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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妄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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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语
1、
夜深了,柳希言从办公室穿越护士站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接班了两个多小时的下夜护士正瞪大眼睛看着电脑,一双戴着美瞳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目严肃,手指在鼠标上点个不停。柳希言心下不免有些愧疚,交待道:“刚收这个可能没那么快退烧,如果吃了退烧药效果不好,再给她冰袋。”
“嗯。”
“急查的有问题就叫醒我。”
“好。”护士抬起头,“你先休息会儿吧。”
柳希言回到值班房倒头就睡着了。他正在做着一个梦,梦见镜子中的自己看着自己,突然诡异一笑,他心下大恐,只听见滴滴滴滴的声音,马上就清醒过来,黑暗中值班电话执着地闪烁并发出尖锐的铃声。
是急诊科的电话。急诊的导诊护士说有一位女病人,忽然不能说话,马上就上病房找他看病。
柳希言有些头痛,看了看手机是凌晨三点。才睡了半个小时。
柳希言所在的医院是一家二级医院,人员少,内科和急诊内科不分科,内科也没有分区,总共二十张病床,什么头疼脑热中风咳嗽的都收,夜里兼看内科急诊,一个班24小时上下来能有一两个小时可以睡已经是大福分了。
夜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都能碰见,这个不是又是个中风吧?
柳希言穿好白大衣,到办公室里等着这个病人,等了十几分钟并不见人上来,他打电话问急诊的护士,护士告诉他病人已经上去了。
等到二十分钟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他看到病人时就觉得自己刚才可能判断错误了。
女病人和一位男家属一起进来的,女病人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表情相当焦虑,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指指着自己的喉咙,做出啊啊发声的样子,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能用气流发出耳语的声音。
手脚活动非常自如,面部的表情也不僵硬。
她着急得很,见柳希言没问话,就直接拉男家属,用嘶嘶的气流声说:“快告诉他怎么回事!”
男家属说:“她八点钟左右在看电视,笑着笑着突然就没声音了,还以为是咽喉炎,就吃了点板蓝根,半夜做梦梦到自己变成哑巴了,她吓到了,就来看病。”
“喉咙痛不痛?有没有流鼻涕?”
女病人摇头。
“手脚活动还好吧?没有发麻之类的?”
她依然摇头。
柳希言看了她的咽喉部,并不红,听了双肺,做了神经系统体格检查,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他写了病历,于是他就对病人说:“你可能要到五官科看一看声带有没有什么问题,五官科在五楼,你现在可以下去。”
在柳希言在心中默念对不起今晚值班的五官科医生时,忽然听见一声巨响。他惊愕地发现那位女病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砸在他的办公桌上,大约是里边有金属,所以撞击的声音非常响。她叉着腰,指着他开始骂——当然只有气流的声音而已,所以他听不清她在骂什么。由于她的表情十分丰富,柳希言也猜到了大半:大意是什么狗屁医院,急诊科为什么没医生,为什么要病人跑来跑去,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很急吗?你们这样把病人推来推去,你信不信我投诉你?信不信明天报纸上见?我告诉你你的话我都录音了!
男家属在一旁摸不吭声,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
柳希言等她“骂”完,慢慢告诉她:“其实你的问题不算急诊,到明天早上看也没有性命危险,晚上哪家医院五官科都不常设急诊,如果有病人来的话,确实是先分诊到内科或外科,有专科问题再请专科医生。不好意思,我们医院比较小,人员不太够,医生还要管病房,让病人跑来跑去真是对不起了,有意见可以到我们客服中心去投诉。”
女病人开始浑身发抖,手指就差没指到柳希言鼻头上了,这回柳希言是听清楚了:你这个医生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连检查都不给我开就叫我去看五官科!我喉咙一点也不痛,我为什么要看五官科?我告诉你,你就等着上报纸吧!
柳希言看了一下手表,四点了。他转头对那位男家属说:“如果打算去看五官科,我现在打个电话下去,你们可以下去找医生看看。”
男家属又打了个呵欠,伸手去拉那位女病人,不耐烦地说:“走了走了!你说不了话那是报应,看你成天都说的什么话?”
