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公主》咩咩熊

14、隆冬

　　半个月后，太子重新回到上书房。

　　“太子哥哥！”云珩笑眯眯的去打招呼。太子揉揉她的发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然后，再也不说话，默默听太傅说教，一声不吭的写文章。边上皇子们面面相觑，他也无所动。中间休息时，三皇子刘珲痞笑着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二哥，父皇母后管你管的严，这下可算尝到滋味了吧？怎么样？”

　　太子脸色一白，拂开刘珲的手，又冲他笑了笑。那笑极其不自然，刘珲看得浑身难受，也不愿去搭讪了。

　　整个深秋，云珩发现，斯文古板的太子哥哥，犹如毫无生气的木头人，再不会笑了。

　　东宫日日在皇帝的监视中，听说太子与太子妃相敬如宾，太子并未因娶妻荒废学业，反而更加上进后，是相当满意。皇后本就不喜殷素成为太子妃，这一来，太子妃换成皇帝身边的红人，骠骑将军的妹妹。这一看，未来储君的地位又稳固几分，更是放了心，成日见笑着。连带晨昏定省见到贺氏，也没那么深的怨怼了。

　　今年的冬季早早儿下起雪来，鹅毛大雪，几日飘零，冷得让人不愿离开炭盆一步。皇后免了众嫔御晨昏定省，掖庭忙碌不已，又在帝后的授意下多加了一倍炭火份例，可见寒冷的突如其来。

　　太子适时病了，并非一般风寒，连床也下不了，成日见只能卧着。

　　云珩想，几个月了，太子哥哥失去殷姐姐那么久，终于还是按照既定宿命的病了。这病，似乎来得迟了点，不知是否真的是为殷姐姐。冬季的东宫死气沉沉，院中堆满厚厚的积雪无人去打扫。冷不丁看上去不像太子寝宫，倒像失宠已久不受人待见的大皇子刘玶居所。说起刘玶，皇帝不宠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拿女人做盾牌，一点担当没有，连一向风流的三皇子刘珲都没看下去，其他皇子更是看不下去了。无人再与他交往。

　　三皇子总说：“大哥若是对殷姑娘一片真心，我身为弟弟，愿意顶着父皇雷霆之怒帮他求这桩姻缘。没想到……哎，居然玩弄感情。”说的好像他多正派，从不玩弄感情似的。不说别的，单说秦婕妤殿里，那些宫人们一个月至少有一人哭得惨绝人寰。

　　“公主来了？”云珩的思绪被身后一女声打断。回头一看，原是那骠骑将军的妹妹，新上任的太子妃。

　　这位太子妃着实没什么出彩之处。姿色只若中人，清秀些不算美貌，看起来温和平静，不是那种轻狂人，也就是说并不会有什么个性可言。提起她，旁人最多说一句骠骑将军破敌千里，听说有一妹妹甚是疼爱。如今加一句，那骠骑将军的妹妹因哥哥战功赫赫成为太子妃。

　　她因哥哥的功绩入宫成为太子妃，命好的话未来会成为一国之母。云珩看着这女子很顺眼，却无法留下深刻印象，太平凡，平凡的让人过目就忘。“昭晟见过太子妃嫂嫂。”

　　“公主客气了。”太子妃并不上前示好，生硬的做着必要的礼数，“太子刚吃了药，估摸着要睡下了。公主不日再来？”

　　话一出，云珩替她惋惜，这宫里，谁人不知太子疼她疼到别说要睡下，就算被她闹得睡不下，也不会生气，只会亲昵的刮刮她鼻子，笑道：“小珩儿最是淘气。”这位太子妃竟然不知？她不是故作谢客，那么看来太子几乎不怎么和她说话，不愿被她摸透脾性。就连东宫的人对她也不太巴结。

　　“嗯……论理我不该多说什么。只是嫂嫂，入宫是自愿的吗？”云珩似闲话家常。

　　太子妃下意识看了身边侍婢一眼，惊诧于云珩的直白，咬唇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唔，看来并非自愿。应是很不愿，连假话也不能流利的宣之于口。云珩不再多话，指指正殿，“我去寻太子哥哥。”

　　“哎，公主……太子应是睡下了。”太子妃赶紧拦。倒是太子身边的安泰走出来，冲太子妃行礼，又对云珩笑道：“小公主快进去吧，殿下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太子妃的脸立刻红了，红到耳根。

　　云珩遂点了点头，一壁同安泰往内殿走，一壁道：“到底是主子，你似乎不是很尊敬她。”

　　“太子妃或许是好女人……可惜……太子心里怕是装不下了。”安泰几许悲悯，几许怜惜，“遂了旁人的心意。苦了太子自个……吾终究心疼殿下……”

