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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欺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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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入了夜,月如弯钩,自天地间点撒淡渺辉色。
红枫苑内,堂屋的门骤地开了,同时伴随的是一声踉跄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秋杏!”
临霜闻声回头,见状立即吓了一跳,便见秋杏斜斜绊倒在地上,身旁散了数件蓝蓝粉粉的旧衣。一个二人宽的木盆偏扣在一旁,里面的水已撒了一半,浸漫了一地。
临霜连忙上前将她扶起,“你怎么了?”
秋杏却仿若连说话的力气都被剥去了,浑身疲惫不堪。任由她将自己扶坐在小榻上,又替她一一拾起了散落的衣裙。略微数了数,临霜的面庞有了些变化,微诧问道:“怎么多出了五件?”
“别提了。”提及此秋杏立即拧起了脸,神情说不出的烦躁,“刚刚遇到了锦瑜她们,把她们还剩的活计都丢给我们了,我还算溜得快的,只拿了五件,阿圆她们每个人就分了不止五件呢!”
轻捶了捶臂膀,她原本细嫩的手已然被水泡的发白,手心点缀着几个茧泡,“临霜,你说凭什么!我们每天,卯时就要去兰亭阁听训,晌午只歇半个时辰,晚上酉时才会回来,结果还要我们替她们干活!这明明是她们自己的活,她们偷懒,凭什么要我们帮她们做!”
原以为定国公府会是天堂,即便为奴为婢也好过食不果腹,却不想,她们却成了奴婢的奴婢。
临霜没有言语,淡淡垂着眼,望着怀中木盆中的脏衣。
无怪秋杏气忿,这几天来,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只是像她们这般没有品级的小婢女,即便怄气,也无可奈何。
梁国自立国起,等级森严尊卑有序,上至皇城朝廷,下至贫户家室,这座公府后院的奴婢仆从,自然也有严格的等级分别。红玉在第一天的授业时便已明确讲解过,自公府的奴婢分列五等,最上等自然是家主身侧的贴身侍婢,其下四等分列一、二、三、次。一等可掌总院之事;二等可掌分苑分阁;三等为粗使。而至于她们,却是连最末等级也无的小婢女,自是这座府里最低卑的蝼蚁。
原本指使她们做活的这些丫头,也不过是后院中做粗使活计的三等婢女,以往即便府中新来了末等的丫头,一般也并无人敢指使。一来担忧这些丫头活做的有误,出错开罪在自己身上。二来,这些丫头考评后会分至各院,不知哪一个或就此等级逾己之上。只是近来红枫苑的掌事锦瑜率先开了先例,竟也教其他同她交好的丫头效仿起来,纷纷将手中不大难的粗活交给了这群新来的婢女。
“唉。”秋杏忍不住感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摆脱这样的日子……”
捧着那一篓脏衣,临霜暗自思索。心道应该快了……待到一个半月后,她们这一批人经过考核,应该就会被分到不同院落。届时各司其职,也不必每日空替她人做活。
“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道尖刻的厉音打破了思绪,下一瞬,屋门被“砰”一声推开了。
临霜与秋杏同时一凛。
门口多了一名少女,大抵十五、六岁,面容眉清目秀的,却因深蹙着眉,而显得有些刻薄。她仔细巡视了一周,在见到临霜手中的脏衣时遽然凝了眸。
秋杏立即起身,与临霜站在一起,“锦瑜姐姐……”
“好哇!”锦瑜冷冷道:“你们居然在这里偷懒!”
“不是的。”临霜立刻开口解释,“是我……方才不舒服,秋杏回来看我,并非偷懒……”
“少出言狡辩!”锦瑜眉眼一厉,手中的戒尺猛地敲了一下门框,击出一声厉音,“刚入府就要偷懒,看我不教训你们!”说着劈手朝着两个女孩身上打下去,“我让你们偷懒!让你们偷懒!”
“锦瑜姐姐!姐姐饶命!我们马上去!我们不偷懒了!”
粗长的木尺击在身上渗骨的疼,很快就升浮起一道道绯红的檩子,秋杏的眼泪瞬时滑下来。她虽出身贫农家户,自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却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间悲愤交加,骤然一怒,劈手将她手中的尺子夺过来,用力折成了两半。
锦瑜登时愕住了,“你……”
“究竟是谁偷懒了!”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秋杏音容愤懑,“那明明就是你们自己的活,偏拿过来让我们替你们做,究竟是你们偷懒还是我们偷懒!”
