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染天下》路*柒

1、序01 宠冠六宫不足道 一心但为天下安

　　阳春三月，杏花天影。
　　滇南的午后总是有场雨的，但不多时，太阳就会破云而出，接着便是一下午的好阳光。我如往常一样，半椅在庭前的紫藤贵妃椅上，闻着泥土和雨水的香气，慵懒和闲适的仿佛都阳光被晒进了骨头缝里。
　　“娘娘，君上回来了，正在汇云殿和几位大人议事。”
　　侍女景玉以为我睡着了，小心翼翼的轻声禀报。换做平日，我午睡时断断是不会有人敢打搅的，如今可想而知，连小小侍女，都已经觉察到外面不安的风声了。我也自是睡意全无，便吩咐：“沏上一杯碧潭映雪，我们去见君上。”
　　从我的庭院到端木忱议事的汇云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廊子。廊子两侧是杏园，种满了杏树，这会儿正是杏花开得最美的时节。三年前我跟随端木忱来到南越国时，早已对宫廷朝野之事心灰意冷。他知道我不愿入宫，便命人在这距离都城百里之外的杏花坞为我建了座行宫。行宫依山傍水，景致淡雅，一应陈设更是穷尽了心思，他给了我一个世外桃源。
　　此后，端木忱便随我在这里长住，连都城的王宫都很少回了，日日命人将奏折从宫里送来，每隔七日回宫上一次朝会。长久下来，可苦了那些为奏急事而动辄跑上百里来觐见的大臣，以及后宫那些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妃嫔。而我，也成了大臣们口中狐狸精转世、魅惑君心的祸水。种种流言穿耳过，我自是不在意的，只是觉得很是对不住端木，害他为我如此奔波操劳。
　　而今日，我却无心欣赏这杏花长廊的美景，心里忐忑不宁。自打上个月起，端木回宫上朝的频率由七日一次慢慢变为了三日一次，后来便开始长久留宿宫中了，最近一次回来，也已经是10日前，却还议事到深夜。他从未和我提起过什么，但我心里明白，南越恐是有大事要发生了。端木是天生的君王，当年五国伐宁、荆亥之变，历经多少凶险，可他作为南越之君，每每临危不乱，运筹帷幄，华夏中原几度风云变幻，南岭诸国中唯南越屹立不倒。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天下间能令端木如此耗神应对的，恐怕只有那个人了……
　　正当我琢磨的出神，旁边杏园中两个剪枝宫女的谈话应声入耳，引起了我的关注。
　　“姑姑，君上长住咱们这杏花行宫，想必咱们娘娘的位分荣宠要比那都城王宫里的大妃还尊贵吧？”年幼的小宫女一脸八卦地问着旁边一位年长的宫女，两人显然是没有看到我经过。
　　景玉听到她们的谈话，觉得甚是不妥，刚想出面制止，我便抬手将她拦住，很是好奇这两个宫女往下要聊什么。
　　年长宫女笑道：“那是自然。论起荣宠，整个南越无人比得上咱们娘娘，即便是君上的正室大妃，也不及咱们娘娘半分。”
　　那年长宫女言语间颇有几分沾沾自喜，我失笑，与端木这般关系被称为荣宠，我至今都还觉得不太适应的。
　　“可要是论起位分…”却闻那年长宫女此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和那小宫女说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别上外面乱嚼舌根。咱们娘娘，没有位分…”
　　“什么？没有位分？”小宫女惊呆，“那岂不是和宫女无二？”
　　听到这儿，景玉的脸已经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她是忠心护主的，正要出面教训，我本想拦着她，可还未开口，园内便传来内侍监的呵斥声：“大胆！身为宫女竟敢妄议娘娘，不想活了么！”
　　我闻声抬头，却见一袭熟悉的青蓝色衣衫，在满园杏花微雨中负手而立，眉目凌厉气宇轩昂，发间的赤金冠冕熠熠夺目。那便是端木王室千百年来无人可媲美的明君圣主——端木忱。
　　“将养花草本是修身养性之事，可惜这二人如此不知检点。内侍监，打发她们去暴室。”端木忱清冷的声音不怒自威，满园飘飞的花瓣都好似被这冰冷的气氛冻住了。
　　两个宫女吓得脸色惨白，与其说是跪倒，不如说是瘫倒在地上，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暴室是犯了大错的宫人受刑的地方，其刑罚之惨烈，但凡进去之人非死即残。我实在不愿再有人因为我而赔了性命。
　　见此情景我赶忙大声道：“君上且慢。”
　　端木一诧，抬眼见了我，神色立刻缓和了许多。我上前去，忙要屈身见礼，端木却一把将我捞了起来。
　　端木讶异道：“平日里不都没有这些礼数的？今日是怎么了？”
　　我眼神指指前头不远处的汇云殿，端木会意，笑道：“大臣们都走了。”
　　我这才放下心，指指那两个宫女：“许是这春日里花香醉人，才教她们懒散了些。左不过是饶舌几句，君上便饶了她们吧。”
　　端木皱眉：“若任由这等闲言碎语散开了去，对你的清誉总是有损的。”
　　我淡然一笑：“无妨，我这辈子本就不曾名正言顺过，早就看淡了。”
　　那小宫女闻言差点吓晕了过去，想必她做梦也未曾想过，有人竟敢在君上面前以“我”自称。
　　而端木是习以为常的，随即向内侍监挥了挥手：“罢了，将这二人罚奉三年，打发去做粗活吧。”
　　内侍监领命，伶俐地带着两个宫女退下了。
　　端木将我拉到他身前，眼神里尽是温柔：“十日不见，你可好？”。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让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踏实不少。可抬眼看去，我留意到端木的神色有几分疲意，眼下的乌青更是依稀可见，便知他近日必定十分劳神，这令我再次不安起来，很想立马问清发生了什么事。可转念琢磨，这杏园人多眼杂，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便敛容答道：“劳君上挂念，甚好。庭院里备下了碧潭映雪，请君上移步。”
　　端木闻言，无奈地笑笑，心里早已明镜似的：“看来今日是免不了一番长谈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