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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魂归往昔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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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大好听,蔺老太太笑了笑,没回,喝了一口茶水,坐着等莫家阿婶喂完奶把太史淼带回去。
莫家阿叔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看蔺老太太不想说下去的意思,也就没继续下去,继续抽自己的烟杆。
太史淼在刚喝到莫家阿婶的奶水是拒绝的,淡淡寡涩,味道实在差得令太史淼无法接受,她正要挣扎,整个脑袋被莫家阿婶的手紧紧按在那对贫瘠的乳—房上,那些奶水一股脑的涌到她嘴里,太史淼为了自己未来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脸蛋不被压变了形以及珍爱自己的生命,迫不得已闭气让奶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直到肚子涨涨的差点吐了出来,莫家阿婶才放开她,下手一点也不温柔的把她提到蔺老太太怀里,将衣服的交领扣上,说好了。
蔺老太太起身道了句谢,抱着她离开了莫家。
门外蔺慎正等着,看到眉头舒展了不少,跟在蔺老太太身后回家。
一路上太史淼她胃难受,心情低糜。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她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回了家被蔺慎瞧见。
看不到妹妹的笑脸,蔺慎心里担心得紧,怎么哄太史淼都没笑,蔺慎只能摸了摸她长了几颗毛的头,继续哄道:“妹妹笑笑,笑笑。”
太史淼头也不抬,原本粉嫩嫩的脸蛋因为心情不好染着几分苍白,可把蔺慎急的。
到了晚饭时间蔺慎见她还是焉巴巴的样子,吃饭的胃口也没有了,抱着太史淼不撒手,还在好声好气的哄着。
蔺老奶奶在一边看着,摇了摇头,出声道:“先吃饭。”
蔺慎回头说:“祖母,我等会儿再吃。”
幼儿身体嗜睡,蔺慎又在她旁边念念叨叨,太史淼的小忧伤不知不觉转变为乏困,她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冒出水花,眯了眯眼,睡了。
蔺慎看她睡了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吵她,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把洗得干净发白的被子给她盖上。
太史淼睡得正香,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粉嫩嫩的小嘴张开一个小口,软乎乎的四肢大喇喇的张摊开,小手放在耳朵边上。
蔺慎蹲在床边看她,忍不住轻轻的把脸凑到太史淼的手上去,太史淼随手一抓,捏了几把,又松开,翻了个身继续睡。
蔺慎不敢动,怕扰醒了她。
等到太史淼没有动静了,在床上像是一条死鱼一样,他才又舒了一口气,连忙爬起身去吃饭洗了个澡。
速度又快又急,慌得跟个什么似的。
看得蔺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她放缓了声音道:“慎儿,妹妹是要和祖母睡的,你是男孩子……”
蔺慎担忧道:“可是祖母身上有疾,像妹妹这样的年纪晚上一般都爱闹腾,男女七岁不同席,还是我来看着好些。”
他说得有条有理,蔺老太太被他的话一噎,她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让慎儿照顾那个孩子,比她会好一些。
于是也就没说什么,默许了。
这一夜蔺慎睡得很不安稳,他平日睡觉都极为安分,可他怕到时候睡着了不小心翻身把妹妹压着怎么办。
妹妹那么小,压着的时候一定会很难受。
他想东想西的,太史淼在他身边睡得正酣,梦到了卫潛。
梦里的卫潛面黄肌瘦,小小的,明明三岁的孩子,身上却是数不清的伤痕,瘦成皮包骨的样子,唯独留下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然而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也像是死人临死前死不瞑目的样子,嵌在那张苍白没有半丝血色的脸上。
她抱起来,觉得仿佛在抱着纸片。
太轻了。
刚带他的那段时间,她总要费尽心思的去告诉他,“阿潛,我是你母后,不是你母妃。”
然而那个孩子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母妃……母妃……”
迟钝,死气沉沉,如同腐朽的乌鸦。
她养了许久才将卫潛养得白白胖胖的,身上的伤痕也给他用上了最好的药,然而到底还是留了些痕迹。
白白胖胖的卫潛跑到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仰起小脸,那双眼睛终于有了几分生气,他唤道:“母妃。”
“嗯?”太史淼放下手里的书,低头去看。
小卫潛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是缓慢的:“我想要……一个……东西,可是……不是……我的……”
她俯身掐了掐小卫潛的脸蛋,从旁边拾了一块糕点塞在他的嘴巴里说:“要让啊,孔子说谦让为德,让而为乐也。”
小卫潛乖乖的应了声,趴在她的腿上,“母妃。”
“嗯?”
