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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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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铭戌他们的行踪实在太容易,段霜日夜兼程,想要尽快赶上。相对他们从庐州出发后受到的追击,段霜就显得太过顺利。一来她自回中土就隐藏着身份,一直没有公开曝露过;二来司徒宏虽然描述过她的长相,但委实没有太出挑的特征,接英雄令的帮派依然不知道返回中土的段霜是何模样。
所以一门心思赶路的段霜八月底就过了长江,在襄州却遇到一个把她鼻子都气歪的人!
从镇上买好干粮、衣装,重新打好包袱的段霜想趁天色还早快些出城,这样能在天黑前进入五十里外的邓县。黄土山道,虽然眼看着树叶泛黄,但最这夏秋的时候天气叫人不舒服,热不透还带着潮湿的粘气,憋得人喘不过气。在道上赶路的都是做买卖的农户,段霜不用轻功,快步走着。前方不远围了不少人,依稀里听好像是有人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想来也是这样得天气,为了糊口,还是要担着一家人的生计往来大城和小县间。段霜自己都觉得很不舒服,看看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呢,不过她还是有更要紧的事,所以只在走过他们身边时稍稍放慢了脚步,打眼透过层层的人头,好像看到一张蜡黄的脸,不过嘴唇微动想来是醒过来了,所以段霜收回目光,专心赶路,这人圈里的一个声音,硬生生让她停住脚——
“已经没事了,这是清凉提神的草干,不舒服的时候就嚼嚼,平日里多喝水,要注意休息。”
围观的人也是一阵感激,纷纷道谢,穆方微笑笑就起身,准备继续赶路,才走出人圈,就看见个汗滋滋,红扑扑,大眼睛的女子见鬼似得瞪着自己——
“霜……”心里正惊喜,而段霜竟一步上前,伸手就揪他垂在肩头的黑发,“咦?”
见到穆方微微呼疼,段霜长长吁出口气,突然拔起喉咙就叫,“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穆方见她激动,也明白怎么回事,心中苦笑,提起自己的医箱,“边走边说。”
天色暗前他们赶到了邓县,找了家僻静的小客栈住下后,段霜终于静下心来,不过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那日在庐州不是明明说要回栖霞山的,怎么你会在这里呢?”
穆方道,“原本是打算回的,但走了没多久就听说剑南道戎州地界发现不名灾病,我在那里好几个月,并不知道你与铭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段霜听了就觉无可奈何,他是做医的,当然哪里有病哪里去,“那现在你也是要追上铭戌?”
穆方点头,从剑南道去灵州比从中原走近多了,但听说他们一直遭人追剿,与其到栖霞山坐等,他觉得还不如日夜追赶,伴着他们去灵州。
段霜也不做声了,这本就不是能算准的事,谁能想到就为了给段冰最快治伤,才嘱托了铭戌千里北上去灵州,可现在她自己却先遇着了他。
穆方很抱歉,江湖上的传闻一人一个说法,依稀里是说铭戌带着身受重伤的段霜胞妹想逃出关外,不过他一听就明白他们不是要去关外,而是西北灵州找自己医治,想来是段霜认为自己回了栖霞山,急急让铭戌千里送治,但谁知竟要扑空,而且一路险阻……
段霜一抬头,就看见穆方懊恼的神情,他也正瞧着自己,却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当下就明白傻叔叔正自责得不得了了,“阿德还在山上呢,他是你徒弟,你怎么就没信心呢?”
穆方微愣,问,“霜儿你不生气了?”
段霜想想,忽地笑了,“刚见到你这张脸是挺气的,不过也就一会儿吧。”
女儿家的脸果然如六月的天气,穆方心下莞尔,那时她竟然会揪自己的头发,可见是气得不轻。
“叔叔你怎么和司徒宏认识的呢?”段霜支着头,和他一起坐在房里的桌子边,忽然问。
穆方不及防,有些惊讶。
段霜没瞧到,继续道,“这个人的背景一定有来头,而且还有目的,只可惜我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穆方想了想,“司徒宏家境殷实,甫出江湖就疏财仗义,喜欢结交名士豪杰,自己的功夫么,也是家传绝学,但司徒家倒并不是靠武功在江湖有今时地位。”
段霜哼一下,“他的武功可好,你们都不晓得!”
