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命丹》探云

3、惊变

　　第二日清早的时候，温昭去了公主府。

　　本朝公主成年后同皇子一般赐府，搬出宫外独自居住。温昭与福安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板上钉钉的一对准夫妇，早已经不必避讳什么，常来她府上走动。

　　温昭就像回自家一般，姿态轻松地往她府走，然而这一次，他进的却没有那么顺利。

　　平日里毫不犹豫将他放进去的侍女绊在他身边，使出百般借口想要劝他打道回府，慌张且忐忑。

　　表露的这么明显，即使迟钝如温昭也意识到不对了。正值多事之秋，即使不明白朝堂内的种种勾心斗角，也知道这事的复杂和可怕。他怕是福安出了什么意外，急了起来，扯开宫人硬闯了进去。进屋却发现福安好端端地坐在桌子旁边，神色如常，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没道理好端端地忽然不要他进啊。

　　温昭心里有点疑惑，不过福安没事当然最好。或许是这段时间日子不太平，他神经绷得有点紧了吧。

　　他松了口气坐在福安身边，如常地和她聊天说话。福安神色却淡淡的，并不像往常一般常笑着，冷淡的几乎赶上了玉无瑕。

　　“出了什么事吗？”温昭怀疑是朝堂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失利，累的福安不开心了。

　　福安简短地回了他一句，“没有。”

　　顿了顿，福安又道，“你别管我了，你家里还一片兵荒马乱，你还是先帮着你哥哥理好家中。我这边一切都好，不用你牵挂。”

　　温昭笑起来，样子很有几分傻气，“你不用担心我，家里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他这么说着，忽听房内一声嗤笑。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笑了一半被生生掐断。

　　温昭一下站了起来。

　　他寻着声源找过去，在一扇屏风前停下，透过屏风底部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双破旧的靴子。

　　温昭的手按上了刀。

　　进公主府是不可以带刀的。

　　但他可以，这是福安给他的特权。

　　他正要抽刀，一双光滑细嫩的手，却已经盖在了温昭的手背上。

　　“把刀扔了。”福安总是含着笑的声音，此时无比冰冷，遥远的像从九天外传来。

　　“不是……”温昭按着刀，不明白福安为什么这么做，这种隐匿的疑似刺客的人，不一刀杀了还等着过年吗？

　　福安却只是平静地重复，“把刀扔了。”

　　从见面开始就一直神情冷淡的公主静静地看着他，柔婉的侧脸带着一种无声的矜傲。这是福安从前从来不曾留给他的表情，这表情让温昭的心七上八下。

　　他仍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种种不平常的事情中，隐约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他迟疑着，将佩刀扔在了地上。

　　福安将他珍重的爱刀踢远，出声道：“出来吧。”

　　屏风后的人应声而动。

　　出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有些惊惶地与温昭对视，看上去比福安还要弱不禁风。从见面起就没笑过的福安公主拉住男子的手，身上的矜傲和冷淡潮水般退去，眉眼舒展，唇角上扬，露出温昭熟悉的那股温婉柔和来。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沉默良久之后，温昭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他是谁？”

　　说完这句仅仅三个字的问话，好像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所以才会感受到这种比打了一天架还要深重的虚弱。

　　血珠从男子一直咬着的嘴唇里渗出来，他神情紧张地看着福安。那样的胆怯懦弱，胆气甚至连他身边伺候的家仆都不如。

　　然而福安却微微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饴糖般的甜蜜。“他？是我情郎。”

　　轰！

　　如同万丈雷霆劈下，温昭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瞬，他猛地揪住男子衣领，将他一把摔在地上。

　　“放开你的手。”福安的笑容消失了，皱紧了眉头，“这是本宫的客人，谁允许你在这里放肆！”

　　温昭咬紧牙，一股郁气在胸口左冲右突，愤怒道：“如果我一定要打呢！”

　　他愤怒，他当然愤怒，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心平气和？

　　温昭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对上。福安目光里有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坚决，一点也不像往常那个温婉柔顺的她。“我会先叫人把你打出去。”

　　温昭牙关都快要咬碎了，任由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太荒唐了。

　　荒唐的像是一场戏。

　　多离谱？王孙贵族和落魄书生，根本是他曾经看过的话本内容，哪家哪户会真有这样的事？

　　当年他和福安躲在一起凑着头看话本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这种被话本用烂的情节会出现在他自己身上。

　　两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

　　良久。

　　温昭提起拳，一拳砸在男子身上。

　　福安的手按住他的肩，温昭一把掀开她的手，揪住了她的衣襟。

　　福安看着他，“你想连本宫也一起打？”

　　那张总是明媚着的笑脸已经不复，神情冰冷地看着他。温昭的拳头捏紧松开，又松开捏紧，重复了几次之后，最终还是没能打下去。

　　福安寒着脸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拉开，将地上的男人搀扶起来，态度关切地询问他的伤痛，又支使着侍女为他请宫中的御医来。

　　忙完这些，她才又将目光转向了温昭，“你还不走，是等着本宫来送？”

　　温昭一语不发，直直地转身出门，却被福安喝住。

　　他满含怒意的脸上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却听福安道，“把刀带走。”

　　那把爱刀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被怒恨冲昏了头脑的主人遗忘多时。

　　温昭将爱刀取回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一次，便再也没有任何人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