小卫潛似乎在说什么,然而她面前出现了白茫茫大片大片的浓雾,那浓雾将她淹没,将小卫潛淹没,雾开始凝结,慢慢的变成红色,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的涌进了她的鼻子里,她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不停的咳嗽。
“母妃!”欢快的声音空荡荡的在她耳边响起,她抬头去看,“阿潛,你在哪儿?”
“阿潛在这儿!这儿!”
她循声望去,迷雾消散了,小小的阿潛满身都是血,他手里拿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刀刃上的血滴滴答答的往下留着。
……
太史淼就这样醒了,醒了之后,她眨了下眼睛。
奇怪……她做了什么梦……好像梦到了阿潛……
蔺慎寅时天还没亮就起了,他动作小心下了床,换了身衣服,趁夜去山上打了堆柴火,然后看天亮了,用一些柴火去莫家阿婶那里换了太史淼一天的奶水,剩下的挑在背上往家里走。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家都起了,炊烟寥寥升起,蔺慎腰间别着砍刀,一手挑着柴火,一手捧着碗回了家。
踏进门的时候蔺老太太正从火房刚出来,看到他回来,稀疏的眉头一皱,“怎么又起这么早,小孩子不多睡一下!像什么话!”
蔺慎把装着奶水的碗放在桌子上,然后盖好,转身对蔺奶奶说:“昨天和妹妹睡得很好,所以起早了点,祖母,我去看妹妹醒了没有。”
太史淼是醒了。
她卷着被子,露出一个小脑袋,看到进屋的蔺慎。
蔺慎将她抱起,欢喜得不行。
反正自己都是没有力量反抗的,太史淼也懒得做些什么,随了蔺慎的便。
“妹妹饿了没?有奶喝哦~”
太史淼:“……”
她沮丧的吸了吸鼻子,觉得生活真是糟糕,什么时候才能断奶,不用再喝莫家阿婶那难喝透顶的奶水。
最后太史淼还是喝了奶水,然后让蔺慎给她擦干净了嘴巴,才咂咂嘴。
蔺慎把太史淼放在床上,走过去把槅扇关了,然后把蔺老太太做来背人的襁褓拿了过来,正烧火煮粥的蔺老太太看他跑进来又跑出去,不由得扬声笑,“你还准备把妹妹背地里去吗?”
蔺慎嗯了一声,将太史淼放在襁褓里,调整好了太史淼的四肢,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太史淼背了起来,然后将襁褓上的带子缠了几个来回,在腰间打了一个结。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会很多事,五六岁带弟弟妹妹的也不见。
如今蔺慎八岁,看起来却像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背着太史淼倒也很稳当。
他背好了太史淼,外面蔺老太太熬好了粥。
山上的野菜杂着糙米,正逢战乱末时不久后,清淡得很。
蔺慎接过喝完,背着太史淼和蔺老太太下地。
路上遇到的人纷纷问蔺老太太哪家的娃,蔺老太太都道捡的,言简意赅。
六月初的夏末,春玉米已经收在了各自的家中地窖里,家家户户都在播种第二轮玉米籽。
蔺慎家地里长着一颗桃树,蔺慎把太史淼放到数下,把襁褓平铺好,又脱下外衣将位置铺宽一些,摸了摸太史淼的脑袋,轻声道:“妹妹无聊了可以在上面滚,但是别碰到地了,脏。”
太史淼:“……”
一般像本宫这么大的孩子,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
她翻了个身子,背对着蔺慎,正在估算自己有多大。
记得她庶妹的孩子长全了牙齿头上毛发稀疏几根的时候,是有,唔,半个月还是几个月?