当下她就把自己和铭戌在他离开庐州后遇到暗门段冰,段冰被劫,然后如何闯地宫救人,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穆方听后很久都不做声,显然是太意外了。
段霜撇撇嘴,“他矛头的根源就在我身上,可恨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莫名其妙又成了别人的靶子。”
穆方抬起脸,他关心的是她还是要踏入这江湖了,“霜儿你还是莫管这事罢。”往事历历在目,他只希望她能置身事外。
段霜道,“叔叔,不是我要管,世人都道我发了三个誓,其实我只对自己发了一个誓!”
穆方见她眼睛亮晶晶,想起当年少林的那个小女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其实这两句话后还有两句——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穆方心中长叹一声,世上许多事是怨不得别人的,因为是人自找的,“霜儿,段冰真是你亲妹?”
段霜想了想,“可能是,可能不是。”
穆方发觉自己不该问的,“是啊,不管是不是,只要这个人好好活着。”
段霜心中微动,穆方总是最懂她的,或许是因为年长许多的关系,他就好像是自己根,能在他身边最舒服,三言两语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她就把金竹山姑奶奶的事也告诉了他,不过说完了就又有些生气,“铭戌那笨和尚真是让人浑身无力。”
“怎么了?”穆方笑了。
“我去金竹山,他去灵州,明明信誓旦旦,可你看现在他惹出多大动静?”段霜越想越头痛,“他以为他还是和尚,颂经传教吗?大摇大摆走官道,又是手下留情,光听说,就知道他这一路走得多狼狈,咄,越想我越后悔,怎么就蒙了眼,看高了他,哼!”
穆方只笑不答,这神情看得段霜不自在,最后讪讪,坐回了椅子,穆方这才道,“你与铭戌感情好,替他担心是应该的。”
段霜瞪着眼,“谁与个笨和尚感情好了?”
“你我都知道铭戌这么做为了你。江湖上还有第二个人这么胆子大,公开站在你这边?铭戌竟有这番魄力,已是人杰。而且不光你我看到,许多人也看到,所以也有人不接英雄令,反而鼎力相助。你当初的决定没有错,他早已独当一面。”
段霜想反驳,但嘴皮子动了半天,最后趴在桌子上嘿嘿得笑,忽然从她腰际掉出样东西,金光一闪,摔到地上发出‘叮’得一声。
穆方拿她没办法,又坐又站又趴,一刻也停不了,都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还是小孩子的脾性。弯腰拣了起来,却是柄金灿灿的小箭,一看就知是件宝物,但箭羽不知怎么卷曲起来,穆方拿着神色不变,但心头狠狠一震,这时段霜发觉,‘啊’了一声,一把拿了回去,十分珍惜的样子,穆方这才淡笑,“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段霜颇为不自然,不过还是道,“这是小呆媳妇的遗物。”
“小呆?”穆方不解。
“司徒澜廷,司,司徒宏的儿子。”
穆方也不算很意外,他‘哦’了声,道,“当年你们三个是一起在少林结识的,境遇竟也一样不平静。”
段霜抬头,“叔叔也知道小呆的事?”
穆方点点头,“多少了解些。”
是了,他和司徒宏总还是相识的,段霜静静听。
“司徒公子本极有前途,司徒宏更是对他寄予厚望。可是六年前少林事后,司徒公子便有所改变,起先没有太在意,待真正发现了,他已深陷酒坛不能自拔。贞观十六年,也就是他二十岁的时候,司徒宏给他成了婚,那女子好像是家道中落的孤苦女子,可是现在听你说,司徒公子的夫人……”
段霜低下头,“嫂子被人杀死了,小呆似乎不想查明凶手,他已经离家从军去了。”
穆方想了想方说,“听说皇上东征高丽,战场又是何其残酷。”
段霜看着手里的没羽箭,慢慢道,“嫂子浑身的筋骨尽碎,只怕只有握过这箭翎的人才能做到。”
穆方淡淡看一眼那没羽箭,也一字一字道,“这样的功力是要用在掌上的。”
段霜道,“掌?天下谁有这样的掌力?掌上是硬家功夫,天下只有一家能将这功夫练到这层!”
