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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番外:夏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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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菲……
菲蕾亚——
母亲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睁开双眼的霎那,过于灿烂的阳光铺满了她的眼底。她揉了揉眼睛,一个女人的身影晃入了她的视线。
“菲蕾亚?你睡着了吗?”女人笑盈盈地看着她,幽蓝的眼睛此刻浅得近乎灰色;一身雪白的长裙包裹着她,就像从云端里降下来一样。
她的美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以至于不像是梦境。
“母后?”
她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不,那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怎么样?这次在龙见玩得好么?”母亲俯身抱住一个女孩——她认出了自己的面孔。那时她多大?八岁?九岁?
“好呀……就是……我在看戏的时候睡着了,希美尔达夫人会不会生气呢?……”
“当然不会。希美尔达很喜欢菲,她不会生气的。”母亲在女儿头顶揉了揉,“对了,母后有句话问你,菲要认真回答我哦。”
母亲的问题让她莫名有点紧张,可是那个小女孩却浑然不觉。她很听话地点头:“什么问题呀?”
母亲小心地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小声说:“今天菲碰到的那个人,德诺梅尔侯爵,菲觉得他怎么样?”
“侯爵么?”女孩眼珠转了一下,果断地说,“他很特别!”
母亲的眼神显然亮了一下。“为什么?”她捏了捏女孩的手心。
“因为,侯爵的手凉凉的!”女孩兴奋地原地跳了起来。
“噗——”母亲先是一愣,然后掩口轻笑。
……
母亲……
她望着母亲的笑脸,突然好想抱住她,好想好想……
可是她伸过去的手,却只能触到虚空;想追过去,脚下却动态不得。而母亲却牵起女孩的手,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母亲……”
这一次,她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是这可怕的声音,让她明白自己的梦醒了。
菲蕾亚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泪水,一身大汗。
不知睡了多久?阳光还是高挂着。毕竟,这一天是一年白昼最长的日子,烈日炎炎,酷热难耐。
“苏茜……”
她刚想找苏茜,就发现苏茜不在。扇子放在椅子上。她会去哪儿了?
正是午后,也就是说,是饮下午茶的时间。最近恩修给老爷送了一盒树叶子,说是来自百瀛的外国货,叫什么“茶叶”,要泡着热水喝。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喝热饮,女孩子们就用热的蜂蜜水泡了茶叶,再用井水冷却,喝起来倒别有风味。
苏茜可能去喝茶了吧?
一想到喝茶,菲蕾亚也觉得有点口渴。水瓶就在桌上,她也不想叫人了,自己拿吧。
于是她轻轻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喝完,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轻声的说话声。
“大人又出去了吗?”声音有点陌生,大概是哪个新来的打杂的女仆。她不认得。
对方没应声,估计在点头。
“这几个月,大人好像经常出去……”她想了想,“好像每个月都有一两次……”
这倒是事实。上个月好像也是这个日子……
“小姐知道大人去哪儿了吗?”绕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操心这些干什么?”苏茜说着,轻轻抿了一口茶。
“我是在为夫人担心啊!”女仆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一倍。
“你小声点!”苏茜瞪了对方一眼,随即又轻声问道,“你担心什么?”
“大人每次出去,都穿上平民衣服,也不带下人,就一个亲兵,悄悄摸摸的……我总觉着,这里头有点……不对……”
“有什么不对?”
“还用问吗?”女仆喘了口粗气,“我怕……大人在外面有了什么秘密……比如养了个女人……”
“大人人品正直。他不会的。”苏茜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大人人品正直。可是……他总是个男人呀。”女仆恨铁不成钢地咬起了牙,“他这样身份的男人,一年不碰女人,你觉得可能吗?”
一年……菲蕾亚咬住了唇。相信苏茜也是。
结婚以来他们不曾同过房——这已是公开的秘密。虽然侯爵的房间就在她的卧室隔壁,但她除了每日例行的问安,几乎就没有走进去过。每晚他们会互道晚安,然后还是会回到各自的房间就寝。
这种疏离并非出于故意。更多时候是生活习惯使然:侯爵素有洁癖,每天都要洗两遍冷水澡,即使冬季也不例外。他的房间没有壁炉,又北向。现在还好,冬季走进去简直如同冰窖。
而她的房间相反。她的房间小巧精致,落地的南向长窗保证房间总是阳光融融,随处摆设的花瓶中插满各时鲜花。侯爵不常来她的房间——后来她才知道侯爵是对花粉过敏的,然而在当时,她对此一无所知。
房间并不是唯一的原因。除去花粉的原因,侯爵从没有向她主动要求过。他跟狄欧太不一样了,狄欧才八岁就会翻窗到她的房间,两人加上莉薇,三个人一起开“睡衣会”;可是侯爵则很安静,不,是太/安静了,如同一面湖水,温和,庄重,永远波澜不惊。除了偶尔触到他手心时会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热气,他几乎没有任何与她亲热的表示。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也许他本来就对自己兴趣寥寥呢?