她当初养阿潛的时候……哦,那个时候阿潛是三岁,掠过。
太史淼思索良久,最后颇为沮丧。
她不知道自己多大……
这个故事有点悲伤。
太史淼在思索自己有多大的时候,蔺慎扛着锄头和蔺老太太挖地松土。
蔺慎时不时回头看着太史淼,见妹妹趴在襁褓里一个目光都不给他,心情有些压抑。
他想将妹妹的头扭过来,这样妹妹就能看到他了。
时间渐渐接近午时,原本桃树还能为太史淼挡着炙热的阳光,然而随着正午的到来,桃树已经不顶用了,炙热的阳光照在太史淼的身上,娇嫩的皮肤难受得像是火烤一样。
太史淼想到自己娇嫩的肌肤即将被晒成黑乎乎的糖糕,不复美玉白雪一样的美好,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锦衣华服珍馐美馔也就算了,如果自己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脸蛋也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越想心中的悲伤越无法自己,哭声撕心裂肺,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淌。
听到太史淼的哭声,蔺慎丢下锄头,跑到太史淼面前将手在衣襟前擦了几下,才蹲下身子把太史淼抱起,“怎么哭了,妹妹不哭不哭~”
太史淼打了一个嗝,果然不哭了。
蔺慎见太史淼不哭了,把她放在原地准备去拾起锄头,然而他刚走开一步,灼日又晒到太史淼身上,太史淼拉扯着嗓子又嚎哭了起来。
蔺慎连忙转身,又将她抱着。
太史淼闭了嘴,将脑袋搁在蔺慎怀里熟练的把眼泪蹭干净。
这个时候已经有在地里劳作的人回家吃饭了,蔺老太太撑着锄头,弯背眯眼道:“阿妹是晒着了,我们先回去吧。”
被晒着了。
蔺慎眉头一皱,低头看太史淼,太史淼双眼含泪时不时抽噎一下的看他,蔺慎瞬间心疼得紧,说好的,祖母。
一个把太史淼背了起来,一个把蔺慎的外衣罩上了太史淼的头,收拾了一下便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跑来一堆孩子,围着蔺慎,叽叽喳喳道:“蔺慎蔺慎,听说你有妹妹了。”
其中一个道:“蔺慎,你妹妹叫什么啊!我妹妹叫如花,名可好听了!”
……
蔺慎和他背上的太史淼都陷入了一种沉默的境界。
蔺慎想好像忘记给妹妹取名字了。
太史淼想如花真是一个庸俗的名字。
这种沉默维持到踏进了家门。
回到家的蔺慎小心的把襁褓解开,把太史淼放到床上,然后换了身衣服把原来的衣服打上皂角泡着,找出了赵先生给他的一本韵书一页一页翻看。
太史淼有点担心。
她担心蔺慎给她取了一个芙蓉。
事实上蔺慎也觉得如花不好听,准备给妹妹取一个比如花更好听的名字。
太史淼胆战心惊,蔺慎小心斟酌。
最后蔺慎抬头看床上的太史淼。
太史淼露出要哭不哭的脸色。
她决定蔺慎取得不好她就哭得天崩地裂。
“蔺谨宝吧。”蔺慎说,“谨慎的谨,宝贝的宝。”
“小字淼淼。”
太史淼愣了一下,然后笑得跟个盛开的芙蓉花一样灿烂。
蔺慎跑去和蔺老太太说了,蔺老太太知道后夸:“习字读书的人取的名,听起来就是舒服。”
偏僻的村里有一个先生实属不易,赵先生要顾家不能天天开课,一个月也就开个几天。
蔺慎是赵先生最为得意的学生,赵先生教的东西,他总是最快学会的那个。
过了几天,蔺慎要去集市,蔺老太太会拿些地里种的菜让他背去卖,他自个儿也常常在山上设陷阱,运气好能逮到几只山鸡或者兔子。
蔺慎想买些布去裁缝店给妹妹做几身新衣裳,蔺老太太说浪费,让他买些布就她给做,蔺老太太说她年轻时女红是很不错的,蔺慎迟疑了下也就同意了。
蔺慎背着背篓,听蔺老太太嘱咐了几句要买的东西,点了点头,然后半蹲着身子摸了摸蔺老太太怀中的太史淼。
太史淼这久头发长了不少,不像以前稀稀疏疏几根的,像是刚发芽的小草原。
“淼淼要乖,等哥哥回来,就有新衣服穿咯。”
有了新名字的太史淼摸了摸蔺慎的脸,吧唧一口,缩回了蔺老太太怀里眉开眼笑,可爱得像是玉雪团子。
蔺慎笑了,对蔺老太太道别之后,背着背篓转身离开了。
