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她的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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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的实验室基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踏踏踏踏……”突然从狭长的通道深处传出了一阵凌乱急切的脚步声，在空寂的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兀。
随着脚步声向实验室最高层的逼近，四周的光线也越来越亮，渐渐的，声音的源头露出了清晰的真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比日光更加耀眼夺目的金色卷发，柔软的碎金发丝静静地披散在银白的衣衫上。在长发的半遮半掩下，能够瞥见一张玲珑剔透的睡颜。
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仿佛上好的暖玉，透着温润的柔嫩色泽；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精致的小扇子，静静地投下可爱的阴影，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窥探在这阴影之下是怎样一双生动漂亮的眼睛。
然而此刻，它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一个细瘦高挑的身影上，任由对方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一动不动。
前方的光线越来越亮，直到踏过最后一节陡峭的旋梯。
视线豁然开朗，硕大的飞船起落平台瞬间映入眼帘。
背着它的细瘦身影吃力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顺着她线条姣好的下巴滴落到地板上，尽管筋疲力尽，她向前迈步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
她目光坚定地抬起头，露出一张五官明媚的脸，很美，却因表情的严肃和冷峻，硬生生破坏了几分原本的绮丽和浓艳。
正是卡特博士和小研究员口中的弗兰·费尔曼女士。
环顾四周，如今空旷的升降台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了一台破破烂烂的“老爷”飞船，正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染了一身的灰尘，连老的掉牙的机身尾翼都被腐蚀得锈迹斑驳。
尽管这台飞船的状况糟糕得让人无法直视，但是弗兰女士也没有嫌弃，或者说是别无选择。
她径直背着它跑了过去。
近距离查看了一番，她总算松了一口气，情况并没有预计的那般糟糕。
娴熟地打开嘎嘎作响的舱门，她毫不犹豫地将背上的它塞进了飞船，动作迅速却是少有的温柔。
她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将一段“特别的”启动代码通过移动终端植入了它的核心芯片。
片刻之后，它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打开，宝蓝色的幽光微微一闪，澄澈清冷，仿佛世界上最瑰丽的蓝宝石晶钻。
见此情形，激动的弗兰女士差点喜极而泣。
“亲爱的朵拉，你终于醒了。”
它从混沌的黑暗中苏醒，甫一睁眼就听到眼前的人用动听的声音温柔地说道，“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你需要帮忙吗？”接收到“麻烦”这两个字，它本能地对答道。
“不！不！不！你什么都不用做。这不是孩子能做的事。我亲爱的朵拉，答应我只要乖乖听话就好，可以吗？”对面的人语气轻松地说道，表情里透露出的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凝重。
尽管对方把面部的肌肉控制得相当完美，它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人类总是会口是心非，它的芯片里是这么说的。但它好心地没有当面拆穿。尊崇主人的意志是身为机器人的本能。
可是，它的程序还是出现了一点错误。它将脑袋摇向一边，似乎十分困惑的样子。
“我的名字叫朵拉吗？主人，可是我的芯片里显示我是机器人Z。”机器人Z并不像普通人类那般能够轻易理解弗兰女士话中的拳拳爱护之意。
它显然抓错了句子里的重点，仿真人眼幽光屏直直地扫向弗兰女士的脸，寻求解答。由于刚刚开机，它发出这样大段的声音还有些咿呀学语的生涩感。
“当然，你的名字就叫做朵拉，朵拉·费尔曼。Z这样冰冷的字母不应该成为一个女孩的名字。还有不要称呼我为主人，你不是谁的奴隶，你是我最可爱的孩子。”弗兰女士目光柔和地看着机器人Z，转而话锋一变，语气里多了几分焦虑和迫切，“不过现在快要没时间了，我必须马上送你离开。”
机器人Z的仿真人眼幽光屏再次闪了闪：“送我离开？主人，你不要朵拉了吗？”即使是服务时限为零的机器人，Z也懂得送走就是抛弃的意思。
没有主人认领的机器人要么被送进垃圾回收厂报废掉，要么就是被返厂拆卸做成别的器械。
她再次征询的时候本能地默认了自己的新名字，希望能借此讨好眼前的主人，不要这么快把她送走。
她会很多很多的东西，一定会成为全宇宙最棒的机器人，没有之一。
“亲爱的朵拉，听着，我不是要抛弃你，而是要保护你。这个基地不能再呆了，我必须送你走。对了，不要再叫我主人了，你可以称呼我为弗兰婆婆。”弗兰女士一边手脚麻利地修复着破烂的飞船，一边耐心地回答着朵拉的问题，态度一点都不像是对待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人。
“弗兰婆婆？”朵拉好奇地扫描着弗兰女士年轻的容貌。
像是读懂了朵拉幽光屏中的涵义，弗兰女士破天荒地笑了几声：“小家伙，不用怀疑，我已经五百多岁了，早就到了可以做曾曾祖母的年纪。你叫我一声婆婆，绝不会差的，倒是我还占了便宜。”
“可您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年轻。”机器人朵拉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谢谢！”弗兰女士豪爽地接受了朵拉的美赞，灵活的手指飞快地修复着船体的破损以及调试好飞船的各项数据。
