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约》暴食兔子

2、Chapter02

　　1999年12月25日，圣诞节赶上千禧年，到底是怎样的热闹法，知念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晚会要下午7点才开始，吃过午饭知念就被妈妈带到了舞蹈学校，看着眼前的拉花彩灯圣诞树，知念感叹，不过一晚的功夫，这学校就变了个样。
　　“不要看了，妈妈请了我们国家有名的化妆师郑老师帮你，我们要先去换衣服了嗯？”说着妈妈拖着知念就往化妆间去了。
　　所有人都挤在外面的大的化妆区，而知念却一个人在VIP化妆室里，喝着红茶用着点心，由国内顶尖的化妆师帮她上妆，虽然知念已经表达了自己不想那么张扬的想法，不过还是拗不过妈妈，这会儿又惹得彬儿那伙人又在外面议论纷纷。
　　“太夸张了吧。”
　　“还以为她要个人世界巡演呢。”
　　“就是，不知道还以为哪个大明星来了呢。”
　　“人家不是大明星，人家是小公主，人比人气死人啊，认输吧 。”
　　化完妆站在一旁压腿的彬儿听了，出奇的安静，没有加入吐槽大军，反而不声不响的离开化妆间，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午饭过后，成燃就把茵茵送到了学校大门口，因为圣诞节的工资是平常的几倍，所以他还要去送煤，希望能攒钱给茵茵买一套新的舞衣，想着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抓住了衣角。
　　“知道了，我一定会赶快收工，一定会来看你演出的，我要看我妹妹跳得有多好。”说着 揉了揉茵茵的小脑袋，笑着离开了。
　　“茵茵，你怎么才来啊，我快被妈妈折腾死了。”看到茵茵来了，知念才提起了精神，也终于逃出妈妈的“魔掌”，两个人手牵手说说笑笑的一起来到更衣室，可当知念打开储物柜的时候，却傻了眼。
　　两只芭蕾舞鞋被剪成了两半，静静地躺在里面。
　　“什么呀这是，一定是彬儿做的。”知念苦着一张脸。
　　“坏人。”茵茵说道。
　　“知念，茵茵，还有20分钟就要开始了，老师要你们抓紧过去。”这时一位同学从门口探头进来说道。
　　“怎么办啊，这个时间商场都关门了，怎么来得及买新的啊。”知念将断掉的舞鞋扔回了储物柜，正手足无措时，茵茵闷声不响的打开了自己的书包，拿出了哥哥送她的圣诞礼物，那双淡紫色的芭蕾舞鞋。
　　“哇，好漂亮啊。”知念不禁发出赞叹，这时茵茵却将舞鞋推到知念面前，知念先是疑惑的看着茵茵，看着她那清澈的双眸，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跟着她立刻将舞鞋推回给茵茵。
　　“不行，给了我你穿什么啊，你有多么想上台表演我都知道。”
　　“今晚，没有我也无所谓，你不一样。”
　　“怎么说这种话，不行，这绝对不行。”知念坚决的说，正要把舞鞋推回去，却被茵茵抢先拦住了。
　　茵茵慢慢蹲了下来，将舞鞋放在地上，然后便轻轻抓起知念的一只脚，帮她穿上了鞋，两只都穿上后，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蝴蝶结的绑法还是知念教她的，知念看着茵茵，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漂亮了”茵茵学着知念的语气。
　　“茵茵。”知念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就算，圣诞礼物，你穿淡紫色，很漂亮。”茵茵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如今上不了台的是她，可她却一点也不难过。
　　“你呀，什么时候，会说这么多话了。”知念嗔怪的轻轻弹了一下茵茵的鼻尖，思绪也随即整理好了，拉着茵茵走出了更衣室。
　　所有孩子都在等待区做着伸展运动，彬儿却边压腿，一边止不住的偷笑，看的旁边的孩子一脸问号。
　　“彬儿，知念领舞你怎么那么高兴啊，吃错药了吧。”
　　“你们知道什么，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
　　“什么好戏啊。”彬儿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一个个都上前问道。
　　“你说，千禧年圣诞汇演这么重大的演出，没有了女主角，还不是好戏吗？”彬儿得意道。
　　“怎么会没有女主角呢？瞧。”一个孩子说完，彬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知念长得漂亮人人都知道，只是这一次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下面，她脚上那双淡紫色的芭蕾舞鞋，看着大家惊讶的目光，茵茵知道自己做对了，淡紫色真的和知念很配。
　　“呀！知念，你的舞鞋可真漂亮，是新买的吗？没见你穿过。”
　　“是啊，是不是国外特别定制的。”
　　大家左一句有一句的，把知念围了起来，而彬儿却远远的站在一旁，脸白的像张纸。
　　冬天的白昼总是那么短，不知不觉日头已落下大半，已经没时间抱怨的成燃，用最快的速度送完煤，衣都来不及换，也不顾众人的异样的眼光，身上脏兮兮的就往茵茵的学校赶去，一点还在嘴里默念着，一定不要结束啊，念着念着，远远看到了茵茵她们学校蓝色的尖顶，同时，还有滚滚的浓烟。这时慢下来的成燃才发现，好多人忘学校反方向匆匆走去，而且都在议论纷纷，瞬间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
