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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chapter 2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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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上,亮和光都没怎么说话。
亮始终侧着头看着窗外,反向的灯光在他清俊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光在黑暗里瞅着亮,想问他,你在想什么呢?累吗?有好好休息吗?话到嘴边,却都给咽了回去。或许此刻,亮更需要的是安静思考的空间。
光摸到亮垂在体侧的手,试探地虚握了一下。发现亮没有躲开,便探入他的指缝,握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后来,是和谷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直接拉黑你了,进藤!”刚按下接听键,好友恼怒的声音就隔空传了过来。
光不由把手机拿远了些,试图安抚:“那个,我刚才有重要的事情,没看手机。”
和谷:“什么重要的事情?”
光看了亮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亮已经转过头来,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昏暗的车内,看不清亮眼底起伏不明的情绪。
光莫名有些心虚,朝亮笑笑,然后回复好友:“接未来名人。”
按道理,光这句话说的隐晦而含混。电话那头,和谷还是立刻听懂了,顿时牙疼般“嘶——”了一声:“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光任凭和谷发着牢骚,没吭声。
等怨念够了,和谷总算切回正题,说前几天和伊角去道玄坂时,老板认出了他们,还欢迎他们再次组队来会所打比赛。
“我和伊角的时间都OK,所以特地来问问你,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光仰头想了想,忽然眼波一动,余光瞥了眼亮,问和谷:“你有和绪方先生下过棋吗?”
听到绪方的名字,亮被光握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得到和谷肯定的回答,光又问:“那伊角呢?”
“应该也有遇到过吧?”
光轻轻“嗯”了声,一边看向亮,一边回复和谷:“要不这周六,直接去你家吧。叫上伊角一起。”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叫伊角就可以了。”
和谷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光:“就这周六,我们到你家来场绪方专题研讨会。”
“我们?”和谷听出一丝端倪。
“嗯。我们。”光看着亮,又握了握他的手,“我……还有塔矢。”
周六下午。
门铃按响不久,和谷就出来开了门。看见一身休闲装的亮时,还是不自在地愣了愣,然后侧过身,让他们进去。
既是“绪方专题研讨会”,和谷四人都事先准备了各自与绪方对弈的棋谱。
检讨先从和谷开始。
棋盘上是他最近一次在棋圣战上,与绪方对弈的棋谱。
亮飞快地扫视盘面,随即双眉紧皱:“黑棋第67手为什么会下在这个位置?”
和谷凑近看了一眼:“下这手,我是想先冲散这块白子的联络,然后再巩固左下的实地。”
亮毫不留情地指摘:“你就没有看到左下的这枚白子吗?就是因为黑棋迟了一手回应,才被白子在之后夺取至少七目!”
这局棋,本在之前森下研讨会时,就已经被森下茂男痛批过一顿,现在又被塔矢亮往伤口上撒盐,和谷的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要不是因为进藤,我才……”
说到一半的话语,看见光面有菜色时,就戛然而止了。
和谷虽然没有说完,亮却听懂了。在自己备战名人三回战的节骨眼上,光特地约上好友进行这场研讨会,而自己却……
意识到自己失言,亮脸颊一红,立刻说了声:“对不起。”
伊角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塔矢君,你对绪方先生比较了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下呢?”
“第67手,我会下在这里。”亮指了指6之十七的位置,“绪方先生心思缜密,他的棋经常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光听着亮的分析,点头附和:“的确,绪方先生就像狐狸一样,不停地给我们挖坑。不过……”光手指黑棋左上位置,“如果是我的话,在第67手后,我会先走这一步,然后再走6之十七的位置。”
光边说,边调换了两枚黑棋的位置:“虽然也是延后一手回应,但这个‘尖’落在这里,不仅逼迫白子必须应手,而且还给了黑子缓冲的时间,不是一举两得吗?”
听罢光的话语,其余三人都沉声思考起来。
顺着光的思路往后推演,他们不得不承认,光所说的方法的确是最好的应手。
“所以,亮,虽然要‘知己知彼’,但有时候太熟悉对手,也往往更容易误入歧途。”光故作老成地总结,说完撞了撞亮的胳膊,朝他一扬眉。
亮没说话,只把两道视线灼灼地锁定在光的身上。
被亮盯得时间久了,光渐渐不自在起来,没好气地问:“你这么盯着我看干嘛?一起讨论啊!”