　　遂了谁的意，安泰没说，也不敢说。云珩却知道，她母妃宸昭仪不会瞒她任何事。不过宸昭仪只猜到是皇上皇后做了幕后推手，却没想到太上皇亦知情，虽没推，任由发展有时也是一种助力。

　　寝殿里一股子药味，云珩吸吸鼻子，有些不舒服。但见拔步床上半卧着的消瘦人影，一腔酸涩化成笑容，乐哈哈的冲过去，“太子哥哥！！”一个猛子扑过去。太子妃紧跟其后，见状不由道：“公主！殿下正病着！”不管是不是自愿进宫，她真的很关心太子，尖厉的一嗓子吓了云珩一跳，还以为自己悠着劲儿给太子扑没气儿了。

　　“凌夷，你出去吧。”太子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太子妃讪讪应了。

　　云珩此刻已坐在床边把玩太子的头发，“太子哥哥，看起来很讨厌太子妃嫂嫂。”

　　“呵。不管是谁，我都讨厌。”太子任由云珩摆弄，换了个舒服姿势靠在靠枕上。

　　那个人如果是殷素，估计太子哥哥一定不会讨厌。云珩在心里说。她无意去揭伤疤，只是这伤已经捂出了脓血，不挤出来真的好么？“太子哥哥病的蹊跷。”她意有所值。每个人都没资格干涉旁人的事，太子哥哥真的想走出魔怔，她会尽力帮忙。若他觉得这样捂着很好，即使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也不需要清除干净，那么她便缄默不言。

　　太子许久无言。云珩知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

　　“有什么蹊跷的？”太子笑道，“难不成是我自个站在雪地里冻病了惹人疼惜？”

　　他笑着说出旧年趣事。

　　那还是云珩进宫不久。她年纪小，不习惯宫里拘束人的生活，想求皇帝把训育嬷嬷弄走。可几次求下来，皇后并不答应。为了惹皇帝心疼，她只着雪白亵衣，和雪地融为一体。努力终有回报，第二日发起高热，生生去掉半条命。

　　太子顾左右言他，很明显不愿意正视内心伤疤。云珩便顺着那话笑道：“我傻，弄走训育嬷嬷什么方法不行，非得折腾自己。”

　　那时的傻，更多的是纯真。若放现在，云珩会叫那些嬷嬷哭着喊着不要来漪澜殿伺候。

　　“很有效！”太子笑道：“虽是吃了苦头，好歹达成目的。父皇什么都依了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不上算。”云珩道。她现在很会算计，算计不让自己受伤还能拿到想要的。

　　太子看着这只狡猾的小狐狸，连容貌身量都很像狐狸，除了眉宇间没有妖媚气，纯净的紧。“小滑头，若非女儿身，定能在朝堂上和那帮老狐狸一较高下！”

　　“哈哈。”云珩自得的笑，“父皇可比我厉害多了！以后太子哥哥即位，可以特封我个官儿当当，我替你和那些老狐狸玩玩。”

　　提起皇位，太子的笑容略涩然，“我本不是储君的料子。宁愿去做个闲散王爷。”

　　云珩有些心疼，面上夸张的捂住嘴，探头朝外边看，顺顺气，“太子哥哥，这话要是叫母后听见，不掐死你才怪！”

　　太子只得笑笑不言。他身上担负皇后的梦，成为太子后，皇后对他更加严厉，更多的慈爱却给了七皇子。太子羡慕胞弟能肆无忌惮的对皇后撒娇撒欢，而他只能站在皇后面前，一一细数上书房学到什么，皇帝召见问了什么。更多关心的是他的学业。

　　“太累了。”太子忽然说。

　　云珩听见了，却只能当作没听见。

　　“太子哥哥说什么？”

　　“没什么。”太子笑看云珩，“小珩儿弹一曲琵琶听好不好？”

　　云珩噘着嘴，“太子哥哥就会劳动我！”嘟囔着让绿叶儿取来琵琶。调好弦，音律荡漾开来。

　　太子默默听着，脑海中浮现一个普通午后，在云宫后院遇见粉团儿可爱的殷素，小姑娘泪眼朦胧看着他，“兔子死了。”

　　面前地上有一只雪白的兔子，静静躺在那里不动了。

　　小太子蹲下抱起那只兔子，轻声对小姑娘说：“不要哭了，我陪你去埋了它吧。”

　　小姑娘抹抹眼泪，和小太子一同站起，跟在后面牵着他的手。

　　“小心些，不要摔了。”

　　“好。”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软了他的心，一软就是一辈子……

　　伤别离，生死两隔，隔岸相望，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悲凉……

　　“太子哥哥！”

　　太子重重倒下，眼角滑落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