　　“请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成燃猛地抓住一个路人问道。
　　“哎呀小伙子没看到吗？前面着火了，好像是个舞蹈学校，听说火势很大，你还是别去凑热闹了。”还未等那人说完，成燃便如离弦的剑一般，往学校的方向飞奔而去。
　　就在正常演出进入高潮阶段时，台上的彩灯突然一闪，然后伴随着“嘶”的一声，火花一闪，全场陷入黑暗，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就着屋外的灯光，可以看到屋顶冒出烟雾，不一会儿便浓烟四起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着火了”，台下的观众顿时作鸟兽散，而还在台上的孩子们却已经吓的不会动了，在场的家长动作快的，立刻冲上去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然后马上撤离，动作慢的，还在黑暗中四下呼叫。
　　吓傻了的茵茵被人推来撞去，可始终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不放。
　　“知念，知念，你在哪里。”知念的妈妈在一片混乱中疾声喊道。
　　“妈妈。”
　　凭着声音，人群中妈妈抓住了知念的手，刚要拉着女儿奔逃，猛然间发现还有女儿的分量不太对，回头一看，原来女儿还紧紧拉着茵茵，于是妈妈拉着知念，知念拉着茵茵，三个人便一起随着逃生的人流，一起往楼下冲去。剧院所在的楼层是9楼，知念从不觉得这九层楼有那么多台阶，还没走到一半，便已经被浓烟呛得头有些昏沉沉了，就在身体快支撑不住时，只听见一声巨响，妈妈的手就这样松掉了，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成燃终于赶到，此时学校楼顶已经浓烟滚滚，火舌不断从窗口喷出在空中耀武扬威，成燃的理智瞬间瓦解，疯了似的冲破了隔离带，往入口跑去，却被几个消防员拦下了。
　　“这位同学你不能进去，里面很危险。”
　　“走开，我妹妹在里面，我妹妹她在里面啊。”
　　成燃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力气之大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而他所能表现的，是一种竭尽所能的嘶吼，两个消防员跟他撕扯了半天都没拦住他，眼看着他如飞蛾般，扑向熊熊烈火。
　　“茵茵，茵茵，你回答哥哥啊。”成燃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喊着，所有人都在往下走，只有成燃，顺着楼体已经一路搜寻到了三楼，一路看的他是心惊胆战，他的茵茵可怎么办，就在他要崩溃之时，忽然眼前一亮，地上躺着的，赫然正是今早送给茵茵的圣诞礼物，一只淡紫色的芭蕾舞鞋，捡起来仔细一看，还有他请邻居阿姨做的标记，上面特别用白线秀了一个一个小小的Y字，不会错，茵茵一定在附近，成燃瞬间燃起了希望，四下搜寻，浓烟下，终于看到不远处的的地板上，露出一只小脚穿着另一只芭蕾舞鞋。
　　“茵茵，哥哥来救你了。”成燃兴奋地叫到，两步上前，背起人来就跑。
　　听到电视上的新闻，还在开会的知念爸爸和奶奶纷纷赶到事故现场，可现场已经被封锁，就在奶奶跪在消防员面前，哭求着要进去时，忽然眼前一亮，赫然看到，从楼里冲出来的男孩，背上背着的，不正是自己的孙女吗，兴奋地便跑了过去。
　　“知念，知念，哎呦真的是知念，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没事，小伙子，谢谢你，谢谢你。”还未等成燃反应过来，奶奶便要从他背上抢过知念。
　　“奶奶，你是谁啊，什么知念，什么你孙女，这是我妹”成燃还一脸怒气，还未说完，看到这位奶奶用手摩挲着自己救下来的女孩的脸，烟灰渐渐被擦掉，露出来的那张脸，突然让成燃感觉眼前天崩地裂。
　　“可是，知念的妈呢？知念的妈在哪里。”奶奶四处搜寻。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我的茵茵，我的茵茵呢。”成燃吼着转身就又要往回冲，这回可被消防员抓的死死的，就在马上要按不住这小子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随着这剧烈的爆炸声，成燃的心里也“轰”的一声，跟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今天下午7点40分，我市一所舞蹈学校发生严重火灾，据了解，现已造成17名学生重度烧伤还有两名学生和一位家长在爆炸发生后当场死亡，初步认定本次火灾是由学校电线老化，加上节日过度亮化所致”
　　病房里的电视播到这里，就被奶奶关掉了，因为床榻上的知念早已经泣不成声，惨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般。
　　“妈妈，都是我，妈妈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横梁砸到的。”
　　“乖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奶奶看着也是万分不忍，将知念搂进怀中。