穆方知道段霜一定能想到,看着她咄咄目光,满是惊忿,他心中苦苦一笑,真是轮回啊,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那里。
“少林!”段霜吐出两个字,就再也不说话了。
穆方瞧着,“霜儿?”
“小呆知道得比我多,只怕他早就知道,”段霜忽然也苦笑,“他不追究,是不想我追究。”
穆方也惆怅,过了很久,段霜突然问,“叔叔,人生的事有多少能自己做主?”
段霜见到穆方眼里的悲哀,那种浓厚的化不开的悲哀,想来他这么多年行医,看尽生死无常,这个问题是比谁都来得透彻。
夜深了,段霜离开后,穆方静静坐在屋子中,窗子开着,泻进一室的月光,他白衣兰带,浓浓的出尘气息仿佛大点儿风就能凭窗而起,只是他的神情看不清,也不知过了多久,室内似有沉沉叹息,人生的事是从来不由自己作主……
听说铭戌他们到了延州,段霜决定走京城,赶在盐州追到他们。
已经十一月,京城下过一场早雪,听说皇帝已经班师回京到了幽州。穆方发觉段霜到了京城后总有些心不在焉,这天一早就不见了她的人,穆方在客栈一楼找了张桌子,叫了两个人的早饭,慢慢等。约莫半个时辰,淡绿色的人影一晃,段霜一眼瞧到穆方就走了过来。
“凉了,再叫吧。”穆方温和得道。
段霜也不计较,微凉的豆汁还是一口喝了下去,“渴死了。”
吩咐好小儿再上早点,穆方道,“皇上东征如何,司徒公子有什么消息吗?”
段霜愣愣,随后嘿嘿得笑,看来自己是动动手指头,他都能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了,“安市城一直在死守,我军三个月都没有攻克,所以还是回来了。”
穆方的眼神有些悠远,“皇上年事已高,只怕再也没有下次了。”
段霜瞧瞧他,“高丽人十分强悍,这样强攻是要做好完全准备的,否则就是徒劳。我在新罗时就见过他们练兵。”
穆方笑了,“那有没有司徒公子的消息?”
“不大清楚,不过这次伤亡不算太大,应该没事吧,这样就阵亡?”这张嘴是有点乌鸦,不过段霜支着头,却很认真在考虑。
穆方摇摇头,“司徒公子怎么说都是少年习武,非同一般。”
段霜跟着他摇头,“打仗和江湖打斗怎么一样,那小呆现在可是豁出一切的无所顾忌,谁知道他不会头脑发热就在那里拼了命?”
穆方想了想,看着段霜担忧于色的神情,“你对司徒大侠心存芥蒂,却对司徒公子友善,倒真不容易。”
段霜奇怪得瞅他,“叔叔,司徒宏是司徒宏,小呆是小呆,他们是两个人好不好,人干嘛要为别人做的事负责?”
穆方有些怔,话说得容易啊,霜儿你今时的遭遇又何尝是你自己的事?
段霜不喜欢对这种惆怅的事想太多,她大口开始吃方才送上来的早点,肚子慢慢饱,她就精神,“小呆那人肯定死不了,不过说到他老爹……叔叔你说人性本贪的话,什么是他要追求的呢?”
“你是说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对,”段霜咬下一大口烧饼,努力嚼,“秘笈?权势?换而言之,他要通过我得到江湖万人景仰的声誉?这个也太明显,只能算他一部分的目的吧?”
穆方道,“那么还有什么?”
段霜忽然咧嘴一笑,“不会是财宝吧?不是为名利,就是为钱财,别告诉我,我身上有什么俗不可耐的藏宝图,遥远的山里有个洞,洞里有无数财宝……”
这时穆方却用温和的眸子看着她,这让段霜挑高了眉毛,“难道我家那么有钱吗?”不可能吧,有钱,当年她们母女还用过得那么苦哈哈?
穆方道,“不知道啊。”
段霜啪叽倒在桌上,“叔叔,真有那么好的事,我第一个扛铁锹挖去!”