柳希言躲过病人朝他甩过来的包,看着女病人被家属拉走,站了起来。他个子高,体格也不弱,一般情况还真没有病人敢对他动手,科室的女医生就比较麻烦了,夜里看急诊都得带防狼喷雾。他打电话下去提醒了五官科医生,累得不得了,一沾枕头立刻又睡着了。
所幸四点睡到了六点都无事,六点钟接到五官科打上来的电话,张医生说刚才给那位女病人做了喉镜并没有问题,于是问柳希言需不需要开开头颅CT或磁共振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由于医院太小,CT和磁共振都不能做急诊,柳希言问张医生那位病人态度如何,张医生苦笑:“差点没把我打得脑袋开花,检查也很不配合。”
“如果你再让她上来找我,估计够呛,我下去一趟吧。”
张医生对此表示不安,柳希言说:“下去一会儿没事,有事情护士会打电话给我。”
病房医生不能擅离职守,但其实万一急诊科或其他科室有紧急情况,因为人员不够,他们科室的医生也必须出去。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值班医生最好别离开病房。
柳希言打着呵欠等着电梯,落地窗照出一个形容憔悴的影子,他又想起刚才的那个梦,怎么都觉得那个笑不是自己笑得出来的,那完全是那家伙的笑嘛。
他到了五楼之后,直接无视那位女病人,对呵欠连天的男家属交代病情,告诉他以下几件事:首先,不能完全排除神经系统的问题,虽然症状不像,建议他完善头颅磁共振,但是急诊时间做不了,最快要早上八点才能做;其次,医院没有神经和精神专科,排除五官科情况之后,她如果想得到更好的治疗,可以选择去上级医院的神经和精神专科。
呵欠连天的男家属拉着不知道在骂什么的女病人,说:“算了算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
病人和家属走了以后,张医生对着柳希言摇头苦笑,她是位个子娇小的女医生,因为害怕,刚才还叫了护士一起过来看诊。五官科并没有常设保安,在女病人出手打人的时候,护士叫了保安,这会儿才到。
“还好她老公是个正常人。”
2、
处理完病房的事情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柳希言昏昏沉沉地把车开回家,打开车库看时,发现里边那辆车没开走,他只好关上车库门,把车停在了路边。打着呵欠进门,就看见柳希声正蹲在前院的一钵花盆旁,不知在看什么。
柳希言懒得理会他,直接走上楼梯,打算上楼睡觉。
“你最近几天有小鬼缠身。”柳希声屁股对着他,看都没有看他,对着那钵花说。
“哦。”柳希言又打了个呵欠,没有停下上楼的脚步。
“一道符三百,买不买?”
“谢谢不用了,留着卖大价钱吧。”
“可以赊账,支付宝转给我也行。”
“你最近生意不好?”柳希言停下脚步,转头看那个屁股。
“没有的事,好得很。”柳希声站起来,严肃地说,“我只是关心你。”
柳希言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关心,如果打个0.1折,那就更有诚意了。”
“哦,0.3折吧,记得支付宝转九块钱给我。”柳希声从口袋里掏了张皱巴巴的黄纸递给他。
三十岁的柳希言有个同卵双胞胎兄弟,名叫柳希声。父母不知哪根筋不对,给了他这个名字,从此他就没有一刻是个正常人。他自称通晓儒释道三家,有时号称居士,有时号称易学专家,有时号称具有神通,可以坐脱立亡——当然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好好活着。父母已经放弃对他进行劝诫和改造,他活得自由自在潇潇洒洒,大学毕业后直接在家啃老,开了一家所谓的易学工作室,名字已经记不住了,也能骗到一些无知的少男少女或中老年男女性,偶尔大发一笔,然后挥霍无度坐吃山空。
他和柳希言除了相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尚未婚娶。当然柳希言自认为自己的理由比他高尚多了:他救死扶伤,忙得没空谈恋爱和相亲,而这位牺牲大哥,则是因为方圆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某处有些不正常,没人愿意找上门。
柳希言停了停,想到那个梦,又想起这位不正常大哥的不正常之处,说:“你下次如果要进我梦,麻烦不要出现在镜子里。”
柳希声又蹲下,继续看那盆刚发芽的草,摇头晃脑地念起诗来:“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哎哎,涨痕添,这种意境,啧啧。”
睡到下午六点,柳希言被一阵奇怪的声音逐渐吵醒,那声音开始若有若无,然后渐渐大声起来,呈一种有规律无节奏的似乐非乐,最后彻底将他唤醒。他睁开眼寻找声音来源,最后发现是自己的手机,正在持续输出一段众多和尚集体念诵的经文。
柳希言拿过手机,发现是科主任电话。
“老大,什么事?”
“你被人投诉了。昨晚怎么回事?”叶文轩直接问。
他已经够体贴了,等到六点才打电话过来。
柳希言无意识地往睡衣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回事,碰到神经病了,可以申请工伤吗?”
“写个经过书交给医务科,你这个月奖金多半没了,那女人说是什么网站的记者,说要把咱医院报道出来。”
“她能说话了?”
“不能,她能写字。”
“你看她像什么病?”
叶文轩说:“什么病没有,神经病。”
“那不就是了,为了神经病扣我奖金,还要写经过书?不写。”
“她要求当面道歉,否则就写报道。”
“不道,爱报道报去。”
“那你想怎么样?”
“反正这个月奖金没了,我积了100天假没放,干脆给我把假一次性放了吧。”
“……你想得倒美!”
“话说老大,这班上的,我已经一年半没性/生/活了,不,已经一年半勃/起障碍了,你说该不该让我放假?”
“你一年半没性/生/活是因为你他妈不找女朋友,跟上班有啥关系!”叶文轩破口大骂,“你不上班谁上?让我们几个三天一值吗?”
“招点人吧老大,我请假是小事,就几天,这么干下去我辞职了,你们还不是永久要三天一值?”
叶文轩一下子沮丧下来:“医院哪能那么容易给你招人,招人不用钱呀?这不都在算计你每个月奖金吗?”
“行了,我不舒服,要求放假,实在不行轮着放,先给我放一个星期吧。”
“最多三天。”
“上次我大姨妈的女儿,我从小暗恋到大的表妹结婚,你们都排我值班,这笔心灵创伤要算工伤,三天怎么够?”
