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苍不语

33、雨骤（10）

　　“我们被反将了一军。阑珊城里的探子全被杀了，飞鸽传书被拦截了，祈星阁和齐月是我们这边的事情被发现了。两个长老在地牢里被严刑拷打了小半月，受尽了折磨。我想，你救人的法子应该比我要温和一些，她二人身子太虚，以毒攻毒怕是有些受不了。”衍说着，皱起了眉头。
　　“你说。。。祈星阁的事情被发现了。那翡翠。。”我心里猛然一惊，翡翠现在应该还在祈星阁那边，城里情形如此惨烈，免不了祈星阁本营是要受影响的。

　　衍看着我沉下来的脸色，手抚上我的头：“不用担心，魑魅她们已经去祈星阁本营支援了，魑魅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吧。她和公主都会平安回来的。眼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烟就先帮我医好两位长老，好吗？”

　　我点了点头，静下心来看了看乐霁的伤势。浑身上下是没什么致命伤的，只是，一看就是吃了许多苦头的，原本细嫩的皮肉上全是血痕，肩膀有一处箭伤，箭头被拔了出来，若不是千红蛊压制着，怕是要流不少血。腰腹处还有一处刀伤，伤口很深，好在没有伤到内脏，医治起来还不算太麻烦。我让衍他们一众男人先出去，毕竟有些伤口的位置不太好让别人看见，只留了几个侍女还有繁映和我一起在这儿处理。

　　帮乐霁清洗伤口的时候，我不免苦笑了一下，被繁映看了去，问我：“小姐笑的好苦，可是想到些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嘲讽，我用我南诏的法子救了我的仇人，如今却用了在仇人那里学来的东西来医治我南诏的盟军。是该说命运弄人呢，还是因果轮回？”
　　“小姐别再这么想，小姐一直都是在救人的，命运和因果是不会戏弄普度众生的人的。”繁映认真地说道。
　　我莞尔道：“你啊，说什么普度众生，说的像是我和清和那妖道一样。”

　　是啊，人人都说我是个妖女，可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杀过一人，反倒是救了不少。可是那些人的心像是瞎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我是谁，就日日地咒我死。不知道南诏背负了些什么，就恨透了南诏。人们啊，只是害怕传言，更害怕不顺从传言罢了。
　　想起那年入冬，墨白用他那深如幽潭的眸子盯着我说：“你的手，只救人，不杀人。”
　　只不过，他如今已成了我唯一想杀的人。

　　“小姐，您先看看穆长老吧！穆长老像是不太好了。。”一边帮穆三生清洗伤口的侍女忽然着急地喊道。
　　我循声过去，只见清冷美人完全没了往日处事不惊的样子，连吐了两次血，面如死灰，还有些抽搐。
　　“把穆长老的左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我要号脉。”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显然是发着高烧。
　　侍女吞吞吐吐：“小姐还是号右手吧。。长老的左手被。。。”
　　我听着不对，掀开被子的一角，吃了一惊——那只纤长白嫩的左手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缠着层层纱布的手腕子。
　　“天呐。。。”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太残忍了，我竟都还没清醒，阑珊城竟是个如此残忍的地方。
　　放下背角，我换了她的右手来号脉，这一号，发现穆三生受了很重的内伤，怕是有几处内脏都有损伤。眼下我怕是只能保住她一时的性命，往后，怕是熬不过几个年头的。
　　我正用着蛊，穆三生忽然又抽搐了一下，像在挣扎一般，嘴里念叨着：“不要！畜生！不要过来！”
　　繁映端着药进来，皱着眉头：“哎，两位长老究竟受了些什么苦，沦落到这种境地。”
　　看着穆三生那空空的手腕子，我叹了口气，心里不是滋味。

　　“魍魉先生。。。我们。。到南诏了吗？”乐霁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
　　我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到南诏了，乐长老，没事了，没事了。。。”
　　她听见不是魍魉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许久：“袖姑娘。。。不。。烟小姐，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实在是。。”我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苦笑了一下，再没有那种稚嫩的感觉在脸上了。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穆姐姐呢，穆姐姐她怎么样了。。”
　　“别担心，就在屏风后边的床上呢。暂时是保住一命了，只是。。。穆长老的手。。”我慢慢说道。
　　只见乐霁咬牙道：“都是封鸣那个畜生！他迷恋穆姐姐多年，穆姐姐看都没怎么看过她。借这个档口打击报复，砍了穆姐姐一只手，还。。。还毁了她的贞洁。。。”说着，眼泪愤愤而下。

　　这样。。难怪穆三生在梦里反复挣扎畏惧，想必是那时的阴影还刻在记忆深处吧。封鸣。。。名刀门的二当家，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吗？”我心里万分不平。凭什么，我们南宫家只是自我保护，进行反抗，就被唾弃致此。而他名刀门当家胡作非为，毁人清白，他阑珊城破人家国，草菅人命，却还被世人歌功颂德。
　　这究竟是。。凭什么。

　　安顿好剩下的事情，我已经很疲惫了。为穆三生换了手腕上的缠布后，跟侍女交代了些用药问题，我便推门出去了。
　　清风院的正屋里，衍和魍魉先生正说着阑珊城的现状。我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大概知晓了一些。
　　我们在城里的同盟似乎全被抓了起来，由于事发突然，没人逃脱。祈星阁的二位被名刀门的四位当家还有暮雨山庄的人牵制住，寡不敌众，被关进了北院的地牢里，过了十几天不见天日的日子。而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墨白都没有露面，好像说，自从我们离开阑珊城，墨白就一直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关门谢客，商议事情还要隔门而议，煞是神秘。而目前最不乐观的，就是阑珊城内安插不进探子了，我们算是要盲战了，只能做好万全准备，迎接这一战。