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亮慌忙移开视线,轻轻“嗯”了声。
对坐的和谷和伊角从没见过这样服软的塔矢,不由面面相觑,一下子都有些不太适应。
本以为塔矢只是偶尔如此,没想到类似的情况竟在往后的研讨中,屡次三番地出现。
最近一次被光呛声后,和谷终于没忍住,笑道:“没想到塔矢,你还有这一面啊。”
亮不解地歪了歪头,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
伊角赶紧解释:“可能因为印象里的塔矢君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所以今天看见塔矢君的另一面,有些吃惊。”微笑过后,又由衷地说,“可是这样的塔矢君,反而让我感觉……很真实。真的。”
从未注意过自己在他人眼里的模样,忽然听到一个不甚熟悉的人对自己推心置腹,亮一时哑然,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向光投去求助般的目光。
而被寄予厚望的某光却仿佛置身事外的高人,两手一摊:“伊角说的没错啊,笨蛋!”
“笨——”
亮话没说完,又被光略显粗暴地打断:“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吧?就因为你对谁都冷着张脸,才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错觉。”
光睨了亮一眼:“一点自觉都没有。”
没有自觉的某亮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安的表情里甚至流露出几分无辜的意味。
习惯了亮光之间的相处模式,和谷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落入伊角的眼底,从刚才开始便盘踞心头的疑惑却越发浓烈。
他仿佛求证般地看向身旁好友,和谷却只是对他回以随性一笑。
像是肯定,又像是在说“你猜”。
从和谷的回应里,伊角似乎感觉到什么,却不打算再去深究。
他转而看向对坐的两人:“能够看到这样的塔矢君,是我的荣幸。如果不介意的话,进藤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亮小声呢喃着。
可能因为性格的关系,从小到大,亮在学校里都没有什么太过亲近的同学。即使经常看到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也从未产生过艳羡之类的想法。
“朋友”这个词之于亮,仿佛只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并不能体味出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此时听伊角提起,亮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芦原先生和市河小姐,他们……算是自己的朋友吗?
受不了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和谷忍不住开了口:“我们的确没你厉害,如果那么不愿意就直说,我们也不勉强。”
听出对方话语里的不耐烦,亮抬起头来,望进和谷眼里。
和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光在一旁憋着笑。
伊角依旧微笑地望着亮。
就在这略显微妙的氛围里,亮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过于较真的回答,就像是在空气里注入一吨笑气。
八叠大的房间里,以光为首的三人先是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轰然大笑。其中,光尤为惨不忍睹,伏在亮的肩头,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后知后觉的当事人看看自己的恋人,再看看对坐笑成一团的友人,片刻过后,也不由微笑起来。
就是在这个瞬间,和谷忽然意识到,原来塔矢也是他们的同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不可及。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皆是如此。
原本简单的人与事,一旦戴上了有色眼镜,偏见加一点,嫉妒加一点,蜚语再加一点,就会彻底丧失原本的判断力。
而有的人就像是独守城池的国王,笨拙地囿于一隅,从未想过踏出一步。若想要靠近他,将他拉进阳光里,只能由你多跨出几步。
可能十步,也可能上百步。
所有的头衔赛都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动辄长达半年,你需得始终清醒,并咬紧牙关。
从8月到11月,名人战七番棋赛,亮的足迹遍布神奈川县、福冈县、爱知县、兵库县,最终来到伊豆市。
前六局就像是为了最后一局作铺垫般,双方各摘得3颗白星。
很快,时间便来到11月9日。第30期名人头衔战终回战当天。
由于从东京出发至伊豆的特急列车每天只有9点,12点两班,棋赛前一天晚上,光便搭乘亮的顺风车,一同到达作为本次棋赛场地的松井酒店。为了避嫌,光还是另择附近酒店下榻。
上午九点刚过,可能距离正式棋赛开始还有近1个半小时,光到达时,检讨室里还一个人都没有。
抢占了正对转播电视的座位坐下,望着面前仿佛严阵以待的电视屏幕,以及四周空荡荡的座位、棋盘,光竟莫名觉出一股说不清的紧张氛围,好像身体里的血流速度也减缓下来。
之后的时间里,不断有棋士推门走进检讨室。
一个身影步入检讨室的时候,整个房间诡异地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来人着一袭深色羽织袴服,发丝是有些偏白的深灰。他的眸色平静,全身上下却无一不透露出如同藩地武士般千经百战的压迫气势。
他环视一圈,与众棋士点头致意,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光的对面。
他问光:“我可以坐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