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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不成眠 ...

  •   乌鹿一口饮尽了碗中的酒。

      “英统帅怎么不喝酒?”

      英朔摇摇头,道:“此刻我还不该醉。”

      乌鹿冷笑一声,又饮了一大碗。

      “你犯了何事要假死逃出长安?”

      “我放走了重要人质。”

      “楼兰质子?”乌鹿于楼兰质子逃出大汉一事也有所耳闻。

      “不错。”

      “为何放了?”

      英朔笑而不语。

      “英统帅不是要向我显示诚意吗?此刻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难道也是诚意?”

      英朔笑道:“我的诚意是不用谎言来搪塞,所以避而不答。”

      乌鹿挑了挑眉,“那你便扯个谎来,我听一听。”

      “是楼兰质子求我,我才放了他。”

      “原来他并没有来求你,却是你主动放了他们。”乌鹿的嗅觉很是敏锐。

      英朔笑着点点头。

      “你既然提着脑袋放走了楼兰质子,我又如何能相信你此番来要求联手攻西域各国的诚意?”

      “不错,如此一来我的诚意的确令人生疑。毕竟攻打西域,楼兰首当其冲。”

      火盆噼里啪啦,就要烧尽了。帐内暗了,也冷了。

      乌鹿的眼在黑暗中似乎放着光,“楼兰如今依附着我们,楼兰王也对我俯首称臣,每年送上贡品无数。英统帅可知道?”

      “知道。不过从前楼兰对我们大汉亦是如此。这等小国为了存活,是不讲信誉与忠心的。”

      “信誉?忠心?”乌鹿仰天大笑了几声,“我也从未想过他们会对我有信誉与忠心。不过他们此刻能给匈奴许多好处,我愿意姑且留着他们。等来日他们又依附大汉了,我再来收拾他们也不迟。”

      “此时大汉愿与匈奴联手,岂不省了单于日后许多力气?”

      “英统帅,”乌鹿的耐心同火盆里的火一同灭了,“没有诚意,你说服不了我。”

      门外候着的护卫进来添了火。

      乌鹿见着火光下英朔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

      他想,英朔的城府与练达,是足以让人敬畏的。

      帐内又亮了起来,乌鹿不再提起方才的话。“大统帅,不和那田将军一样来与我争夫人吗?”

      “不争。”他从未争过。

      “你从前也未同田将军争过?”

      “不曾争过。”

      这是伤透了心的对话。伤透了的心最怕被人看见真面目,于是一个伪装成了从容,一个伪装成了挑衅。

      乌鹿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当争!”这两个字,是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的。

      英朔笑道:“单于将翕儿爱护得很好,不必争。”

      “不是与我争。是与田承宁争。”

      英朔正欲再问,忽地心头一颤,乌鹿单于此言竟是如安排后事一般。

      他思量片刻,仍是问道:“为何要与田将军争?”

      “不能让那个疯女人靠近田承宁!她一靠近田承宁便会发疯,什么疯事也做得出来,别人用剑抵着她也不知道要躲。她不会为我发疯,也不会为你发疯,所以在我们身边她是安全的。”

      话没错,却是伤人的。伤英朔,也伤了自己。

      可乌鹿从来不怕伤,他的心上都是磨出的老茧,不知道疼的。

      而英朔,却是连受伤的资格也不给自己。他的确没有资格。

      “单于您呢?不来争了吗?”英朔问这话时竟有些小心翼翼。

      “夜深了。英统帅请去歇息罢。”说罢,乌鹿率先起身,想要结束这个漫长的宴席。

      英朔端坐着,没有跟起身。

      在乌鹿就要掀帐离开的那一刹,英朔抢着道:“单于,若您能同意联合攻打西域,恐怕日后便不用将霍姑娘拱手让人了。”

      乌鹿回过头来,用锋利的眸子瞪着英朔。

      英朔并不躲闪。

      乌鹿蔑笑一声,掀帐而去。

      英朔仍是坐在原地。火盆里的火又要灭了,爆裂的响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而在思绪被打断前,英朔已有了判断。他想,乌鹿定是已察觉到了些什么。

      只是既然已经察觉,却为何不设法避免这一切?

      乌鹿的心思太复杂太独特,从来不是供人来猜的。

      夜半时,英朔总算是起身走了出来。帐里已冰凉一片、漆黑一片。

      他一出帐外,霍翕便突然从黑暗中钻出来,叫住了他:“英统帅。”

      即便在火把照耀不到的地方,英朔仍是不会放松脸上糊着的厚厚的笑。“你一直在这儿等着呢?”

      霍翕道:“是啊,乌鹿出来后,本以为你很快也要出来,谁知道磨蹭了这许久。”

      “帐里也没人,你为何不进来找我?”

      霍翕笑了,“我猜你定是一个人留着想事儿呢,便没进去打扰。我猜得对不对?”

      她的笑,和十年前那个跋扈的小姑娘一个样。

      “猜得对。”他眼里的宠溺,却和十年前不太一样了。

      “你放心,我不问你们谈了些什么。不想知道。即便想知道你也不会说。”

      “那你想问什么?”

