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蔬一饭》杀死一只知更鸟

6、非昨

　　周岩长得并不算十分英俊，但很有气势，眉毛粗而硬挺，眼窝有点深，鼻梁高挺，嘴唇薄削。如果忽略他此刻眼神里浓重得看不出是什么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有些凶狠。
　　但这一刻的他，直直地看过来，眼角略微下垂，那本来很有气势的面容便带上了几分柔和。他动了动嘴角，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小黎……”
　　沈黎突然笑出声来：“你可千万别问我‘你还好吗’，不然我会觉得恶俗得想吐。”
　　周岩愣在那儿，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说话的能力：“没有，我没想这么问。我……我就是回来收拾些东西的，当时走得太匆忙，有不少东西没带走。”
　　沈黎垂下眼睫毛，刷了手里的门禁卡：“嗯，知道了，进来吧。”
　　周岩跟着他进了楼道，坐电梯上去，一路上没再吭声。直到进了门，低头看到鞋柜上放着的那双大一号的拖鞋，鼻腔里才发出“嗯”的一声，但是又没说出什么。他拿起拖鞋，发现上面已经落了不少灰，便在一旁的玄关柜上翻找抹布想擦一擦。
　　沈黎回过头，看见他的动作，从鼻腔里轻轻叹出一口气，说道：“别找了，我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你别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周岩把拖鞋放回鞋柜，进了客厅，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儿。沈黎脱下外套，去了厨房烧上热水，又拿出两个茶杯放在一旁等着水烧开。他走出来看见周岩还站在那儿，便问道：“你咋不坐？”
　　“哦，我……收拾些东西就走了。”周岩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黎定了一秒，又转回身去，边走边说道：“那你去收拾吧，你箱子啥的还在原处，别的东西我也没怎么动过，你能拿的都拿走吧，我去看看水烧开了没。”
　　周岩进了卧室，从角落里拖出皮箱，拉开橱子开始翻找自己的东西。那些纠结着堆积在一起的衣服乱乱的，他很费力地从中辨认出自己的衣服，又把它们和沈黎的衣服分开、叠好，放进行李箱。
　　沈黎倒好热水，放温后端了一杯过来给他，又问道：“你要在这儿吃吗？”
　　周岩背对着他，一边叠衣服一边说了声“好”。
　　“那我叫点外卖吧，家里也没什么菜了。”沈黎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找出手机，开始翻外卖的APP。
　　周岩收拾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卧室的衣服装了个差不多。他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相框，里面是两年前刚毕业的时候他和沈黎一起拍的毕业照，他看了看那张照片，放在了箱子里衣服的最上面。
　　他出来的时候，沈黎正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发呆，他走过去坐下，沈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了点迷茫。这样的瞬间让周岩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那段日子：每天早晨一起吃饭，一起出门；他往往下班回来得晚些，每次回来，沈黎都是坐在沙发等他，然后两人再一起做饭；周末一起逛超市买能吃好几天的菜……
　　门铃响了，周岩站起来去取了外卖，是他们以前经常吃的一家菜馆，沈黎点了两荤一素，都是两人爱吃的口味。周岩把菜盛进盘子里端到饭桌上，动作驾轻就熟，就好像昨天还这么干过。但他的心口却沉甸甸的，仿佛有人往他的胃里灌了一吨铅，面对着一桌爱吃的菜丝毫没有胃口。
　　没等他叫，沈黎就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先拿起勺子喝了口汤，便自顾自吃了起来。周岩盯着他，胳膊似乎有千斤重，连抬起来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对面那个吃饭的人还在眼前，却已不是昨日。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沈黎边吃菜边含混不清地说。
　　“好。”周岩拿起筷子。
　　“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老家？”沈黎吃完放下碗筷问他。
　　“嗯。”
　　“你爸好些了吗？”
　　“前一阵子刚做了化疗，这几天精神状态好多了，所以我得空回来一趟。”周岩收拾起碗筷。
　　“那就好，早点回去多陪陪他吧。”
　　“嗯。”周岩端起碗筷去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沈黎刚从他放在客厅的行李箱旁边站起来。他揉了揉眼睛，问道：“你今晚在外面住吗？”
　　周岩听着他声音里带着的一点鼻音，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给揪紧了，鼻子控制不住地发酸。他眨了眨眼，沉默了一会儿，再出声的时候嗓音有点颤抖：“嗯，我在外面……定了宾馆。”
　　“哦，好。”沈黎吐出俩字，似乎也想不到还要说什么，便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又走去沙发上坐下了。
　　周岩还站在那儿，背对着沙发，他默默打量着这屋里熟悉的一切，餐桌旁的柜子上还放着情侣杯，已经落满了灰，墙上挂着两人一起选的相框和几张以前拍的照片，门口的鞋柜还放着那只大号拖鞋，卫生间的墙上还挂着他的毛巾，牙缸里放着他的牙刷……一切似乎和三个多月前他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可又实在已不是三个月前的样子。这么长的时间里，沈黎一直在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满满一屋子的回忆，没有动过分毫。他不敢揣测沈黎这么做背后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心都被记忆和坐在背后的那个人拉扯得生疼。他默默地站在原地，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已是泪流满面。
　　沈黎盯着他的背影，轻唤了一声：“周岩。”看着他转过还带着泪痕的脸，沈黎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股强烈的酸涩感从食道和鼻腔里涌上来，两个多小时前就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周岩跨过茶几，站在沙发前将他搂进怀里，摩挲着他的头发，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沈黎推开他，说道：“好了，你收拾好你的东西，不要的也都带走扔掉吧，好早点回去休息。”
　　周岩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他找了一个袋子，将毛巾、牙刷、拖鞋等杂物装进去，走到柜子前却不知道该拿杯子和相框怎么办。沈黎走过来，把属于他的杯子递给他：“拿走你的吧，至于相框，就先留着吧，以后我再处理。”
　　他只能说一个“好”字，默默地接过来放进袋子。两人走到门口，沈黎撑在门框上说：“我就不送你了，你走吧。”
　　周岩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拖着行李进了电梯。

作者有话说

　　尽量两天一更，督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