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李一平

30、白狐30

　　30

　　快乐的气氛洋溢在王家的每一个人脸上，充盈在院子、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宝元元年二月初，大娘子嫁与沙县张奎。大哥和二哥整理了行囊，准备去京师参加春闱。

　　林夕很是不解问獾郎，“大哥和二哥的新妇都是快二十岁才嫁进来的，怎么大娘子才及笄就嫁出去了？”

　　獾郎认真为林夕解释，“在韶州时候，爹爹就给大哥就定亲了，婚期是爹爹起复以后、有能力给大哥娶亲了，阿娘才定下日子。二哥的婚事是出孝期以后，爹爹去信问过早就说好的人家。所以大哥、二哥的新妇都是因我家守孝误了婚期。”

　　林夕看着獾郎眨眼，“獾郎，那不是你也很快要定亲啦？”

　　獾郎摇头，“爹爹说了，我不会很早定亲娶新妇的。我得读书。”

　　林夕看着这好糊弄的獾郎咋舌，“大哥、二哥还有大娘子嫁的张奎，不读书吗？”

　　獾郎不明白林夕怎么会问这样的话，想想说：“爹爹说……”

　　“你要读书，不能早定亲。”

　　“是，是。大哥定亲的时候也比我现在大啊。”

　　林夕点头，表示接受了獾郎的这个说法。心里放弃了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或许就因为獾郎心无旁骛、十几年如一日的只专注读书，或许是因为他一生都是这样地专注，才有后面的成就吧。

　　林夕看獾郎的心思又转回去书本上，心里有些惘然。想起自己曾经混吃等死地荒废过的十几年，那好像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事情了。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獾郎这样心无旁骛读书的日子——那时候，树绿了，花红了，雪白了，刮风下雨的，好像都是书本之外的烟云，在乎的只有一次次考试……

　　林夕想到千里之外的族长，有阵子没见到了，不知道他是准备冲九尾的天地关呢，还是逡巡在这世上每一个可能有狐生存的角落，找出开了天智的狐领回去。

　　獾郎直到看不清字了，才从书上抬起酸涩的眼睛。使劲地闭闭眼，搓热双手，把掌心覆盖在眼睛上。凝神之后觉得身边安静的奇怪，平时这时候，四哥五哥还有二娘子，都在自己这小院子和林夕玩呢，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呢？

　　獾郎放下双手，见林夕坐在自己对面，眼睛看着窗外，明显地心神不在窗外的景色。轻咳一声，见林夕没有反应，猜他是想事情出神了，慢慢起身，关上林夕眼前的窗子。陡然间，视野暗了下来，林夕看向獾郎。

　　却见獾郎在朝她笑，“吓着了？想什么呢？”

　　“没。想太一山啊。太一山有个道观。”林夕说的缓慢，那时也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是道教祖庭的太乙观吗？”

　　“是啊。那太一山有个小道士叫青山，有一天从猎狗嘴里救下来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白狐，喂她和米汤，带她听经，照顾她，直到白狐的族长找来……”

　　“阿夕是要写新的话本子？”

　　林夕被这问话拉回了现实，定睛看看獾郎，眼神清正，平和，五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地、温和地照顾着体弱的阿夕，千年过去，不知道青山转世了多少次，但善良的秉性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獾郎，你信不信有前世？”

　　獾郎有些愣神，“信不信有前世？阿夕，我从来没想过这类事儿啊。”

　　使女从外面走过来，敲敲门扉，见二人转头看她，裣衽福身，“三哥，林夕，娘子唤你们去吃晚饭呢。”

　　二人跟着使女去主院。

　　王益以拳掩口，低低地咳了二声，招呼着家人一起吃饭。大哥夫妇和二哥夫妇，各自都在他们自己的小院子吃饭。吴氏月份已经很大了，勉强和大家坐在一起。王益由使女帮着照顾七哥。獾郎把六哥带在自己的身边，林夕带着二娘子，四哥、五哥常常吃着饭，就嘀咕起来，也不知道住在一起的小哥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偏六哥每次吃饭，吃一会儿就要林夕抱，不然就要阿娘抱。弄得林夕上桌，就得赶紧地快快吃，然后把獾郎已经喂饱的六郎，抱去一边哄着玩，獾郎才能吃饭。还好二娘子大了，能自己吃饭。每次晚饭看王家一桌的小豆丁，獾郎不得不为照顾六哥吃凉饭，林夕就有一种为什么要生这么多的感慨。