小山村离集市有点远,翻山越岭的,一趟来回要三个多时辰。
蔺慎是辰时初的时候启的程,午时末才到集市,这个时候人流多的地方已经被早来的人霸了,蔺慎就在边缘随意找了个位置,把背篓里的野菜,还有一只兔子,两只野鸡拿了出来摆着。
兔子和野鸡都是用棕叶捆着腿的,蔺慎倒也不怕它们跑。
“白菜三文钱一斤,白兔十五文一斤,火鸡二十文一斤。”
慢慢的有人围了上来,和蔺慎讨价还价。
未时初的时候蔺慎终于卖完了,放在手心数了数,七十文钱。
蔺慎松了一口气,提起背篓背在背上,朝集市上的一家布庄走去。
买布的人有点多,他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虽说是布庄,小集市上的到底比不得繁华州府城里的,布料种类较少,大部分都是偏平民的麻布。
蔺慎瞧了好一会儿,最后看中一块蜡染的蓝印花布,问道:“掌柜,多少钱?”
掌柜看了一眼,拨弄手里的算盘道:“四文一尺。”
一尺可以给妹妹大概做一件衣服,加上奶奶的……
蔺慎呡唇,说:“那麻烦给我七尺尺,谢谢。”
掌柜放下算盘,“好嘞!”
他拿了戒尺量了下长宽,切割下来包好递给蔺慎,蔺慎接过,小心的放进背篓中,付钱之后,转身离开布庄。
离开布庄后蔺慎又逛了下集市,把蔺奶奶嘱咐该买的东西都买了,踏上了回家的路。
蔺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戌时,太史淼从莫家阿婶那里喝完奶水回来,见蔺慎,蔺老太太就要递她过去,蔺慎摇头:“身上全是汗,等我把澡洗了,还有衣服洗了,再来抱淼淼。”
太史淼听了原本准备伸出去的手立刻像只兔子似的缩了回去,搂着蔺老太太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蔺慎一眨一眨,蔺慎凑了过去,她就把头一歪,埋在了蔺老太太怀中。
她有洁癖。
蔺老太太笑,蔺慎也笑,“淼淼,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嫌弃我。”
他说完就去收拾衣服,准备去河边洗澡洗衣。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洗完澡和衣服的他回来抱着太史淼不撒手。
没有汗味,太史淼也不嫌弃他了,在他的怀里安分得很。
蔺老太太正在屋子里估摸着蔺慎买回来的布料怎么做,一盏油灯点在身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刚才赵先生过来了,说明日开课,明日记得收拾一下自己。”
蔺慎抬头哦了一声,“那我先去山上砍些柴,明天去先生那儿听课,家里柴火肯定是不够用的,还有淼淼的口粮。”
他不舍的把太史淼抱到床上,亲了她的额头一口,然后额头抵着额头,看着太史淼的眼睛,低声笑道:“淼淼等我回来。”
太史淼想礼尚往来,软乎乎的小手摸到他脸上,也回亲了一口,眉眼弯成月牙儿,小嘴一咧,露出里面粉嫩嫩发育好了的牙床。
蔺慎又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去院里提了砍刀和藤索,去山上砍柴。月明得很,倒是不用担心看不清路,就是比白天麻烦了些。
他寻了颗树枝分叉多的大树,把砍刀别在腰间,轻车熟路的爬了上去。
好一会儿,等他下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堆了一堆新柴。
蔺慎用藤索将新柴绑好,挑在身上就下了山。
他想念家中妹妹,走路快步疾飞。
这种心情,是父母死后,便再也没有过的。
淼淼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等淼淼长大了,他可以带淼淼去很多地方玩。
摘果子,抓鱼,采花……
妹妹妹妹,他蔺慎,一个人的妹妹——蔺谨宝,字淼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