“我们这不是为你好,怕你触景伤情吗?别废话了,你下期班我帮你顶,放三天给我滚回来上班。”
倒霉的叶文轩挂了电话。他今年37岁,五年前雄心万丈地从某大医院调到这家医院,名义上给他当个普通内科主任,实际上在这个刚开的科室,不但要参与一线值班,还要每天开这会那会,每个月科室出一丁点问题都要扣他钱,总是被行政科室欺负,以致于柳希言怀疑他勃/起障碍的时间远长过自己,至今没能让妻子顺利诞下后代。
一个月奖金没了,放三天假……柳希言蹂躏着那张纸符,念经的声音又响起了,他一看手机,气不打一处来:“柳希声,你给我换的什么手机铃声!”
“哦,往生咒。”柳希声平心静气地说,“南无地藏王菩萨,你该下来吃饭了,孩子,9块钱,别忘了转账,不付钱平安符不能激活,没有效果的。”
3、
一出空调房,8月的天热得人全身沸滚,柳希言打着赤膊,呵欠连天地走下楼。妈妈已经做好饭了,柳希声和爸爸坐在饭桌前,爸爸边看电视边吃饭,柳希声则边看手机边吃饭。柳希言坐到他身边,从裤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糊在他脸上,说:“不用找了。”
柳希声将十块钱装回钱包里,柳希言眼尖,发现他的钱包里就剩两张一块钱了。
“你没钱了?”柳希言再次问道。
“信用卡里还有。”
“还有几块钱?”
“还可以透支2万。”
“你的透支额度是5万吧?”
柳希声非常严肃地看着弟弟,说:“你说得很对。”
“下个月5号之前,你拿什么还款?”柳希言目露凶光,眼睛充满了血丝。
柳希声看了看挂历,说:“急什么,才27号。”
柳希言冷哼一声,说:“哥哥,我可告诉你,我这个月的奖金没了。你把我皮扒了我卡里就三千块钱。”家里有这种人,幸好没办信用卡。
“不着急。”柳希声笑嘻嘻地说,“今晚上有客人来。”
柳希言无言地扒着饭,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不知有多少次,他的大哥时常半夜在他门口用指甲抠着门大喊“救命,明天最后一天了,再不还债下个月就不能透支了!”一个被4天一个24小时班折磨得严重缺觉至勃/起障碍的青年人,只能选择老老实实把卡丢给他还债,只求一个安稳觉——虽然他不会有借无还,但是他还钱频率可以低达三年一次——对于柳希言这种月光族来说,借钱给人实在是一种痛苦。
对,他月光,他没空吃喝嫖赌,没空交女朋友,他只能疯狂买彩票,希望中大奖后可以辞职、自己买套房子、如果有钱剩还可以环游世界,最好离这位不正常的亲属远一点。如果可以要求中奖数额,他希望能中一亿以上。
“白天你别换手机铃声。”柳希声往柳希言身后看了一眼。
“我已经换了。”柳希言已经习惯他神神叨叨了。
“明早我再帮你设回来。”
“你能不能别趁我睡觉进我房间?”
柳希声盯着柳希言说,情深义重:“你是我的另一半灵魂,你的灵魂出事了,我也好过不了。”
“托大哥的福,我的灵魂非常清洁,谢谢。”柳希言决定换锁。
“对了,我有一把万用钥匙,不管你换了什么难度的锁,我都能静悄悄地打开,绝对不会吵到你。”柳希声笑咪咪地说,“或者我们干脆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睡觉吧,你尿床了我还可以帮你换换床单。”
柳希言拿着车钥匙打算出门时,就看见柳希声挂着一个巴掌印蹲在前院,在昏暗的灯光下盯着一盆花念念有词,依然是中午那盆花。
“今晚别出门了。”柳希声依旧屁股对着他说。
柳希言决定无视他。
“如果遇到什么事,立刻念‘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念完以后烧我给你那张纸。”柳希声依旧没有回头,说。
柳希言当着耳边风,出门去了。他要相亲,是的,要去相亲。他在七点钟左右接到了叶文轩的电话,说已经安排好相亲,叶文轩的意见是,有些问题要从根源上解决,而不是一味怪罪排班。至于为什么一个小时他就能安排出一个相亲,柳希言决定不去理会——据叶文轩的一面之辞,那位女性心仪柳希言良久,此前柳某人总是以上班没空拒绝相亲,而今看在三天假的面子上,他必须去相亲,否则三天假就没了。
夜朗星稀,天边有一个缺了三分之一的浅黄色月亮正在爬上来,农历快十五了吧,这个月是农历几月份来的?柳希言把阳历减了一个月,得出应该是农历七月的结论。
啊,这个月份呀,难怪柳希声越发疯癫。
去年七月十四他值夜班,柳希声竟然在十点多出现在他值班房,直挺挺坐了一个晚上。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竟然一个急诊病人也没有。过后柳希言许诺分他一半奖金,要他陪同值夜班,结果只收到了“呵呵”二字。
柳希言坐上驾驶座,忽然觉得颈后有点凉。他启动了汽车,调了调观后镜,不知是不是由于天色晚了,总觉得十分朦胧。
他打开车窗,又打开空调,行驶快到村口时,把车窗就关上了。往常这个时间村口的车少,他也没特意减速,就在快拐弯时,一辆巨大的泥头车以告诉从他车头前呼啸而过,他吓出一身冷汗,踩了急刹车,头差点没撞上挡风玻璃,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系安全带。
喂喂,是不是缺觉缺到一定程度了?
