫，心中竟没有丝毫的波动。
忽然，他弯下腰抱起了小奶猫，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很清爽，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小奶猫“喵呜”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
沈清行摸着它的脊背，然后缓缓将手伸向了自己的额头，不一会儿，两个虚幻的影子被他九折一头，硬生生地从身体里扯了出来。
也许是将要不久于人世的缘故，小奶猫似乎听到了那魂魄的嘶吼声，怔怔地抬起头，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觉得额头一片清凉，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额头钻了进去。
沈清行脸色惨白，手脚止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后知后觉地渗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汗珠，一不留神跌了下去，却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微笑，他长舒一口气，抱着怀里的小奶猫一齐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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