　　等都吃完了，林夕带二娘子和六哥去玩，四哥五哥接着去做王益布置的额外课业。王益搂着怀里的七哥，拍了拍，交给獾郎抱着，回身低低地又咳了几声。

　　“爹爹可是病了？”在獾郎的记忆中，爹爹虽然瘦削，但从来就没有生过病的。

　　王益摇摇头，“无妨，就是前日有点着凉了。过几日就好了。”

　　“爹爹还是去医馆看看吧。”獾郎甚是担心。

　　王益弯腰扶吴氏起来走动，“过几日再不好，就去医馆看。”语气温和，满是为儿子关心自己的欣慰。

　　吴氏看着在獾郎怀里扭着要下地的七郎，拍了拍他的屁股，哄他安静点儿，“大娘子这一出嫁，家里好像忙乱的不得了。”

　　几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从二哥的新妇有孕、大娘子出嫁后，六哥和七哥兄弟俩常常把吴氏和女使两人拖的精疲力竭。而大哥的新妇要照料自己的小娘子，也没法再分身帮着照料小叔们。

　　吴氏轻敲自己的腰部，由着王益扶着在院子里转圈。突然想起林夕说的话，“娘子生了这许多，虽说是多子多福，可娘子也太辛苦了。”

　　待女使吃了饭回来，林夕已经给二娘子和六哥洗好了。林夕把二人交给女使，王益接了七郎过去，獾郎和林夕回小院子读书。

　　“良人，生了这个，以后就莫再生了，可好？”

　　王益有些吃惊，吴氏怎么想起这个？

　　“虽然孩子小，累一点儿，这些不是妨碍。但这一个个地大起来，婚嫁也要一大笔银钱的。”

　　王益点头应允。以前他还没有吃力的感觉，但这两年，两个儿子娶亲、一个女儿出嫁，那一点点的家底差不多已空了。现在长子和次子就要去汴京春闱，幸好一路都有朝廷驿站公费，不然单是赴京的盘缠就是大问题。“好，这是最后一个，再不生了。”

　　快凌晨的时候，万籁俱静，凸月东挂，林夕依旧盘坐在自己的屋顶迎着月光修炼。突然间，林夕察觉主院的方向，出了不小的动静。忙收了身形，顺窗回了自己的屋子，关好窗户，就听女使开始敲院门。

　　“三哥，三哥，快起来，官人发热了。”

　　林夕先了獾郎几步打开院门，女使见林夕开门，急急地对后面掌灯出来的獾郎道：“三哥，官人发热，娘子要奴喊你请郎中。说是莫要惊了大哥二哥，大哥的小娘子惊不得的；二哥的新妇有身子了，也惊不得的。”

　　獾郎应了一声，回屋去穿衣服。林夕拉住要回去的女使说：“先烧了滚水给官人喝。”然后也回屋匆匆穿好衣服，跟在獾郎身后往外跑。

　　“阿夕，你莫跟我去，你去看看我爹爹，阿娘身子重了呢。”

　　林夕听獾郎这样说，止住脚步，“你小心些。”

　　“好。”

　　獾郎匆匆出去了。

　　林夕转身往主院去，想想，又回自己住的小院，从箱子里拿出一瓶纯酒，这是蒸过几次的，差不多有医用酒精的浓度了。

　　林夕赶到上房，吴氏穿戴整齐，正拿着帕子给王益搽脸。王益满脸通红，口唇干燥，呼吸明显急促，神志倒还蛮清醒的。见了林夕过来，就说：“你这孩子怎么来了，你身子弱，莫过了你了。快些回去吧。”

　　林夕晃晃手里的酒瓶子，对吴氏说：“娘子，用纯酒搽身，降温快的。獾郎已经去请郎中了。”

　　正说着话，却听大郎在外面问：“爹爹，阿娘，可是有什么事？”

　　林夕赶紧应声过去，“大哥来了。官人发热了。”

　　大哥几步疾走到床前，见父亲情形，心痛心急，但还是先扶了吴氏去坐好，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在兑了纯酒的热水拧了拧，再给父亲搽颈后、肩膀。

　　女使端了热水进来，林夕拿着二个碗，来回折水，又吩咐女使加了点糖，估摸水温差不多了，递给大哥，“官人，喝些热水。”

　　王益喝了二碗热水，口唇干燥略缓和了，只鼻尖出了一点点蒙蒙汗，体温却是没见下降。

　　正焦急忙乱着，獾郎带了郎中进来了。

　　那郎中是离王家最近医馆的，听说本府的通判生病，赶紧地随了獾郎过来。大哥让出床前的位置，獾郎搬了凳子给郎中，那郎中就坐在王益床前，仔细扶脉。众人随着郎中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心也跟着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