      “霍老夫人她好吗?”霍翕不敢迟疑,还未等英朔将话收音,便急忙问道。

      只怕再缓一刻,她又要不敢问了。在这寒风中,她的决心冻坚硬了又化开,化了后又被冻硬,已反复了许多次。

      “你走后不久,霍老夫人病重,已经......”

      “我早料到了,”她又抢着道,再晚一秒,都要泣不成声的,“早料到了。”

      强忍的泪冲得眼鼻生疼。

      英朔温柔劝道:“翕儿,老夫人年纪大了。病痛缠身,也许如此倒是一种解脱。”

      “我知道,我知道,”霍翕假装着平静,“即便老夫人不走,我此生也是见不到她了的。”

      英朔点点头,“是啊。”

      “可即便见不到,我只消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便是好的。我醒来时想着她也醒来了,我睡下时想着她也睡下了,石榴花开了我想着她能闻见,夏日炎炎我想着她也热得要流汗,便是好的。不用相见,真的不用相见。我只想让她活在这个世上。”

      她仍旧没有哭。又或许她是哭了的,夜太深,没被发觉。

      “莫要难过,莫要难过。”英朔反复呢喃着,像哄着哭闹的婴儿早些入眠。

      “这世上,疼惜我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听上去像是赠予自己的悼词。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英朔继续呢喃着他那温柔的摇篮曲。

      霍翕惨然一笑,“仍是越来越少了。”

      月光打在白雪上,凄凄切切地一片冷白。

      英朔心念一动,想要立时拥她入怀里,给她最温热的保护。

      他上前了半步,却又朝后退了一整步,嘴里仍是柔柔地念着:“还有我,还有我。”

      霍翕心中想要问安之人自是还有一个。在她心中,那个人早已不是疼惜她的人。心已然伤过了,因而即便问起也不会惧怕,也不会再伤心一次。

      可是不问了。给自己留存些少得可怜的骨气,不问了。不然,乌鹿又要骂自己是疯女人了。

      乌鹿远远地看着月下的二人。

      他的嫉妒熏红了他的眼,眼里的月亮也成了红色。

      他咬紧牙,单薄的嘴唇扭曲成一道残忍的线条。

      红色的月亮比太阳更加灼烈。心烧得越疼,乌鹿便越移不开眼。

      其实这又是何必。终究是要抓不住的,不如痛快地一挥手扬去。

      可乌鹿只是个残酷之人,却并不洒脱。他能逼迫自己守着月下的英朔与霍翕,却做不到转身不去再看。

      直到月下的二人散了场,他才孤零零回到自己帐中。

      “单于回来了。”侍者见他回来,忙要点起灯来。

      “不要点灯。”他沙哑地道。

      黑暗中,他睁大了眼,枕着双手直挺挺躺在帐中。

      他想了许多,许多。

      最先想起的是那日下令要处决两名劫持霍翕的贼子时,田承宁与他单独说的那些话。

      那时田承宁让所有人都出了帐去,只留乌鹿一人,说有话要讲。

      他的确是有话要讲。他说有细作在霍翕身边,一路已经杀了两个人,那两人恐怕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才遭来这无端的杀祸。

      乌鹿倒并不觉得这杀祸是无端,每个秘密都需用代价去换的。就像英朔出卖了自己的秘密,以求匈奴能与大汉联手。

      接着,田承宁又说,那细作的目的、身份、底细皆是迷。而那名劫持霍翕的人的确是他雇来的,因为这其中恐怕有阴谋,他不想让霍翕深陷其中。

      说得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若果真有阴谋陷阱,只怕未必是冲着霍翕一人而来,自己怕是也要陷进去。

      乌鹿十分凶残暴戾,但绝不粗心鲁莽。他思忖了片刻,便同意不杀那两名贼子,也同意了让霍翕先同田承宁回去。

      他那时只道霍翕是个会惹来麻烦的负担,便想暂且扔开。却不料这个小负担倔强地不肯离去。

      他忆起当时霍翕勇敢的眼神,嘴边不禁挂上了一抹微笑。这抹微笑是温柔的,这般温柔谁也不曾见过。

      草原上的狼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是无比警觉的,他要守护他的狼群。

      乌鹿在知道霍翕身边藏着细作后,自是立马暗查了起来。

      匈奴人对单于有着执着而略显愚昧的忠诚,所以这暗查自然是丝毫没有走漏风声。

      真相越挖越深,越挖越令人发指。

      乌鹿渐渐意识到,霍翕带来的不仅是负担,还有灭顶的祸患。

      而与大汉联手攻打西域,当真能躲过此祸吗?

      叫人不成眠的缘由总是连带的,一人辗转反侧,便必有其他几人一起睁着眼到天亮。第二日相见,各自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掩饰昨夜的憔悴。

      不过这一夜也实在是很短。三人各自回帐躺下时,已是后半夜。

      想不了几件心事,天便已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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