十二月,盐州漫天飞雪,灵州已经不远,但铭戌却觉得自己的身子隐隐快撑不下去了。天马寨真是有股北方人特有的韧性,冲出吉县后,他们的人马竟然不远千里一路追赶到盐州!在城里的客栈住下,他们很快就知道那帮山寨的人已经驻扎在城外的树林里,夏时休被他们追毛了,撩起袖子就想冲出去,“那个姓曹的到底有没有会拐弯的神经啊!一边说敬重铭戌那小子,一边说接了英雄令不能背信……臭小子,你就让我们好好教训一下他们,这样大家都死心!”真是火大,那边一边追,一边说身不由己,这边心慈手软,不肯硬打,这下可好,都送人送到盐州来了,唉……
铭戌淡笑,“曹帮主是真性情的英雄,我们不要和他们为敌,能走就走,灵州都要到了。”
安置好段冰的乔涛和展瑶席走进来,正好听到了铭戌的话,“是啊时休,就当天马寨一路护送我们好了。”
夏时休‘唰’一下打开扇子,正要扇,却发现门外白雪皑皑,‘唰’又折弄好自己的扇子,一屁股坐到颜秦身边的椅子上,可怜兮兮叫着她,“颜儿……”
铭戌动动眉头,这么多天他已经有些觉悟,夏时休一粘到颜秦身边,他会很不自觉得拦过去,不过这次才刚迈了脚,但心头那熟悉的燥热又猛得出现,令他一下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扶住桌子的一角。
“铭戌!”“铭戌!”
每个人都一惊,颜秦和乔涛抢步上去,乔涛一搭他的脉,看他惨白的脸,“怎么回事?”气脉乱得好似走火入魔一般。颜秦眼着铭戌,这样的大寒天,他却虚汗直冒,“铭戌,难道?”
铭戌一直运气强压这种燥痛,看着颜秦担忧得神情,只是点头,连话也说不出。颜秦脸色变了变,忽然叫,“轩静,轩安扶公子回房。”
轩静,轩安也是一脸担忧,很快就把铭戌给扶回房间。乔涛、夏时休和展瑶席连忙跟了过去,但才想跟进屋,颜秦一回身就要将门关上,乔涛看着她,忽然问,“你们都知道?”
颜秦点点头,“会没事的。”说完她关上门。
夏时休抬脚想闯进去,但被乔涛拦住,“被薛关情伤了吗?”从汾水起就有些不对劲。
乔涛踱步走到玄关的木椅,“看寒宫宫主的神情似乎是宿疾。”
夏时休连忙走过来,焦急得问,“什么宿疾,你搭过他的脉。”
“不好说。”半天乔涛说出三个字。
夏时休一拳打在他肩头,“不好说个头!”
展瑶席只好过来拉他们,“你们都别再这里急啦,等下问颜姐姐好了!”
房间里铭戌已经调息完毕,可以开口说话了,“还不重,能到灵州。”
颜秦看着他,“离上次已经一年多,时间是比往常又延长了不少,算是好事吧?”
铭戌点点头,轩静道,“以前公子发作是一下子就很重,现在不仅发作时间少了,连症状也轻了不少,看来宫主的医治方法很有用。”
这个宫主,是指最早的颜九娘,铭戌刚到寒宫就已神智昏迷,整整三个月才清醒过来。以后一年发作一次,用寒宫的神诀就好了,也算他的造化。后来他回中原,颜九娘特地将寒宫天资最好的少年伴在他身边,不过颜秦还是不放心,最终就也跟了出来。
轩安道,“宫主,我们要快些到栖霞山。公子的病已经慢慢发作,还是要到个安稳的地方,才能疗伤。”
颜秦也点头,担忧之色还是挂在白玉般的脸上。铭戌却笑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颜秦不敢相信,但铭戌的神情却是坦然得真诚无暇。
段霜做梦都想不到会在盐州城外遇到一个人!
反正是打架,善良的百姓都绕道而走,一百号人打三个,处于道义应该帮三个的,但观看战局,应该可怜那一百号人的,段霜站在坡道口,“绕道?直接走?”
穆方叹息,“绕道还有半天的路。”
段霜点点头,“叔叔说直接走,我就直接走。”
穆方笑着走在她后面,别说是人打架,就算一群老虎看门,她都不在乎,“只管走,不要插手。”还是叮嘱下的好。
不过这次停下脚步的却是他自己,“曹帮主?”