“秋杏!”见势不对,临霜立即拉住她的袖摆。
原地怔了片晌,锦瑜忽然一声冷笑,“好啊!你居然还敢来质问我了?红玉是没教过你们规矩吗?!她没教好,那就让我教你,真是反了你了!”
言罢又要冲上前,被临霜从中挡隔开,“姐姐息怒!秋杏是一时口误,并非有意冲撞!”
秋杏顿时大喊道:“红玉姑姑教我们规矩,可没教我们还得替别人干活!你们自己的活自己都做不好,有什么资格教我们规矩!”
“秋杏!”临霜回眸摇头暗示她。
“让开!”锦瑜呵斥,劈手便要从临霜身后将她抓出来,“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有什么资格!”
她猛地将临霜推倒在地,步上前便要揪秋杏的发髻,被秋杏闪身躲过。猝地抬起一脚,秋杏一把踢上她的小腿,险些将锦瑜踢倒在地。
临霜一惊,顾不得疼,连忙便要去扶锦瑜,却骤地被她反手推开了。锦瑜大怒,抄起一侧桌上的茶具,朝着秋杏的方向便丢掷去。
“秋杏!”
“临霜——”
……
一行血从额上渐渐坠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一大片的绯红逐渐模糊了视线,浑身的血液都一股瞬间变得缓慢冰凉。
临霜挡在秋杏的面前,定了定,胡乱蹭去额上的血迹,她跪下去,急力抑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道:“姐姐息怒……我们马上去浣衣。秋杏年纪小,心直口快,一时说错了话,望姐姐原谅!”
室内寂静,一时未曾得到回语,临霜心中微慌,拉了拉秋杏。却被秋杏满不情愿地甩开了。
她无可奈何,回头使了个眼色,终于令她磨磨蹭蹭跪下来。
“哼”了一声,锦瑜将手中残剩的一枚茶杯丢在地上,碎开一小片瓷花。
“你们两个,把衣服给我洗好烫好,明天一早我就要看到!否则,等着瞧吧!”
冷冷丢下这一句,她转身离去。
锦瑜一走,秋杏立即为临霜擦伤。
“你为什么一直阻止我!”擦药的手放得极缓,秋杏泪眼濛濛,“现在好了,害得你也受伤了。”
额头上的疼令她轻“嘶”了一口气,临霜无奈叹息,“她是红枫苑的掌事,无论以后我们会到哪里去,毕竟现在还在红枫苑,不好得罪她的。”
说到这里她不由又有些凝肃,仔细盯着她,“秋杏,你今天真的太冲动了。不管锦瑜有没有错,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你和我也定会受罚的。”
秋杏嚅嚅地低头,“我只是气不过……”
这一次临霜没有反驳。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恃强凌弱,拜高踩低,是人亘古遗传下的劣性。她只是没有想到,泱泱公府之中,也会有这般明显的欺凌。
这一夜临霜几乎没有睡着,一直凝视着窗外的月,思绪却远远飘飞到北方一个遥远的小村。不知家乡的夜是否同京州的夜一般,天高云阔,月若霜色。
曾经尚在青水村时,临霜也曾受过同村孩子的欺负。那时陆家家穷,父母无钱给她置办衣裳,只能将陆松柏的旧衣改小后给她穿。那时母亲为了省力,常较着她的身量改得稍大些,以便可以多穿些时日。通常那些以上穿起来长衣长袖,肥肥大大的,裹在她细瘦的身上,外加上缝缝补补的痕迹,着实像是流浪来的小孩子。
于是那些孩子每次见到她,便会说:“陆临霜,小邋遢,陆家有个小叫花……”
每当这时,年少的陆松柏便会冲出来,用石子赶走那些孩子,然后蹲下来擦掉她的泪,“临霜,别听他们的!你可是我们陆家的小明珠啊!”
爹爹也教导她: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即便受了他人欺辱,也不可欺辱他人,自当对人怀有敬爱之心。
可是……
“爹……”
“我按照你说的,爱人,敬人,却还是会遭人欺凌,又当如何呢?”
清缈如雾的话语逐渐飘散,临霜怀揣着那块自家中唯一带来的方帕,轻轻阖上眸。
夜,再漫长,终将还是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