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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远嫁 ...

  •   “十三年来,相知相伴,您让我如何忘却,如何决裂这亲情?”
      我从来没有如此迷茫过。
      她的目光霎时黯淡软弱下来了,她太了解我了,一如我深知她。
      她起身,转身,走出庄严的椒房大殿,她和上门,仿佛将最后一丝信念与光明挡在身后,独留我一人在这孤零零的黑暗中,慌忙,无助。
      从小母后就让我了解北临文化,而我也莫名地对此颇感兴趣;她请来通晓三国之音的古琴师傅,教我学习北临乐曲,原来,就是为了难保有一天父皇会忌惮我的真实身份,必须将我送回国……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笔锋微转,墨汁四溅,污了衣裙,但愿我心依旧。
      如今我什么都不奢望,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信我,爱我,我便可以克服一切,我便可以坦然接受。
      “下雪了!”
      不知是谁的一声轻呼,仿佛从天际传来……
      我推开门,看见母后的身影。
      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落鬓发,厚重的冬服上,绣着一片片白色的绒花,点缀着平淡,勾勒着幽静……
      冬日应有的寒傲在这一刹那再次脱颖而出,周身染上寒意,心中却是热血沸腾……
      闻声,母后轻转身。
      我直直跪下。
      她涌上惊异,却并无阻止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我,一抹哀凉挂在唇边。
      “女儿不孝,没有能力守在母亲身边尽孝,养育之恩,女儿定尽力相报,请母亲恕吾不孝之罪。”
      那身影一怔。
      她的衣衫沾了地面的薄雪,只听周围一片惊呼:“娘娘不可!”
      母后走近我,赫然屈膝……
      我没有言语,亦如她对我,这是彼此欠下的,是彼此舍不下的,今日,便要偿还……
      我与她,各自俯身轻拜。
      我向她行跪拜大礼,她回以小礼。
      “前庭风雪骤然至,无声凄凉漫闺阁。但愿此身终良久,惟不负此情切切。”
      “不语,胜千言。万千愁苦,只把酒相言。何日能相逢无觅处?但愿此身终良好,定不负此情刻刻。”
      “你与我,此生相逢,却不料会以这样的方式……”
      “母亲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离别,是重逢的开始’,女儿期待着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她笑,却掩不住泪光莹莹……
      我笑,却抑不住酸苦浓浓……
      雪轻盈飘落,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宫灯照耀着地上的薄雪,挡不住寒光熠熠。
      墨色的夜空无繁星镶嵌,却平添了一分寂寥。
      前途,未来,将会如何?
      此夜寂寂,过后,又该何去何从?
      但愿这漫漫长夜,过得再慢,再慢一些……

      嫁衣如火。
      三千青丝飞泻,梳妆台前金光闪烁,金钗、珠冠、宝簪、玉坠;品红的喜服,细细绣出的金百合,一片片花瓣绽放,仿若将要盛开……
      广袖朱红金銮莲丝绣袍,细细绣出的朵朵金百合绘满拖尾外披,一片片花瓣绽放,仿若将要盛开……镂空金珠轻盈缓坠,袖□□杂相错的鸳鸯蝴蝶金丝花纹,为这满眼的红铺上了一缕淡淡的金黄,领口繁复的金黑玺绶纹,光泽的红宝石镶嵌,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晃眼;
      腰间黑红玉带,上好的羊脂,触手微凉;
      下罩百褶洒洋十幅摆宽红裙,长长拖于身后;
      裙上鸳鸯蝴蝶暗纹密密麻麻地绣着,排列整齐;
      纯金的缕片,顺着大红披帛上的亮纹连连相绣,满眼的金黄辉煌,无比耀眼。
      独坐铜镜前,不识镜中人。
      若姑姑拿了金梳,轻轻掠过每一绺鬓发,乌亮的香发,长长悬至腰处,柔顺之极。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若姑姑轻笑着哼着这歌谣,满眼宠溺慈爱明显,好似我真的沉浸在新婚燕尔中,如此良辰美景,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青丝盘绕,挽作高髻。
      蝴蝶兰金钗珍珠千斛,攒成桃花状的钿花,簪在鬓旁,平添了几分高贵典雅;五彩绶带汇于脑后,将乌发紧紧固定,几缕金流苏微微坠下,侧耳倾听,玲玲碰撞,淡淡丁当声,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大红绢花轻置髻中,百合花状、蝴蝶兰状、芍药状的镂空金花箍成金冠,颗颗贵重的红宝石,水晶凤凰血珠,金黄色的玉珠,嵌在丛丛花间,绽放盛开,华丽大度,端庄优美,绝色倾国……
      细描远山眉,施西子粉黛,浓艳。一对凤珠金黄玉环,坠于耳上,玎玲作响,柔和动听,泠泠……
      桃花好,朱颜巧,
      凤袍霞帔鸳鸯袄。
      春当正,柳枝新,
      城外艳阳,窗头群鸟,妙、妙、妙。
      东风送,香云迎,
      银钗金钿珍珠屏。
      斟清酒,添红烛,
      风月芳菲,锦绣妍妆,俏、俏、俏。
      只感叹是在冬日寒风凛冽的时节,哪有什么艳阳似火,哪有什么春当正时?
      椒房殿的大门缓缓开启,天格外的蓝,晴空万里,金灿灿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融化了昨夜的大雪,将那悲凉带走,留下一片温存。前途,貌似光明一片。
      我踏出这生活了十三年的“九天重宫阙”,踏出了伴了我十三年的公主阁,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无一不令我留恋,令我心痛!