手机上传来奇怪的念经声,他仔细一听,正是“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他把车停在一边,看了看是柳希声的电话。
“记得念。”柳希声的声音听起来很沉。
“……什么时候烧纸?”
“觉得自己快挂的时候。”
“……”
“别想了,你既然已经出去了,现在回来也来不及了。专心相亲,争取早日解决□□困难。”
柳希言挂断电话,打起精神开车,开出二十来米之后觉得不对劲:念经的是和尚,烧纸的似乎是道士——信仰这么不坚定,谁会来救他?
柳希言欲哭无泪,别欺骗他没听过人念经,妈妈放的药师经朗诵他也听过,那是要“专心受持”的啊。
车上了环城路,天边的月亮不知何时不见了,狂风开始卷着落叶朝挡风玻璃刮来,柳希言打开本地广播,正在播暴雨橙色预警——等等,出门前不是还看见月朗星稀来着么?天上哪有一片乌云?
暴雨开始下来了,柳希言打开双闪,放慢车速,努力在幽暗中辨认道路,电话又响了,是叶文轩的,他按下免提键,叶文轩说:“你别来了,这么大雨,人家姑娘不肯出门了。这缘分。”
“我已经出来了。”柳希言有气没力地说,“我要回家。”
“行了,回吧回吧,注意安全。”
闪电在咫尺之处亮起,眼前白光大放,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柳希言不得不把车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半截大腿粗的树干倒下,阻在车的正前方。最可怕的是,树干下面似乎还有个阴影。
心中已经不停地在念药师佛了,柳希言在考虑要不要先把纸符烧了,万一淋湿了怎么办?但是他发现树下的那个东西在动。
呻/吟什么的肯定听不见,雨声风声雷声大得要命。柳希言连伞都没带,这会儿打开车门,冲进雨里,冲到三米外的断树下,果然看见一个人被压住大腿躺在地上。从衣着打扮上看,应该是个流浪汉,五十多岁的样子,有可能是精神有问题的,关键是人闭着眼睛呻/吟,不知有没有意识。
柳希言用力地拍打此人的肩部,并大声呼唤:“喂,你醒着吗?清醒吗?”
那个人勉强睁开眼睛。
眼神不对。
那个人见鬼似的嗷嗷嗷大叫起来:“别过来!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别过来!别过来!”那个流浪汉用手猛砸自己的头。
“……”柳希言无言地拿出电话,用头遮挡着暴雨打了120和110。
柳希言落汤鸡似的坐在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回答接诊医生的问题,空调大得很,他都快冷死了——他的全身上下包括内裤都湿透了。
“家属来了。”护士过来提醒医生。
一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劈头问:“谁撞了我爸?”
医生和柳希言都愣住了,一齐看向护士,护士皱皱眉说:“我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是在环城路上遇到雷击,被树压倒,没说车祸呀?”
壮汉冷笑:“骗小孩呢吧?被雷劈?被树压?还刚好被人送医院?是不是你撞了我爸?”
柳希言咧嘴笑了:“大哥,您半夜放着五六十岁老头在环城路逛街被树压了,我把他送医院敢情还是我错了?”
壮汉把拳头压得咯吱咯吱响:“你就是肇事者?”
医生朝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会意,悄悄出门外叫人去了。
柳希言再次考虑要不要烧纸,但是感觉应该还没到快挂的时候,他认为还可以等一等,谁知道那人拳头快如闪电,已经招呼他的面部来了。常年夜班导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竟然躲不开,只是向后挪了挪,就被结结实实打到了右眼。他瞬间回想起水浒传鲁智深暴打郑屠户的章节,想到乌黑的眼珠子在地上翻滚游戏后,心如死灰,顺势就往地下倒了。
哦,他没忘记念药师佛呢。
所以当他清醒过来,勉强睁开左眼,看见医生带着口罩的面部在眼前旋转时,他问:“医生,打火机借我一下好吗?”
要知道,他刚才在环城路上已经叫了警察了,警察叔叔目前也已经制服了行凶的壮汉,急诊科医生在做他的视力检查和神经系统体检,由于头部撞地,还开了留观床位给他。
柳希言默默地在医生的注目礼下用急诊科旮旯里找出来的酒精灯烧了纸符,然后打电话给他的大哥:“你还不来救你的另一半灵魂?”
“在哪里?”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
“还有多久可以活?”
“……你过来的时候带一套衣服,包括内裤、袜子和鞋子。”
“你怎么了,弟弟?勃/起的问题解决了还是被解决了?要不要报警……”
柳希言挂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的结局是在医院留观了几个小时,做了个头颅CT没事,右眼勉强能够睁开,然后抛弃了自己的车,就被柳希声载着回家了,冲了个热水澡,直奔柳希声房间,霸占了他的床。
4、
柳希言体会到了久违的懒觉,没有闹钟,没有查房,没有护士的电话,没有领导催命,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睁开眼睛看见……
一双挂着黑眼圈的呆滞的眼睛。
柳希言强压震惊,缓缓坐起身来,看着睡在旁边挺尸状但是眼睛合不上的柳希声,沉着地问:“哥,你怎么了?”
