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50、147

　　一座接着一座石塔接连碎裂，一个接着一个大妖破塔而出，在夜空里呼啸而过。空中传来了大妖们重获自由后畅快至极的呼啸声。佛境漂浮着极光的夜空失去了原本的安静，让人心惊的各色妖气冲天。
　　大妖们出塔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扑向了那些普通人，通过进食来恢复体力。不过转瞬间，村落里的人们就被屠戮一空。天空中的妖气散了，四散向四周围的村落。而更远的地方如同放了烟花一般，更多的大妖正在冲塔而出。
　　了心笑了笑，小小的身影幽灵般的贴着地面，向着通明寺的方向飞奔。随着镇妖塔破碎，地面的震动越发剧烈，通明寺所在的群山也在震颤着，树木横倒，巨大的石块从山顶滚落，通往山顶的石阶扭曲着断为了数截。了心灰白色的小小身影如同一道闪电，脚尖在断裂的石阶和滚落的石块上轻点，通明寺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寺里已呈乱象，僧人们抱着头逃生到殿前的广场上，厢房倒塌，来不及逃出的人被埋没乱石和碎木堆下。广场也并不安全，山顶有巨石滚滚而落，一路从躲避不及的僧人身上碾过，留下了一条惊心的血痕。
　　群山都在震颤，院墙和厢房侧殿被毁，通明寺的大雄宝殿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崇明大师和崇德大师闭眼不看殿外的惨状，师兄弟二人面对面席地盘膝而坐，低着头口诵经文。随着他们的低声念诵，他们的身下渐渐散发出金色的佛光，那佛光凝聚为金莲的模样，将他二人托起。金莲层层叠叠展开了花瓣，自其下又生出了花茎，莲叶。
　　那莲叶初时只有拳头般大小，渐渐展开越来越大，表面漂浮着金色佛息的莲叶幻影穿透了墙面和大门伸展了出去，接触到外面的僧人，那僧人便安静下来，盘膝而坐低头诵经者会被莲叶幻影托起，他们的身上被佛光所笼罩，也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莲叶越展越大，其上盘坐的僧人越来越多，诵经声越来越大，形成一股独特的韵律，隐隐在天地间回荡。若是从天空俯视，便能看见以大雄宝殿为中心，伸展出了六片巨大的莲叶，其上的僧人们整齐的盘膝而坐，皮肤俱都变成了暗金色，如同铜铸的罗汉一般。
　　通明寺被莲叶所护，地动停止。莲叶在通明寺的边缘处幻化出了金色的佛息围墙和大门，一时间整座寺庙宝相庄严。
　　天地间充斥着悠远宏大的梵音，天空渐渐的亮了起来。
　　了心抬头看了眼天，他刚刚赶到寺庙的大门处，此时整个寺院已经被金色的佛光包围。莲叶幻化的围墙和大门取代了原本倒塌的砖木，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试探性的伸手，看着温和的佛息接触到他的指尖如同极为高温的烈焰一般，瞬间将其焚为飞灰。
　　了心看了看收回手，并不在意自己丢了几个指头。
　　这具身体是尸傀儡，这么阴邪的东西，当然为佛息所不容。
　　空中亮起的线条渐渐明晰，化为了金身怒目金刚的模样。那怒目金刚挥舞着手里的禅杖，禅杖所到之处，便有一道宏大的佛光自空中落下，击杀地面上的一只大妖。
　　而那镇妖塔的碎裂到了被金莲所笼罩之处也停止，最后破塔而出的大妖们见着天上的怒目金刚仓皇逃窜，电射向远方。
　　“小子！”了心的脑海里响起了九头飞蛇的声音，里面是按讷不住的激动和惊喜，“你还在等什么？若不纠集了这些逃出来的大妖冲击寺院，等它们被一一击杀，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了心招出了宫九的阴魂，让其化为浓郁的黑雾将自己包围。他不再掩饰自己，极为强大的气息在寺院正门处冲天而起，了心的身体承受不住这庞大的力量，瞬间化为了肉粉。随着躯体的消失，庞大的黑影自他的身体里破出，那纠缠了万千怨魂的力量，让天空都黯淡了下来。
　　黑影在空中呼啸盘旋而过，突然冲击向寺院的正门。这一下让整座山峰都抖了一抖，发出了宏大的撞击声，震彻天地。