　　就在这时，病房外的走廊忽然传来一声嘶吼，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不可能，我妹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成燃穿着病号服，赤着脚，与一群医护人员对峙在医院的走廊，他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脑子里全都是他晕倒前，见到学校爆炸的画面，于是便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妹妹。
　　“这位学生，你不能这样，你身上还有伤，不可以跑出来，再说这里是医院，请你不要吵到其他病人休息好吗？”
　　“你们不要碰我，我要去找我妹妹，我要去找我妹妹。”
　　“你妹妹真的在爆炸发生时已经当场死亡，要我们重复几遍啊。”
　　就在护士说完后，走廊电视又巡回播到刚刚那段新闻，还放了当场死亡的两名学生的照片，其中一张赫然是茵茵的，这一刻，成燃终于瘫软的跪坐在了地上，不想接受，不能接受，可现实却一次一次摧毁他的希望。
　　“不可能，你门骗我，骗我，我明明把她背出来了，怎么一转身，就换了一个人呢？”颓然坐在地板上，他一直默念着这几句话，拼尽全力的生活了16年，突然有一天，失去了让他拼命的理由，此时此刻，突然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12月31日，20世纪的最后一天，在社会保障机构的帮助下，成燃送走了茵茵，丧礼上，那些曾经欺负过茵茵的孩子，也都哭得很伤心，彬儿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很可笑，人们只有在经历过悲剧、伤痛之后，才会找回善良的本性吗？但随即她便又嘲笑起自己的想法，自己居然也学会了伤春悲秋，怎么突然好像变成了尹知念呢？想着，轮到彬儿上前献花，看着照片中茵茵的笑脸，彬儿突然觉得心中窸窸窣窣，像有蚂蚁在啃食的感觉，说不上来的难受，想尽快离开，便向成燃行礼，而成燃则目光呆滞机械的向她回了个礼，只是低头这一瞥后，彬儿便悄然离开了仪式现场，她不知道是，原来她和成燃的缘分还远没有结束。
　　所有来宾都离开以后，成燃依旧呆呆的伫立在茵茵墓碑前，安静的像块石头，帮助他办丧礼的女社工上前道。
　　“成燃同学，鉴于你在国内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在圣彼得堡有位表姐看到新闻后要你去她那里生活，你”
　　“我不去。”还未等社工说完，便被成燃冷冷的打断。
　　“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这个亲人了，不去她那里的话，难道你想进孤儿院吗？”
　　“不去。”成燃依旧只有这两个字，连头也不回，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骨灰龛内，茵茵的照片。
　　“不可能，你想自生自灭吗？先不说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就算你有本事照顾自己，政府也不会批准的，在法律上，一定要有人做你的监护人，不然，我们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的。”社工姐姐见这孩子如此这般执拗，也急了起来。
　　“好烦啊，什么狗屁监护人，我从来都不需要，我才是茵茵的监护人，现在茵茵不在了，我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你这么说的话，我们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生活了，出了事谁能负责。”社工姐姐一开始还声色俱厉，半晌，看着成燃的样子便软了下来，
　　“成燃，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生就生，想死，就能死的，茵茵还有其他遭遇不幸的孩子，她们是多么渴望能活下去，可她们，跟这个世界的缘分太浅，你不一样，你要这么糟蹋生命的话，茵茵一定不会要这么没用的哥哥”最后一句，社工姐姐说的很用力，她知道，顺着他是没用的，一定要刺激他。
　　之前说的那些话，成燃都没有反应，直到最后一句，终于攻破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这个看似坚强的大男孩，终于也掉下了眼泪，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连哭都是静默的，压抑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他到底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
　　“哭吧，哭完了就离开这里，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而就在此时，还有一个人，早已是泪流满面。为了防止发出声音，知念捂住了嘴，仪式开始时，她早已经偷偷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跟茵茵做最后的道别。
　　“茵茵，请原谅我，原谅我就这么让你一个人走。”知念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