“聊天聊了一晚上。”
“和谁?”
“你肩膀上那位。”
“……”柳希言掸了掸双肩,“是人吗?”
“不是,是一只青蛙。”
“它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它倒霉了一辈子,被雷劈过,被树压过,被车子碾过,被抛弃过,它生无可恋,投水自尽,死不瞑目。”
“青蛙是两栖动物。”
“它是淹不死,所以他先在鼻孔里塞了海绵,然后投水自尽。”
“它在水里不需要鼻孔。”
“它变成人形自尽的。”
“……你是说,他是成精的青蛙?”
柳希声呆滞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不成精他怎么跟我聊天?”
“成精了还能自杀?”
“他有修道的天赋,不到一百年自然成精,他也不想的,他本来只想做一只安静的青蛙,看细水长流人生百态。”
“那么,你们深入交流到了什么程度?比如,他为什么找上我?”
“这件事我们俩都有责任,上辈子你抛弃了他导致他自尽,然后嫁给了我。他对你不能忘情,暗中窥探了很久很久,直到你转世为人……”
“我已经转世30年了,还有,什么叫我嫁给你了?”柳希言忍不住咆哮,“你不是说我是你另一半灵魂吗?哪有神经病自己嫁自己?”
柳希声揉揉太阳穴,有气没力地说:“你能不能小声点?这件事以后解释。”
“那只青蛙到底想干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干,就想默默守护你。不过由于他体质太倒霉了,所以你也跟着倒霉,就是这样。顺便说一句,上辈子你抛弃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太倒霉了。”
“哥。”柳希言握住柳希声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
“你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先照照镜子去。”柳希声把头转向一边。
“你帮我超度他,我给你费用。”
“兄弟之间谈什么费用,不用这么客气,那好吧,帮我把信用卡还了吧。”柳希声勉为其难地对着柳希言的肩头说,“别哭呀,哥们,我让你去投个好胎,下辈子别这么倒霉了。”
“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想离开你。”
“你跟他说,万一他投个好胎,好像青霞姐或者祖贤姐那种胎,我可以考虑下辈子和他在一起。”
柳希声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他阻止柳希言继续说话。他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无比凝重地望向柳希言。
“怎么了?”
“青蛙精睡着了,他白天精力不济,要睡觉。”
“你的表情是这个意思?”
“他睡之前说了有另外一个东西看上你了,正试图从别人身上附到你身上,如果把他赶走,那个东西很快就来了。”
柳希言默默看着柳希声,半晌了,说:“如果我是你另一半灵魂,人家怎么光看上我,不看上你呢?”
“这跟灵魂没关系,和生辰八字有关。也就是说,两个一样漂亮的杯子,一个装了蜂蜜,一个装了屎,吸引的东西自然不一样。”
“我的装了蜂蜜所以吸引了很多蜜蜂?你的装了屎所以没事?”
“你的装了屎吸引了很多苍蝇,我的装了蜂蜜吸引了很多蝴蝶。”
“……哥,我们是双胞胎,生辰八字完全一样吧?”
“我是七月十四亥时,你是七月十五子时,一点也不一样。”
“好吧,我就是装了屎,那怎么一直没事,就今天才有苍蝇来?”
“一个装了屎的杯子刚好被放在厕所里了,就是这样——你夜路走多了。”
柳希言因为柳希声的一句话,已经打算把中彩票后辞职的标准由一亿降到了100万,并且放弃了远离大哥的想法,按他的说法,屎在蜂蜜旁边还有可能幸存,倘若不幸被弃置野外,那么就是只能选择与蝇共舞一辈子了。
阳光灿烂,天气晴好,几年来难得的假期,连房都不必回去查,他却不能去海边看比基尼美女,不能去酒店对着游泳池发呆,不能自由翱翔在蓝天去海的那一边,不能相亲打炮,不能和老友聚会吃饭,甚至不能去第一医院开回自己的车,只能默默坐在蜂蜜的势力范围内,静悄悄地盯着院子里那盆小白花,在高温酷暑当中看日升日落。
不,事实上不到日落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门铃叮铃叮铃地响的时候,柳希言蹦得像只小麻雀,扑闪着翅膀欢天喜地的去开门了——终于可以见一见活的正常人了。
打开门那一刹那,他愣住了。找上门来的客人是两名女性,白领打扮,一个美女,另外一个不就是那天晚上的打人哑巴女吗?
不过没有人认出他来,一位医生如果脱了白大衣换了便装,洗了头,摘了眼镜,那是很难被认出来的。那位美女非常虔诚地问:“请问柳居士在家吗?”
啊,又变成居士了。柳希言灵光一闪,余光扫了扫没开口的那个打人女,清了清嗓子,道:“居士正在坐禅,请随我来。”
美女一脸佛光沐浴下的庄严,轻手轻脚地跟着柳希言进了大门,穿过前院进了客厅;打人女则一脸勉强,跟在美女身后。
“二位请坐,容我去通报一声居士。”
柳希言缓缓地从容地抬步往二楼走去,然后敲响房间门,呼唤的声音宏大却不失恭敬:“居士?”