　　天上的怒目金刚视线落到了撒合辇化作的黑影身上，禅杖指处，金光自天而落，黑影灵活避过却并不回击，只是寻找机会继续冲击大门，发出一声又一声响彻佛境的巨大撞击声。
　　让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佛境各处腾起了各色不同的光团，纷纷向着通明寺所在的方向而来。这些大妖们不再逃亡，如陨石般划过天际，纷纷撞向通明寺的金色大门。
　　山河盘中扭曲的时空里。
　　在大金五年一度的巫神殿大比是仅次于国祭的事情。用三牲五谷祭拜过天地之后，巫女和兽奴们虔诚的为兽灵献上祭品和舞蹈，兽鼓响彻天地，在第一缕阳光恰好落在巫神殿的大门上时，兽鼓声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寂静。
　　巫神殿是大金对于巫祭们所在之处的一个统称，同时也是大金的一个官衙，类似于辽国的天机殿。但是在巫祭们的心中，真正的巫神殿确有其所，是最为神圣的所在。
　　巫神殿位于离城北郊外的荒漠之中。自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凸起了大半个狰狞无比的兽头。兽头的嘴就是巫神殿的大门。大门开启之后，里面是一片黑漆漆的深渊，隐隐能听见荒兽在咆哮。
　　兽嘴前泾渭分明的站了两拨人。巫神殿参加这一次大比的有巫磐，烈度，班达和炙灸，国师府参加的有苏墨，撒合辇，阿古达木和察河。
　　荒漠上搭建起了看台，居中是金王图帖木所在。左侧是国师府诸人，右侧是巫神殿诸人。
　　“国师府这一次输定了。”青央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高傲的看着对面看台上的撒尔满，“国师府真是没人了吧，苏墨这个废物也让他来参加大比。”
　　巫神殿巫殿忽卢眉头微皱不语。上一次大比苏墨没有参加，撒合辇不到年龄，国师府只是派出了几个外门弟子历练，赤吴身为巫神殿的大师兄轻松拔了头筹。如果苏墨和撒合辇真的是废物，这一次巫磐和烈度参赛，国师不会拿撒尔满的婚姻大事作为赌注。
　　他唤来了青嵩，低声开口：“去叮嘱巫磐和烈度不要骄狂，进了巫神殿之后，凡事小心些。”
　　青嵩应了一声，下了看台传话去了。
　　苏喇奔在看台上起身，先朝着金王所在方向遥遥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看着众人道：“大家都知道，巫神殿里是一方残留的蛮荒世界，非常危险。以往的大比，陨落在其中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我大金好儿郎，便是要踏着鲜血方才能走向巅峰。一味舒适的躲避，永远成不了大事。按照惯例，在大比正式开始之前，你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可以申请退出。一旦进入巫神殿便不得反悔，生死不论。”
　　巫女上前奉香点燃，跪在地上将香炉高举过头顶。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国师府和巫神殿都没有人退出。
　　苏喇奔微微一笑：“巫神殿里有一处古老的神庙，里面有一颗魂珠。取到魂珠并安全返回的人，便是本届大比的第一名。”他顿了顿，“除去丰厚的奖赏外，这一次大比的第一名，老夫还将把自己的女儿撒尔满许配给他。”
　　巫神殿那方陡然爆发出尖锐的呼哨声，掌声和笑声，全都冲着撒尔满而来。有人用手做喇叭朝着撒尔满大喊：“撒尔满，巫磐和烈度你看上谁先言语一声，他兄弟两也好商量谁拿着魂珠出来！”
　　这句话引发了更大的哄笑声。国师府的弟子们纷纷冲着对面叫骂，一时间荒原上无比热闹。
　　撒尔满气得脸通红，金王，忽卢和苏喇奔却含笑看着这一切。等到双方叫骂了片刻，金王方才抬了抬手：“好了，时辰也不早，大比这便开始吧。”
　　苏喇奔和忽卢俱都向着金王行礼，随即转向兽头的方向，朝着各自的弟子点了点头。
　　巫神殿由巫磐带队，国师府由苏墨带队，从兽嘴两侧鱼贯而入，消失在了黑色深渊中。
　　热。
　　这是撒合辇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醒来后的第一感受。