那个熟悉的身形不正是吉县天马山寨的大当家?曹通心中很不痛快,武公子铭戌是他十分欣赏的少年侠士,但是司徒大侠联合武林各大派的英雄贴又不能不接,从吉县到盐州,他带着百来号弟兄风餐露宿,难道是冬游赏景啊?反正铭戌公子也是个明事的人,这一路大家眼开眼闭,等跟到灵州也算他无功而返,哪里都交代得过去,可是晌午来的这妇人,打眼问了句你们是不是追铭戌啊,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就打,本来见她帮手也不过是两个二十不到的小孩子,可动起手就不得了,他们百号人竟然占不得半分便宜!
段霜笑呵呵回过头,“叔叔,要帮忙?”
穆方哭笑不得她跃跃欲试的表情,这时曹通大声道,“穆先生助我,此妇人为铭戌公子而来!”
话不说还好,一说段霜‘腾’就跳了起来,冲着那白衣妇人飞掠过去,穆方哪可能拉住她,想了想,他就想靠近曹通,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只觉劲风突来,心头一动,哪里来的厉害角色?反手内力全运到白绫上,白绫如棍,虎虎有风,再厉害的人都避让不及,但劲力被阻,居然有人伸手拦下了!而那人却也‘咦’了声。妇人抽回白绫,心想中土什么时候有这样功力的人,难道少林也派人追到这里?但待定睛,却看见一个绿色斗篷的年轻女子站在面前,周围没有其他人,难道方才接下她白绫的会是这么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妇人不由得神情凝重,雪地里脚印纷乱,但这女子脚下却无痕无迹,光这份浑然天成的内功修为,惊世骇俗!妇人想,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力,突然心头灵光一闪,她抬眼仔细端详那张年轻的脸,想从眉眼里找出熟悉的影子,可是她不及她的美,圆脸大眼,洒脱慧颉,分明是另一种气质,可是除了她还会是谁呢?而这女孩子也一脸困惑,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小,小霜儿?”
段霜挑起一根眉,“颜姨?”
白绫做兵器,她只见颜秦用,而这妇人使来如出一辙,但她第一招接下就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等细打量,四十不到,云鬓乌发,气度磊落,颜秦与之相比更为明丽,但眉眼里却是八分像。而她带着的两个小童子更是不会认错,这妇人就是寒宫前宫主颜九娘了。
颜九娘走过来就抱住段霜,眼泪漱漱落了下来,“好妹妹啊,老天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你的女儿了。”
段霜心头也一热,轻轻唤,“颜姨……”
每个人都停下手,傻傻看这十分感人的相认。曹通看着,忽然问穆方,“那个就是段霜?”
穆方点点头,曹通想了想,狠跺脚,长叹声,“也罢!”
见他就要带人离开,穆方有些迟疑,“曹帮主?”
“这女娃儿才动身形,我老曹就知道自己的斤两。天马山寨没能耐追拿他们,当然就回去。”
“可是……”
“呸,谁有本事谁来,我老曹也算仁至义尽。”
穆方拱手,很认真行江湖礼。
曹通看了看段霜和颜九娘,忽然对穆方道,“云遮蔽日,那女娃子以后的苦日子还多,穆先生,我们只怕有心无力。”
看着他们离去,穆方无限惆怅。
颜九娘听段霜介绍穆方,上看看,下看看,就一声叹息,“怎么还不成亲呢,要求也别太高了。”
穆方一愣,随即莞尔。寒宫颜九娘特有种豪爽,让人一下亲近,如果自己有姐姐的话,怕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段霜可笑翻了,一直拉着颜九娘的手,“颜姨,我这叔叔闷闷的,对象不好找,一下就蹉跎到今天,你可要上上心,给介绍啊。”
穆方哭笑不得,想扳起脸,“霜儿!”
颜九娘看着他,一个劲摇头,“可惜,可惜……”
“是啊,可惜,真可惜。”
颜九娘忽然回头瞪她,“你也是!明明你娘那花容月貌,翩翩就遗传了她那倔脾气,小小年纪就敢抛下你姨我,一走还六年!”