半天没人应声。
做戏自然到此为止。柳希言打开房门闪身进去,关上房门以防偷听,然后直奔大床,开始扇那个睡成大字型并且口水流了一枕头的大哥:“你还不快醒醒?”
柳希声嗯了一声翻身继续睡。
“有人帮你还信用卡了!”
柳希声一骨碌爬了起来,睁大双眼。瞬间清醒,冲到厕所开始洗漱并整理头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人模狗样:一身熨得没有一丝皱纹的白色锦缎太极服,滑溜溜的打理过的头发,透着一身仙风道骨。
“去吧,我不下去妨碍你布道传教了。记得,你欠了三万的信用卡,我最多帮你还三千。还有,那女的就是前天晚上害我倒霉,这个月奖金被扣光的——”柳希言语重心长,“你,多用点技巧。”
“檀越无须多虑,老衲自有分寸。”柳希声出门前转头问:“你刚才扮我侍从还是徒弟了?”
“都有。”
“那还不下来端茶送水,伺候在侧?”
5
柳希言端完茶,送完水,就安静地站在柳希声身后,专心受教。那位打人女依然不能说话,她似乎也放弃了用唇语或者说喉音说话,只是呆呆坐在美女身侧,那美女介绍起她的情况,说得声泪俱下:这,本来是个活泼明媚的女子,更难得的是,她是一名需要出采访的记者,前天突然不能说话,这两天跑遍无数大医院,都没诊断出来个什么问题,各大专家束手无策,只是嘱咐她静养休息。然而她怎么能休息呢?她约好下周一采访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如果这件事情搞砸了,她的职业生涯即将结束,从此只能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变成残疾人度过余生。
柳希声侧耳倾听,不失时机缓缓点头,待到陈述结束,他也不忙着说什么,只是高深莫测地伸出手。
美女赶紧把一张写了打人女生辰八字的纸条放在柳希声手中。
柳希声展平纸条,凝视起那张纸条,半晌之后,轻轻皱起眉头。
美女和打人女的表情瞬间紧张了起来。
柳希言则是对这个被人叫“居士”,还堂而皇之要生辰八字的某人绝望了。
“檀越前世之业过重,今生不知修持正道,更造下口业众多,故而有此果报。”柳希声微微含颌,道。
二女反应了半天,最后美女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居士能不能进一步明示?”
柳希声微微摇头,闭目不语。
柳希言适时解释道:“居士的意思就是前生因果未除,今生又再造因果,所以业力深重,难以化解。敢问这位女施主是否平日嘴上不饶他人?”
打人女面上有些惶惶然,那美女却是恍然大悟的样子,措辞上却颇为谨慎:“妹子确实口舌尖利了一些。”
柳希声摇摇头,道:“口业亦是业,施主是否因为言语之力致人非命过?”
看见那打人女一脸被雷公劈中神魂俱裂的样子,柳希言不由悄悄捅了捅柳希声后背,示意他加把劲。
柳希声长叹一声道:“檀越造业过重,在下无能为力。”
打人女的表情如同长江波浪一般翻滚,最后定格在泪如雨下,她扑向作势起身的柳希声,用撕裂般的喉音发出气流:“救救我!救救我!”
柳希声重新坐下,那打人女就差没跪在柳希声面前了,涕泗横流、比手画脚,大意是不管用多少钱,一定要恢复说话功能,否则她活着就没意思了。
柳希声沉吟半晌,说:“如果专心受持及供养药师佛几年,也未必不能消除业力。”
打人女摇头,频率非常之高。
美女于心不忍地开口道:“居士,几年的话她一定会失业的,有没有快一点的方法?”
柳希声没开口。
二女不好意思催促,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柳希声。
“办法也不是没有……”
柳希言急忙打断柳希声:“居士,别这样,您要是自毁部分道行,要再修持多少年才行!这件事万万不可。”
柳希声继续沉吟。
柳希言声泪俱下、撕心裂肺地叫道:“居士,望您三思!修持不易啊!”
“居士……”美女见此情状,犹豫地开口,“事情很难办吗?”