　　眼前是一片昏黄的景色，土黄色的天空，土黄色的大地，触目所及没有一丝绿色。荒原上裸露在外的都是巨大而嶙峋的黑色石头，地面龟裂的缝隙里嗤嗤往外冒着白烟。在那些缝隙周围，倒毙着一些野兽被烫得半熟的尸体，还有一些已经灰白的白骨。
　　撒合辇撑着自己起身，随即吃痛的迅速收回了手。方才他的手不小心按到了地面一条头发丝般细的裂缝上，裂缝吃力后透出来的白色蒸气瞬间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暗红色疤痕。疼痛很快麻木消失，他按了按自己的手，那处疤痕上的肉，烫熟了。
　　他落在一块黑色的巨石上，因此才没有被黑色的蒸气所伤。只是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眼前的一切都因为高温而扭曲波动，不仅如此，撒合辇察觉到了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凌厉气息，他飞身避过，一道看不见的风刃从他方才坐着的地方切了过去，将那块巨石整齐的切为了两半。
　　地上无处落脚，到处都是蜘蛛纹一般密集的冒着高温蒸汽的缝隙，空气中时不时有看不见的风刃飞过。撒合辇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因为热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紧紧的黏在身上。再待一会儿，整个人都要被蒸熟了。
　　好像是越来越热了。
　　撒合辇抬头看了眼天，土黄色的天空透出了一种不祥的橘红色，大地也是，方才还算坚硬的地面这会儿却似乎变得柔软了不少，撒合辇察觉到自己站立的半块黑色巨石像是陷入了泥淖中一般，在缓缓下沉。
　　轰隆隆几声，晴空中有闷雷滚过。闪电没有出现在雷声之前，反而在闷雷响过之后，从地底亮起。地壳下突然亮起的闪电让地面变成了一种浑浊的半透明，就在电光映照的那泛着黄的半透明中，隐隐有巨大的黑影缓缓从他脚下游过。
　　撒合辇微微侧了侧头，肉耳虽然听不见兽笛的声音，身为巫祭却能感受到兽笛被吹响时，空气中流动的音波。很远的地方，有人吹响了兽笛，只是不知道是巫神殿的人，还是国师府他的同门。
　　撒合辇从衣领里拉出了戴在脖子上的兽笛，抵在舌下轻轻吹响。
　　大地在涌动，突然一只浑身冒着橘色火焰的狰狞巨兽破土而出，它绕着撒合辇坐着的黑石盘旋了几圈，在兽笛中渐渐变得安静而驯服，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是火甲虫。
　　越是头脑简单的动物，越容易被兽笛驱使。
　　撒合辇伸手拍了拍火甲虫头顶坚硬的锐角，抬脚踏上了它的身体。他落脚的地方，火甲虫表面橘色的火焰让开，露出了它朱红色的甲壳。
　　地面越发的柔软，黑色巨石此刻只剩下一层浅浅的表壳还浮在外面。撒合辇握住火甲虫头顶的锐角，示意它往风刃飞来的方向走。
　　火甲虫在土地中浮浮沉沉前行，如同在水中游弋。地面的裂缝越发的大了，一股一股白色的蒸气喷泉般涌上天空，火甲虫却对这样的蒸气怡然不惧，在蒸气中游走。
　　天上的闷雷一阵紧似一阵，终于下起了雨。只是落下的雨点不是水，而是橘色的火焰。撒合辇不得不用术法撑起一片光罩将自己保护，避免被火雨所伤。地下的闪电不断，电光透出地面，白气升腾，映着橘红的天空，犹如炼狱。
　　雨越下越大，雨声嘈杂，混淆了空气中风刃飞行的声音，让人很难判断风刃的来向。撒合辇全神贯注的指挥着火甲虫前进，火甲虫坚硬的外壳使它并不畏惧风刃，只是打在它身上如同放爆竹一般啪啪作响。
　　地面不知道何时变为了黑色，如同墨汁一般浓郁的地面波涛起伏，偶尔翻过一个浪头时带起了血红色的火花。空气中充满了白色的蒸汽浓雾让人看不清，就在一片浓雾中，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一声凤啼，密集的风刃席卷而来，瞬间切割开了眼前的浓雾。不远的地方，烈度和班达各自驱使着一只怪虫，正在同半空中的一只巨鸟搏斗。
　　宇文墨肩头一直安静的兀离突然激动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