      所有人都在微笑,礼花飘洒在我的身上,落在华丽的喜服上,作为一抹特殊的点缀。
      玉阶下的喜轿已然备好,火辣辣的红渲染了天地一片喜庆。
      “儿臣唐子媛,拜别母后,请您珍重。”
      我拖着厚重的喜服,屈膝跪下,步摇珠翠碰撞玎玲,环佩有声。
      一缕温和,一支玉簪,母亲为我亲自戴上,插入发间,是金黄火红中一幅别致的风景,是只属于我的。
      那镌刻的“卿”,将永远铭刻在她心中,将是我赖以执著的依靠。
      声未至,泪先流。
      “吉时到,启程!”
      步下这玉阶,想要回头,再次步上,就是难了……
      脚步不自主地一顿,也许……今生都难再见……
      “母亲!”
      我回身奔上玉阶,紧紧抱住了她。
      她轻抚我的后背,自己泪如雨下,我已然泣不成声。
      “你会幸福的,我的阿卿。好好照顾自己。”
      寥寥数语,却道尽了此时……
      “吉时已到,请公主上轿。”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坚定中带几分柔情;嘹亮中带着几分儒雅……
      普天之下,只有他。
      我带着不可置信,带着讶然,带着不可思议缓缓转身……
      一个熟悉的面容。
      再也没有一个男子如他这般,风度翩翩,仅一眼,就令人无法忘却……
      我们四目相对,站立许久,直到礼官悄然提醒,才肯迈出那一步……
      从此,我不再是承欢膝下的小公主令和,而是北临国靖渊王褚翕炎的正妃。
      我端端仪态,目光却是放空,可却隐含了一种我从未尝试过的情感——
      傲。
      我感到自豪,骄傲。
      为她,也为我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我是除母后之外尊贵的女人,我只有十五岁,却要挑起如此重任,究竟是身不由己,还是心不由己?
      我想,都不是吧。
      行至他身侧,我竟脱口而出——
      “子之哥哥……”
      语出,二人皆一呆。
      “恭贺公主……”
      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是有千钧重……
      他向我伸出手。
      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为什么不是他……
      蓦然驻足,回首,母后依旧伫立。
      岁月改变了她的容颜,却改变不了我对她的眷恋。
      我希望“不虚此行”。
      “起轿!鸣喜锣!”
      掀开朱红的车帘,再一次眺望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不觉泪如雨下……
      “开宫门!”
      我听到宫门缓缓开启的声音。
      我听到为我祝贺的声音。
      我听到满朝文武跪拜送亲的声音。
      微微掀帘,微微一笑。
      我却独不见他的身影。
      也罢,也罢。
      失落地坐回软垫上,思绪万千。
      在那一刹那,“不死心”驱使着我再一次撩开车窗帘,紫玉轻动,叮当作响。
      一个模糊的,明黄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父皇……
      他正在宫楼上,东风凛凛,吹得他衣袂飘然,隔的太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仿佛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他转身,继而消失在我的视线外。
      泪,再一次涌上。
      我竭力逼回,我不能懦弱,墨子媛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心软,不能成为他人利用的砝码,即使我告诉自己放不下,也要硬着心将它埋藏在我记忆的深处,或许,与我,与她,与他们,都是最好的。
      无情收回手,车帘落下,也象征着我与南绍皇族,恩断义绝。
      我是北临人,但南绍国的土地养育了我十三年,我留恋它,却无奈与它为敌。
      我告诉自己:不管未来怎样,我都必须要面对;不管我有多么思念,我都必须放下。
      包括,他。
      是时候放下,是时候忘却了……
      一路上行程匆匆,即使疲惫,可有子之哥哥相伴,大家也有说有笑。
      倒是墨竹这家伙,越发会打趣我了。
      她动不动就问我关于靖渊王的问题,每每提到,我总是不耐烦地回答,或是漫不经心地说说而已。
      我并不对那位靖渊王报什么希望,但愿他可坦诚相待,这样就够了。
      曾经,他的名字,在我心里,只是一个传说。
      未曾想,有一日,竟能嫁与他。
      我倒是敬畏他,却又无法不与他疏离,因为我们的身份。
      转眼间,五天悄然掠过,可照理,我们应早已抵达北临大都灏京,我曾看过三国江山图,清清楚楚记得南绍国都距离边境并不遥远,照我们的速度,最多三天即可。
      夜幕悄然降临。
      轻挑车帘,看繁星如许,莫不静好。
      “停车。”
      顿时,勒马声一片。
      “请公主下车休息。”
      车门轻启,我搭上墨竹的手,缓步行走在布满寒霜的土地上,一片陌生。
      我缩缩肩,冬风侵肌,令人不禁打几个寒战。
      高颖将军轻轻欠身,四下里,一片恭敬寂然,送亲的人儿皆连连下拜。
      我示意众人起身,旋即轻轻朝那个人一笑,他回以会心微笑。
      我看向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这个豪迈的壮年将军身上。
      我朝他使眼色,他立即会意,复又看向子之,他微微颔首,随即跟上我们的脚步。
      “高将军,”行至无人处,“请您明确地告诉本公主,这是通往北临最近的路途吗?”
      高颖眼神一晃,惊异一闪而过。
      “我们已经走了五天,可依旧未出南绍国界。我曾偷偷看过三国江山图,好像凭我的记忆,南绍都城据南绍国界并不远,照我们的速度,最多三天足矣。”
      看来他是没有想到我会出此言,慌忙抬眸。
      “公主所言不错,属下不敢欺瞒公主,这……并非通往北临最近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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