柳希声悄悄打了个停的手势,柳希言见状立刻闭嘴。柳居士于是非常为难地开口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是要借用佛力,可能需要耗损十年修为及供养。”
“多少钱都没关系!”打人女用喉音喊道。
柳希言冷冷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对居士太不尊重了。”这他M就是钱的问题,老大你快开个数呀。
美女对供养这件事也是知道的,十年供养那真的就是钱的问题,十年修为那就是钱也买不到了。她出口倒是没那么张狂,既然柳希声提及供养,那么给足就是了,于是她开口问道:“不是对居士不敬,这件事对妹子事关重大,如果金钱可以弥补的话,我们有诚意弥补。如果对居士的影响太大,我们也不敢勉强。”
柳希声叹口气说:“罢了罢了,佛渡有缘人,既然你们找上我,我不可能看着不管。我需要上去准备些东西,细节方面和我师弟希言详谈吧。”
柳希言用三寸不烂之舌令二女相信柳希声的高洁品质之后,“意思意思”地索要了六万块钱,并用大度的口吻告诉她们事成之后交钱没关系,如果没效果不用给钱。并强调这点钱供养一年都不够,主要是“意思意思”,让她们心安理得罢了。
二女感激涕零。柳希言悄悄看了他大哥发给他的短信,再次告知二女如下条款:1、打人女必须立下誓言,从今后谨言慎行,不可再造口业;2、今日起家中供养药师佛,每日须念诵药师经一遍以上;3、从居士作法24小时内不可以开口试图发出声音,包括喉音,最好找个地方睡一天;4、一心向善,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有对人怨恨在心,需主动遗忘,否则作法不可灵验;5、药师佛的化身便是普天下医生,从今后不可与医生交恶。
以上誓言如有违背,即便暂时复声,迟早也会再次失声,且死后可能会堕入恶趣;柳希言再三强调立誓需谨慎,如不遵守誓言后果可能很严重之后,打人女表示坚决遵守誓言,然后发誓了。柳希言上楼在柳希声那里拿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让打人女服下,然后送二女离开,嘱咐她从今后24小时不可说话,回到家中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静卧,24小时后再联系。走之前美女询问如何付款,柳希言从善如流地把柳希声的银行账号交给了打人女。
柳希声上楼后没再下来,柳希言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吃了个冰激凌,突然想起自己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不适宜高兴得太早,于是乎再度去了柳希声房间。
柳希声在房间的镜子前正襟危坐,念念有词,柳希言不方便打搅——毕竟事关六万块,他真心地感谢那位活泼明媚的女子如此慷慨,以致于他现在可以有机会和柳希声大谈亲情及随之而来的友情价。
柳希言仿佛背后灵般安静地坐在柳希声身后,于是镜子里出现了两张一样的脸,一个在神游,另一个也在神游,直到两人的眼神在镜子里接触,各自吓了一大跳。
“哥哥,”柳希言整顿情绪,不卑不亢,“祝贺你脱离债务危机。”
“哦。”柳希声兴致不高。
“等一下,那人真的可以说话了?”
“那颗药吃下去就可以了。”柳希声兴致依然不高。
“……那是不是该解决弟弟我的问题了?”
“你有什么问题?”柳希声恍然大悟,“这个呀,你先找个对象试试,不一定不行。”
“……不是这个问题,那只两栖动物?”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柳希声的心事,他目光游移,说:“这你不用担心了,你已经可以出门了。”
6
一路无事,柳希言顺利地打到了的士,顺利地到了第一医院,顺利地把车开回了家,然后接到了叶文轩的电话,说那位要投诉他的女士让人打电话到医院,对他进行了诚挚的道歉,表明是自己不对,并且要赔偿他的损失,于是医院决定不再追究柳希言的责任。末了,叶文轩怀疑地问:“你买/凶/杀/人了?”
柳希言感觉自己的倒霉运到了头,所以他认定青蛙已经不在他的肩膀上了。柳希声用了什么手段他不知道,只能归结于他赚了钱心情大好,顺便帮他解决了这件小事。至于青蛙说的话,青蛙说的话能信吗?那只是只青蛙!
阳光一样明媚,等等,太阳正在下山;不过这不重要,他还有两天假,可以去海边,可以去相亲,可以去打炮,可以去聚会,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是屎了,他是蜂蜜。”柳希言得意忘形迎风歌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儿我心里真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呸呸呸呸呸真是不吉利~”
那一夜,柳希言约了几位以为他已经以身殉职的老同学,欢快地吃饭又唱歌,还好保持了一定警惕性,未曾酒驾——柳希声说过他是屎,目前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柳希声——等等。想到他大哥那身仙风道骨,柳希言突然心悸了一下。他确定这是心悸,而且是室性早博。这毛病他几十年前有过一次,怎么突然又犯病了?
柳希言心下一沉,莫非青蛙消失只是一种错觉?柳希声——等一下,怎么又早博了!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面部及眼部充血、热泪盈眶、窦性心动过速以及呼吸困难,令人不由自主想起过去的某个人,呃,那位面目模糊已经怀孕了的结了婚表妹?这不就是初恋的感觉?