毕竟,那时是不得已才结婚的……为了给那个孩子一个名分……
菲蕾亚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就算大人的确被冷遇了……可这也不能都怪夫人啊……”苏茜力图维护她,“你也知道,夫人出了那么多事情……她身体又不好……唉……”
苏茜的声音颤抖起来,就像当初向她宣布孩子的死讯时一样。
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虽然她恍惚听到孩子健康有力的哭声,可是后来苏茜却告诉她说孩子死了。
不过她并没有太悲伤——她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很过分,但她真的不很悲伤,甚至如释重负。接下去的日子她恢复得很快。一个月后,她的失眠和厌食症都好转了。怀孕时她衰弱而憔悴,几次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在得知孩子死后她反而食欲大增,身体也渐渐恢复了。
“我敢肯定,大人只是想多给夫人一些时间。他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样。”苏茜说。
“呵呵,”女仆冷笑,“你是太年轻了。还不知了解男人的本性。”
“不了解就不了解!反正你就算再了解男人也不过是个烧水的女仆!”苏茜恼了,她气哼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扭头就往外走。可是她才一转身就呆住了——菲蕾亚夫人就站在她们面前。
“哎哟……夫人!”女仆比苏茜反应更快,她第一个低头躬身下去。苏茜反而显得心虚,她怯生生地哼了句:“夫人起来了?”
菲蕾亚点头。她给苏茜打手势,让她服侍她沐浴。至于那女仆,她睬都没踩一眼。
在这个季节,浴室的水是常备的。最热的时候,她可以在浴室里泡一整天。下人们则会自己找乘凉的地方,河边、湖边,园子里的池塘也是人们嬉戏的地方。当年她和狄欧、莉薇就常一起下河游泳。那时候两小无猜,自由自在,可是长大以后禁忌也越来越多,孩提的欢乐也伴随着她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了。
沐浴时菲蕾亚一句也没问。在苏茜为她穿衣时,她却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有什么吩咐?”苏茜并没有意外,她老老实实地把手掌摊平了递给她。
在菲蕾亚不能说话以后,慕莲香止的下人都学了手语,但她在谈及私密话题时还是喜欢写字交谈。此刻,她在苏茜手上写道:
“你说,大人为什么出门?”
“啊,”苏茜下意识地惊了一跳。“我不知道呢。夫人不要听信外面的谣言。”
菲蕾亚摇头。她并不担心谣言。最可怕的谣言她已经见识过了。可是,不相信并不意味着她得一无所知。
“什么谣言?”她写道。
“无非就是些……无聊的闲话。”苏茜嗫喏着。
“什么闲话?”
苏茜犹豫了半晌,看菲蕾亚眼神坚决,才勉强说:“外面人说……说夫人和大人至今没有……咳咳所以……”
“就是说,大人有外室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苏茜忙摇头,“大人不会的。他那么忙,又那么心疼夫人,他怎么会呢?”
的确,侯爵在结婚以后就长居慕莲香止,但雪幻的事依旧没有放下。每天信使都会送来雪幻的文件和信件,政务、税务、刑狱、庆典、军事……这些事务都等待着侯爵的处理。
可是,既然这么忙,他为什么还会每月微服出行呢?
“要不,夫人还是问问大人吧。大家疑神疑鬼的,也不好……还有就是,夫人是不是……”苏茜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我明白。菲蕾亚低下了头。
“我知道夫人心里不自在,可是……为了大人,夫人就努力一下吧。毕竟已经结婚了,不是吗?”苏茜恳切地说,“下人们都替侯爷委屈,传出去也的确不好听……”
努力?她何尝不想努力……可是……一想起那件事,她就浑身僵硬,冷汗直冒。
如果是狄欧,他大概会坏笑着说“看我的手段,一定会让你心服口服”,然后小猫扑蝴蝶一样扑上来;可是侯爵会吗?他是那么端庄威严,不苟言笑,偶然瞥来的眼神让她想到读书时把试题递到她手里的数学老师。
“我该怎么做呢?”菲蕾亚叹了一口气。
“说句不妥当的话,夫人什么都好,就是……骄傲了点。”苏茜谨慎地说,“您要是能放下些身段,主动接触侯爷,他肯定立刻会明白的……”
主动?菲蕾亚想了想。
在他处理政务时倒茶送水?为他亲手下厨做菜?给他裁衣服做刺绣?……
可这些她都做到了啊。对此,侯爵倒是认真地表示了感谢,然后就……没了!
“夫人的确做得不错,可是这些事下人也能做。夫人是在表达感激,而不是爱。侯爷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苏茜说。
爱……?
果然,即使她从不说出口,还是瞒不住任何人。苏茜知道,莉薇知道,一个打杂的烧水女仆都能看出破绽,侯爵自然也心知肚明。
狄欧生死不知,而她已经结婚了。凡事总是要做出个了断。
正胡思乱想着,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响——侯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