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一掷》AITAI

8、九莲印（八）

　　萍风苑中所有丫鬟小厮都跪在厅堂中央，噤若寒蝉。

　　寒凌香坐在前头抿了口茶，眉眼沉沉。半晌，她冷笑一声开口道:“我这院子里，竟有个对海棠苑忠心不二的奴才，你们可知道是谁么？”

　　除了那个奸细，所有人心中想的都是:哪个龟孙活腻了？！

　　三个大丫鬟跪在最前，朝露膝行两步抿唇道:“郡主容禀，奴婢……奴婢瞧见近日柳明同海棠苑多有走动。”

　　柳明“蹭”地跳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朝露:“难道不是？你昨个还偷偷摸摸朝那儿的一个妈妈塞了几串钱！”
　　“那是我姑妈的干亲！这些日子手头不好过，我照应照应怎么了！”

　　珠月见她们就这么在郡主面前闹将开，连忙一手一个扯着她们重新跪下:“好好说！别急赤白脸的，郡主自有决断。”

　　“柳明。”待她们重新跪好，寒凌香冷冷道，“既然你同海棠苑这么熟，那就劳烦你，去把清姨请过来吧。”

　　“奴婢……”柳明急红了眼，“真不是奴婢呀！郡主！”
　　“让你去就去！”她猛地拍向桌案，只听木头发出难以承受的咯吱声，断了两条桌腿。

　　案上的茶盏摆设全都随着塌掉的桌子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一堆。珠月眼疾手快躲闪开去，朝露和柳明就没那么好运了，跪得最近，不是被热茶泼了脸就是被瓷片划了口子。

　　柳明再不敢反驳，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往海棠苑去了。

　　寒凌香依旧坐得八风不动，只是闭起了眼。

　　清雪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个母亲的丫鬟，或者父亲的小妾这么简单。女孩记得自己年幼时，因着她温柔照顾，也是亲近过她一段时日的。那个女人听她喊一句清姨都会高兴得落下泪来，瞧见她打个喷嚏就心焦不已生怕她病了，小心翼翼地讨好她，爱护她。

　　寒凌香有一回病了，清雪甚至衣不解带地在床榻旁照料，整整两日滴水未进，瘦得形销骨立。待她醒了，头一件事就是抱着女孩哭了半晌，边哭边道菩萨保佑，若是寒凌香出事，她有何颜面去见先王妃……

　　若是从那时就开始作戏，这女人的城府也未免太深。

　　当然，也有可能，一切都和清雪无关。毕竟荀无也只是发现朝露每晚都会趁柳明睡着后，拿了她掌管的钥匙将自己的贴身兵刃取出浸泡在一盆血水里。
　　而那盆血，则是海棠苑里一个妈妈买通了厨下，每日做菜剩下的鸡鸭血。

　　寒凌香皱紧眉，听见许多人步履匆匆地小跑而来。她睁眼，果然看到了身形娇弱，喘着气赶来的清姨娘。

　　这个女人从不拿捏姿态，还是如同做丫鬟时一样，对她毕恭毕敬却不乏关怀，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寒凌香才很不愿意怀疑到她身上。

　　珠月已经麻利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给清雪腾位置。
　　“郡主，可是下人惹你不高兴了？”女人眉目焦急，“消消气，哪个这么大胆子？跟清姨说，清姨立马发卖了他！”

　　寒凌香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海棠苑的孟妈妈。”

　　清雪心头巨震，面上却只露出愤怒的表情:“孟妈妈？！”
　　女人带来的那一行人里立马跪下个老婆子，哭天喊地道:“老奴在，老奴真不知哪里惹了郡主不快呀——”

　　“你每晚子时都要来一次萍风苑，你说，你哪里惹了本郡主不快？”
　　孟妈妈大张着嘴，却再也不敢吭声，宛如一条被扔到岸上，濒死的鱼。

　　清雪当即狠狠抽了她两个巴掌:“郡主说的可是真的？！你来萍风苑作甚么！”
　　“老奴……”她哽咽了下，当即反应过来，绝对不能把清雪供出去！府中中馈是由清雪执掌着，发卖她抑或偷偷放她走，还不是这个清姨娘一句话的事！

　　“是老奴猪油蒙了心呀！！郡主！老奴再也不敢了！都是朝露那个贱蹄子怂恿老奴，说您有一回鞭子抽到她背上落了疤，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才做出了此等糊涂事呀！”
　　朝露已经抖成了筛糠，哭叫道:“胡说！分明是你说不帮你做这事就设法逼我嫁给李管家的傻儿子，你说清姨娘主个婚轻而易举，郡主定不会为我出头……”

　　珠月看疯子一样看着她们。她原本哪怕是信了猪会上树都不信有人胆大包天敢暗害郡主。

　　清姨娘见朝露又要攀扯到自己，连忙呵斥:“你们这些刁奴到底对郡主做了什么？！”
　　孟妈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寒凌香看了几人一会，淡淡道:“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付此等刁奴还有什么好手软的？何必给她们留脸面！”清姨娘满脸不认同，“郡主您就是心肠太好。”

　　珠月:“…………”
　　蹲在暗处树影后的荀无:“…………”

　　清姨娘下令:“来人！把这两个惹了主子不快的刁奴拖出去各打十板子发卖了！”

　　于是这场闹剧就在朝露和孟妈妈的哭嚎声中落下了序幕。
　　雷声大，雨点小。

　　清雪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怜爱地看着寒凌香道:“病才刚好，怎么也不多歇歇，王爷之前在您塌前守了几天几夜，染了风寒实在撑不住才歇下的，郡主可要去朝荷苑探望一番？”

　　朝荷苑是寒凌香亲生母亲的院子，她过世后，禄王便一直住在那里。
　　寒凌香那死心眼的爹从不踏足海棠苑，清雪却没有丝毫不满，依旧矜矜业业操持王府，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禄王虽不喜爱她，却也敬重她，并且看在她是先王妃心腹丫鬟，在先王妃去世后还忠心耿耿的份上，对她很是和颜悦色。

　　寒凌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
　　清雪被她的目光扎得十分不舒服，然而还是强笑道:“说来也怪，这回您和王爷怎的一块儿病了，莫不是冲撞了什么……明日清姨去福云寺为你们上香祈福，王爷一定很快就会康复的。”

　　“嗯。”

　　清雪见她不接话，暗暗咬牙，半晌憋出一个温柔的笑意道:“郡主……可要同去？清姨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福云寺后头的桃林了。”

　　寒凌香看着女人弧度柔和的唇角，淡漠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