由于正在夜幕当中开车,柳希言决定暂时冷静,也许某人的名字现在和药师佛有着相反的效果,暂且不去理会,等到回家了问个清楚再说。
回到家中,他却发现一向宅如家中水池的柳希声不在家。问了爸爸妈妈,都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由于一想到及提到这人名字就开始莫名心慌,柳希言断定自己中了他的邪门外道,而后者畏罪潜逃。不过,这件事好办,他明天就去清远两天一夜游,估计回来后也该戒断了吧。
临时之下约不到妹子,不是周末约不到老友,柳希言只好一个人孤寂地自驾游去了。由于懒病发作,他就是驾车到了清远某家定好的酒店,然后在酒店里休息了半天一夜,又孤寂地开车回家了。
他决定出其不意进行偷袭,所以他对父母谎称晚上回家,实际上早上一大早他就开车了。四个小时的车程,快到家时理应疲乏困顿,但心脏却越跳越快,简直像是得病了,假如不是对柳希声的手段有一定了解,他肯定先回医院做个动态心电图去了。
接近午饭时间,他特意不把车开回家,只是停在巷子口,然后走回家中,轻轻开了大门,好,柳希声的车在家。
忍受着由于过于剧烈而导致有效输出不足进而对大脑供血不足的心跳、窒息濒死般的气促、不由自主的交感神经兴奋导致的手足颤抖、消化道逆向蠕动导致的欲呕感,柳希言闯进大厅,马上就看见了坐在饭桌边的罪魁祸首。
柳希言举步维艰,好像溺水的人,举起双臂,没走两步就由于体力不支跪在了地上。
柳希声见此情状,开始不知念了什么咒语,他念了几句之后,柳希言自觉从濒死当中活来了,心也不跳了,气也不促了,他跳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柳希声,接近到一米左右又开始眩晕。
“太近了念咒也不管用了,两米以外。”柳希声不无愧疚兼尴尬地说。
“你做了什么?”
爸妈已经吃过饭坐到电视机前面去了,柳希声压低声音,说:“你跟我上楼,我慢慢对你解释。”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某一个朝代,有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书生,当然同时也是个财主二代,简言之就是高富帅,并且少有神童之名,二十岁不到中了举人,平日也习武,端的是文武双全、前途无量。不过,这位书生有个小毛病,就是喜好美色,还没娶老婆,就已经有了好多个丫鬟呀侍妾呀,并且在秦楼楚馆有着许多的红粉知己。
有一天他出门溜达,无意中看见有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在二楼晒衣服,二人对视一番,忽然天雷勾动地火,就这么暗生情愫,详细情形可参照各色话本例如潘金莲西门庆张生崔莺莺之类的。这书生与这姑娘就通过什么什么婆子勾搭上了,这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直接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被那啥了。
那幽会了一段时间,书生进京赶考,自然也撇下了家中众多红粉知己包括这姑娘,然后他不负神童之名,考中了进士,当了个小小京官,之后就在京城与上司的女儿结婚了,家里那些风流债自然就都这么算清了。
其他人倒还好,这姑娘想不开,活活相思病了三年,听到这个消息,自觉这辈子没希望了,就一命呜呼了。
姑娘带着执念投胎转世,就为了寻觅当年的恋人,灵魂中执着但模糊地记忆着恋人的样子。她转世到了二十世纪末,刚长到25岁,还没来得及邂逅恋人,就被一名恶毒的同事造谣辱骂,具体经过不详,再次想不开,再次一命呜呼。
呜呼之后她心生怨恨,附身在那位女同事身上,并且用恶念使她不能再次开口说话,直到她跟着这位女同事去医院见到了一位医生。
这位医生多么像她前世的恋人呀!但是奇怪的是,她见到这位医生,却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她想附身上去看个究竟,但是那位医生已经有一个东西附在身上了,并且阻止她附身。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她跟着这位女同事去到一位居士家里求医,赫然发现这位居士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恋人!再于是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难题可以阻止她了,她一下子附身到了这位居士的双胞胎弟弟——也就是之前那位医生身上。她这辈子可以以兄弟的身份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了!投胎后还可以再做夫妻!
完了。
“第一,这个故事很长吗?第二,技术上的难题为什么被忽略了,青蛙精呢?第三,你他妈不能超度这两个鬼吗?!”柳希言头上贴着静心符,仍然可以感觉到有念力在撕扯着他,让他上前去对柳希声做些什么,比如亲亲/抱抱/摸摸还有诸如此类更加下限的行为。
柳希声愈发愧疚地看着他,沉痛道:“这件事事关我们四个人的情债,超度了他们我于心不忍。另外,技术上难度太高。”
“别扯技术上!你不超度我找别人超度!”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体质问题,最近几天超度了他们,鬼门大开那天就不知有什么更不得了的东西来了,你暂时忍耐几天,我想想办法。”
柳希言无言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放到柳希声的胸口,后者一脸尴尬,说:“小莲,你收敛一点,现在附的是我弟,这样下去□□了怎么办?”
“□□了怎么办!这个是重点吗?”柳希言绝望地看着柳希声,噢,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神经病大哥玉树临风潇洒无比天上有地下无了。
“等等,为什么被她附身了青蛙精的倒霉就没效果了?”
“她除了情关难破之外,命格极好,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从来就没有倒霉过,所以跟青蛙精平衡了。”
“好吧,既然如此,大哥,我必须和你说再见了,最近我去医院住,直到你想到办法为止。”柳希言站起身,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柳希声的脸,当然马上把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对抗小莲的执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柳希声的房间,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柳希言在萧瑟的夕阳下萧瑟地离开了家,在路上,他情不自禁地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放着这样的歌:“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my love!从此和你分离~~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的真情意~~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会永远永远~~爱你在心底,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永恒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怎能忘记这段情我的爱再见,不知哪日再相见,再见了。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永恒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怎能忘记这段情我的爱再见,不知哪日再相见,我的爱我相信总有一天~~”
就这样,一边唱一遍泪流满面,一边恶心到想吐,他搬进了由于长期人手不足没法设立住院总的所以总是空着的内科住院总值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