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宫灯夜夜心》千山负雪

3、第三章

　　当夜，无崖子二人被安排在一处偏院歇下。
　　次日醒来的时候，李秋水发现师兄不在，询问僮仆，才知他一大早便去了岛上研习机关匠造的天工苑。李秋水知晓师兄涉猎极广，素爱这些杂学，便也不去打扰他，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随处走走。
　　岛上花木扶疏，景色清幽，兼且空中飘着濛濛细雨，更显得柳色如烟，若有还无。李秋水顺着一条小溪信步闲游，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片缓坡上，忽然见到前方矗立着一带望不见尽头的粉垣，围起重重朱阁深院。
　　她走近前去，发现围墙中间开了一道月亮门，门口并无人守护，不由好奇地迈了进去。

　　墙里是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院，古木森森，绿荫流泉，不时可以瞧见一角飞檐碧瓦探出树梢，想来有楼台掩映在林木深处。
　　李秋水沿着青石小径越行越深，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碰到任何人，直到隐隐的乐声从不知何处飘来，依稀是昨夜听闻的那支曲子。
　　她循声寻去，穿过一片盛开的桃林，桃花灼灼，在雨中分外鲜妍，轻红和浅白的花瓣铺洒在湿润的草地上，一地落英缤纷。
　　桃林之后是一个小湖，细细的雨丝在湖面上打起涟漪。湖畔建有一座精巧的水榭，乐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相较昨夜的古筝独奏，此次多了笛子和琵琶等乐器的伴奏。
　　李秋水漫步走近，这水榭是间双层敞阁，一半悬出湖面，一半在岸上，底层与回廊相通，二层则垂着轻纱帘幕，一名女子的身影在帘后若隐若现。
　　回廊里坐了一排翠袖长裙的乐伎，然而都对李秋水的到来视若无睹，继续专心地演奏。

　　李秋水暗暗佩服这位师姊的御下之严，在旁静静地等待一曲奏完，方笑道：“师姊，好巧啊。”
　　水榭二层的帘幕无风飘起，露出巫行云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容：“何事？”
　　李秋水迎上她亮如寒星的眸子，不知为什么，清晰地读出了“有事说，没事滚”的意思。她感到很有趣，故意幽幽地道：“小妹远道而来，难得一面，师姊就这么不欢迎我么？”
　　她的声音本就轻软，刻意之下，更添几分凄柔，真是扣动人心。
　　然后就听巫行云淡淡道：“不错。”
　　李秋水满肚子的言辞都被堵了回去，噎得说不出话来，哪有做人这么直白的？同门师姊妹，就不能客气一些吗？
　　实在是李秋水的入门时间太晚。她比巫行云小了将近十岁，关于这位师姊的印象，只有儿时的寥寥几个背影，早已模糊不清。若是无崖子在这里，就会发现巫行云的性情已经比当年宽和多了，起码肯给个正脸。

　　李秋水却不清楚自己受到的优容，她天生爱说爱笑，不甘寂寞，见师姊分毫不睬她，胸里闷着一口气，刻意娇笑道：“啊哟，师姊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将要接近水榭的范围。
　　忽听得铿然一声筝响，青石板路上被割裂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入地三寸，几乎将青条石切成两半。
　　李秋水倏然变色，这道剑气擦着她的脚尖掠过，警告之意表露无意。
　　“师姊这是当真不顾念同门之情了？”她笑盈盈地道，心中越恼，面上反而越和气。
　　水阁之中的巫行云亦是深感不耐，简直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地跑来啰嗦一堆。细雨霏霏，斜风微微，本是对景怀人的良辰佳日，却被一个不知所谓的师妹扰了心情。她伸手接了三点雨滴，拈指轻弹，楼外的李秋水只觉浑身一麻，便即无法动弹。

　　水阁的帘幕飘然落下，隔绝了李秋水忿怒的目光。
　　巫行云拨了两下弦，发现心境已失，轻叹一声，从古筝前离开。
　　室内空间甚阔，一侧摆着琴案绣凳，另一侧设有一张紫檀木的圆形茶桌，上面放着一支点燃的根雕水烟斗，和一柄造型华丽、镶嵌珠宝的纨扇，薄如蝉翼的绢纱扇面上绣着紫藤花的图案。
　　巫行云坐到茶桌旁，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煮沸的泉水，沏了两盏香茗，静静地置于桌上。
　　茶香袅袅升腾，混合着烟丝燃烧的特殊香气，弥漫成一种追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