段霜嘿嘿,不敢笑,摸摸鼻子不吭声。
穆方笑了,世上只怕除了颜九娘,还没人能这样训段霜呢。
“做什么不来投靠你颜姨?难道颜姨我会怕那些道貌岸然的中原门派?他们敢来找你的麻烦,颜姨我见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队!段忤黎那种弃主求荣的无耻小人,人人得而诛之,但凭什么牵连到我妹妹,这么多年了,就算她死了,也不放过她女儿?”
颜九娘越说越激动,越想越气愤。但她的话却让一边听的段霜一愣,莫非颜姨能知道些什么?离进城还有段路,段霜问,“颜姨能不能告诉我段忤黎这个人?”
颜九娘想了想,反正她也是藏不住话的人,见到了段霜自然能说则说了,“段忤黎这人的底细世人只怕知道得已经不多,但并表示没有人知道。他是普通士卒出生,那个年代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只有当了兵才可能吃上些东西。段忤黎也许有些本事,隋炀帝的时候就在左右领军府里做了个小小的兵曹,这样一来也算入了皇宫,后来宇文化及做反,杀死那狗皇帝杨广,段忤黎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他手下的红人,直到窦建德杀了宇文一党,段忤黎却再次保住小命,投靠了先皇大军,又开始平步青云。”
段霜咋舌,不敢相信,“那种乱世,他这样左右逢源,真的不会是什么好人啊!”
颜九娘哼一声,“段忤黎投效的是建成太子和齐王元吉,但在玄武兵变之前很久他就突然离开,隐姓埋名,直到秦王登基后,他以段忤黎的名字在江湖建立极地门。”
段霜想了很久,“颜姨,段忤黎还不是真名?他的情况就是这样?”
颜九娘点点头,“是你娘告诉我的。这些往事是段忤黎一次喝醉后,很自豪说的,但那时他到底是谁,他还做了什么就完全不得而知了。不过像这样的人渣在创建极地门后做的事,和他经历相较起来就不算突兀了,江湖里的人看不顺他,把他杀了还是大快人心!”
段霜低着头,心头越来越觉得沉重。颜九娘察觉到她和穆方的神情都不好,不由问,“怎么了?”
段霜叹笑一声,对穆方道,“叔叔,这下就麻烦了。”
穆方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随着她苦笑。
只怕事态一下就复杂,小小江湖要承载不下了……
颜九娘听段霜说完,也有些沉默,“如果你的感觉不错,那可就牵扯大了。”
段霜摇着头,“那就先搁着吧,倒是铭戌,他怎么会到寒宫呢?”
本来已经眉头深锁的颜九娘一听铭戌的名字,叹息声更重了,“唉,那孩子也可怜,一身这样的顽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啊。”
段霜心头猛地‘咯噔’一下,抢着问,“什么,什么顽疾?”
颜九娘颇为吃惊,“你都不知道吗?铭戌的武功早已走火入魔,每年必会发作,浑身如被火烤,痛苦不堪。当年他凭着寻冷的本能,挣扎着到寒宫几乎就剩最后一口气。我和颜儿她爹整整花了三个月才救醒了他,幸好寒宫的神诀至阴至寒,冲抵他体内的热燥,也算勉强制住。唉,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也不怨,也不恨,亏得他这般平和纯良的心志,否则这般走火入魔,常人早就毙命……这种阴损狠毒的武功,怎么就会有人这般狠毒向这样的孩子下手!”
段霜只觉得头‘嗡’得一声!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五年,他好好回到自己身边,她以为他好好得……
穆方马上握住她的手,沉声道,“霜儿,霜儿,铭戌有寒宫神诀护佑!”
颜九娘马上道,“是啊,虽然不能根治,但神诀确实能抵克心毒。”
段霜紧紧拉住穆方,带着她从未有的惊惶,“叔叔,你一定要治好小和尚,我要健康的傻和尚!”
穆方将她抱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好的,好的,有叔叔在,不管是铭戌,还是段冰,任何人都要好好的。”这孩子嘴里不承认,却早已将朋友看得比自己还重……穆方满眼的怜惜,心中软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