　　“烟，不留下来用膳吗？”我推门离开的时候，衍在身后叫住我。
　　我摇摇头，面上再挤不出笑容：“不了。。哥哥，今天有些吃不进去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欲言又止，纤长的睫毛在微微上挑的眼睑上扑闪，又道：“晚些再吃吧，让烟安院的厨子做些清爽的。”
　　我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了穆长老和乐长老的样子，想想她们的遭遇，我实在是没有胃口。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委屈，压在喉咙口，让人喘不过气。
　　这委屈一直压抑到我回到烟安院。我踏进院里的时候，早晨的雨早已经停了，天边泛起霞光。南诏的霞光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美，都要红，像燃尽云彩的火焰。而院里一个谪仙一样的人物正沐浴着这霞光，自己跟自己摆了盘棋，下的不相上下。
　　清和穿了件素白布衫，披散着头发，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托住半边脸，侧着的脸上，衣襟上都撒着霞光，远远看去，就像是要羽化成仙了一般。
　　他一抬眼，对上我的眼神，轻轻一笑：“哟，阿烟~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你压着那委屈拼命地忍耐，你以为你可以忍住的，却莫名地在一个轻轻的笑容，一句轻柔的话语面前，全盘崩溃。
　　我站在门口，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一颗颗，怎么也收不住，最后直接演变成了放声大哭。
　　在这样美丽的晚霞底下，我哭成了一个红鼻头，红眼睛的兔子，着实是有些煞风景。

　　清和被我这一哭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起身跑到我面前来问我：“怎么了，这好好的怎么哭上了？”
　　他这一问我哭的更伤心了，我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说：“清和。。。。清和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本来在这里生活的好好的，却有人要灭了我的国。。为什么我从来没害过人，人们却都想让我死。。。这不公平。。。清和，这不公平。。”
　　他帮我擦眼泪的手停了一霎，继而，我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那个拥抱轻轻浅浅，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清和没有说话，而我也忘了挣扎，只是借着这个怀抱把心里的情绪抒发了个痛快。
　　我不知道我哭得有多狼狈，也忘了自己断断续续问了多少个为什么。只记得清和只是轻轻揽我入怀，拍拍我的背，轻声说着：“会好的，阿烟。都会好的。。。”
　　而我脑海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像是着了魔怔，一遍遍告诉自己：“嗯，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咳咳。。。”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咳嗽，我才红肿着眼睛从清和怀里回过神来，此时，清和的衣衫已经被我哭湿了大片。我慌忙胡乱擦干眼泪，蹑开老远。

　　芦苇从树后探出脑袋，扬着嘴角，大眼睛玩味地眨着：“大师父二师父。。。你们两个。。不亲亲吗？”
　　我差点没一口口水呛着自己，下意识瞟了一眼清和，只见他难得的脸红了，和我一样挂着藏不住的尴尬。
　　“你你你。。。小孩子不要胡说。”我急忙撇清，方才那么多的委屈和眼泪也陡然间灰飞烟灭了。
　　芦苇噘着嘴，将手指放在嘴唇下边做思考状：“芦苇没有胡说，以前爹爹和娘亲抱过之后就会亲亲了。。。是不是芦苇打扰到你们，所以你们才没有亲亲的？”说着说着，小丫头露出一副内疚的神情。
　　清和笑着蹲下来：“大师父和二师父不像芦苇的爹爹娘亲，我们不是夫妻，是不一样的。刚才你二师父伤心了，大师父抱抱她是想安慰她。芦苇也帮大师父一起哄哄二师父，好不好？”他跟小孩子说话的模样甚是亲切，清和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放心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澧城再见之后叫我感觉更加强烈了。

　　“二师父为何伤心，是不是有谁欺负你，芦苇长大了替二师父出气去。”芦苇听了清和的话，跑到我面前来，摸着腰间的小木剑说道。
　　我摸摸她的头：“大抵是和芦苇差不多的遭遇。若是有一天，世人说那些人贩子是好人，说芦苇是坏人，你会伤心吗？”
　　“我不会。”芦苇坚定地回答我，倒是让我吃了一惊。晚霞将她的脸映的红扑扑的，像一朵开好的芙蓉花，只听她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人们黑白颠倒，我便顶着这个黑名除尽该除之人，我意在报仇，是黑是白无所谓。芦苇常看二位师父与亭主下棋，不论执黑子还是执白子，赢了便是嬴了，难不成还因执黑子而不能成为赢家不成？”
　　我竟被芦苇这番话说的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是啊，只要我们成为那个赢家就行，管他风评如何，到时候，胜者王，败者寇，赢的那一方才是主导者。
　　看着眼前这个九岁的小姑娘，我不经投出了赞赏的目光。果然我没有看走眼，这孩子目前尚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日后必成大器。
　　“谢谢你芦苇，二师父想明白了。”我笑着说道。
　　“二师父想明白了什么？”她天真的昂着头问我，丝毫不知自己说出的那番话对我有怎样的意义。
　　“没什么，你去屋里先看看书吧，等南儿来了我们便上晚课了。我与你大师父还有些话要说。”

　　“好~你们现在可以亲亲啦~”她笑嘻嘻地跑开，留下我和清和两个人相互对视着，不一会儿脸红到了脖子根。
　　“钱芦苇！都说了我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