终于在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后，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好了，谢天谢地，这台老古董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声音里竟是透出难得一见的愉悦。
搞定了陈旧的飞船，她匆匆忙忙地跳了进去，将蹲在飞船角落的朵拉抱起，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驾驶座上，并且细心地为她系上了安全带。
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朵拉柔软的金发，忽然她流畅的动作滞了滞，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钉在了原地，满腔的愤怒和自责几乎要压抑不住从身体内破体而出。
在弗兰女士白皙的手掌下是清晰入骨的Z型记号，占据了朵拉整个光洁的左额，显得分外狰狞突兀。
这是实验室为了防止将逼真的智能类人型机器人和真正的人类混淆而特意刻上的记号，用特殊的技术将之与机器人的主核关联，永远都无法抹去消除，除非机器人“死去”。
“朵拉，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好吗？”弗兰女士用脆弱的语气征求道，带着自己都无从察觉的几分哀求，像是穷途末路时抓住了那一丝半星的微末希望。
朵拉遵循本能，认真地点点头，其实她也不懂得怎么拒绝主人？婆婆？的要求：“朵拉，一定会全力以赴完成您的请求。”
即使是仿真度超高的智能机器人，它们依然和普通机器人一样，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听从人类的命令，并竭尽全力地去完成。
“从今往后，不要再告诉别人你是机器人的事，不要承认任何人是你的主人。请尽你所能，保护好自己。如果可以，请伪装成一个正常的人类吧，不要让任何一个人察觉到你的特别。”
每一个字都郑重其事、发自肺腑。
朵拉认真地记录着弗兰女士的吩咐，然后不出意料地卡壳了。
它那宝蓝色的眼底点点幽光闪烁个不停，显然是处于风中凌乱的状态。
这……这个任务难度灰常大……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类的方法，芯片里没有存储啊，而且一直没有主人的话，按照规定，朵拉不是就要被送去回收厂吗？是……是的吧……
“不用担心，朵拉，你以后会明白的。你是特别的，只是……好了，总之，这不是一件坏事。”弗兰女士慈爱地摸了摸朵拉的狗头，纤细的五指轻轻地划过柔顺绵软的金发，“朵拉，说真的，你的样子可真像我的孙女。我怎么忍心让别人毁掉你呢？”
叹惜着跑出了驾驶舱，弗兰女士深深地望了驾驶座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拉上了沉重的舱门，瞬间隔绝了两个世界。
朵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弗兰婆婆的动作，即使被禁锢在驾驶座上无法回头，她也能完整地扫描到舱门处的情况。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是不对的，但婆婆反复强调的“只要乖乖坐好”的命令就如同紧箍咒不断地在智慧芯片里反复着，阻止着她应该做出的任何行动。
她此刻 “矛盾”极了，尤其是在看到弗兰女士眼角的泪珠碎落在地上的时候。
但她始终没能冲出去，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乖乖坐好”的命令。
她不明白为什么弗兰婆婆只让她一个人离开，但她相信这是一种保护，就像弗兰女士告诉她的那样。
只是她还不明白保护的背后意味着永恒的牺牲和失去的代价。
直到弗兰女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舱门外，她才“闷闷不乐”地抬起头，通过仿真人眼幽光屏，不由自主地扫描起头顶静谧无垠的星空。
真漂亮，她默默地“想”。
但是，更漂亮的是弗兰女士脸颊边掉落的透明珠子……
“咣当”一下，原本安静的飞船突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如果不是有先见之明地系上了安全带，朵拉一定会被重力无情地甩到舱板上。
下一刻，飞船观察窗外的景物便呼啸着往身后飞驰而去。整艘巨大的飞船如同一支离弦的箭飞速地冲向了浩瀚的星空。
透过飞船的扫描影像显示器，她看到了身后陷入熊熊火光之中的铁达尼尼星。
高达数万亿加特时的热辐射源源不断地向四周的黑暗蔓延开去，冲天的红浪贪婪地吞噬着萦绕在铁达尼尼星球周围的陨石带和宇宙尘埃，刺目的猩红色光芒照得整片星海如同白昼。
让人惊奇的是，在那一片翻腾叫嚣的滚烫红海中，竟然有一片片串联起来的蓝鳞隐隐约约起伏闪现。
朵拉的幽光屏眼定定地落在那一抹动人的蓝色上，“眼尖”地瞥见了一尾跃动的蓝色鱼尾，像大海一样纯净无垢的蓝，漂亮的纺锤形鳞片在烈烈火光中闪着璀璨的银光。
她的听到有动听的吟唱从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
“长长的，是我的思念；
远行的旅人，请快归来，快归来；
我在岸边期盼着归帆……
暖暖的，是我的凝望；
迷途的孩子，请别哭泣，别哭泣；
大海是我们的故乡，故乡；
珊瑚是我们的摇篮，摇篮；
金色的海滩，是情人甜美的梦……”
朵拉不由自主地开启了身体的刻录功能。
这是弗兰婆婆唱给她听的歌声。
她必须要记录下来……
直到悠远的歌声归于虚无，朵拉还恋恋不舍地运转着摄录系统。
突然，她“若有所悟”地想了起来。
在自己的芯片里存储着这样一段迷人的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蔚蓝的卡拉星，整个星球的表面没有一片大陆，到处都是清澈的海水。
有一群卡拉星人鱼快乐地生活在那里，他们的歌声是整个星际里最美妙的乐音。是无数人求而不得，梦寐以求想要聆听的天籁之声。
然而可惜的是，卡拉星人鱼却越来越少，甚至有科学家断言，这一种宇宙物种已经完全灭绝了。如今，留存在星际里流通的卡拉星人鱼歌声刻录盘已经被炒到了天价，甚至还一度供不应求。
朵拉的幽光屏闪了闪，似乎难以置信，自己见到了活的人鱼。
原来弗兰女士的本体是一头珍贵的卡拉星人鱼。
她“小心翼翼”地调出了刚才拍摄的照片。在一片浓烈的红光中，那一抹隐约的鱼尾美得惊心动魄。
仿佛下定了决心，在飞船向宇宙深处摇摇晃晃行进的那一刻，朵拉珍而重之地将这一些照片存放到了自己体内最核心的存储区，并郑重地许下了来自机器人的第一个承诺：
弗兰婆婆，朵拉一定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机器人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她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