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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苍京夜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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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这一隅,有片刻的静默。沉茗下马踏进酒肆,直接走到二人桌旁坐下,含笑地看了看略有些呆滞的齐萦,然后才把目光定在了默笑不语的君沐华身上。
“君姐姐……”齐萦想问却又好意思当着别人面直接问,只是目光不停地偷瞄着沉茗。
在君沐华看来,沉茗的出现,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他既然来到了苍尔,定然不会无缘无故。事情的转机或许就在这里。因此,君沐华并没有立即转向沉茗,而是看了看齐萦,又安然地喝起酒来。
或许因为惊诧,也或许因为对沉茗的好奇,齐萦此时却不像往日那么机灵,她扑闪着大眼睛,滴溜溜转悠悠地从君沐华移到沉茗,又从沉茗移到君沐华,根本停不下自己的目光。
直到沉茗转过头,笑意深深地看向她。齐萦这才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红,大囧地从椅子上弹起,飞快地跑向店小二。
君沐华瞅着齐萦离开的背影,淡淡瞥过沉茗,“顾攸景也在这里,难得你竟然出现在这里。”
“关他什么事?我来这里,可是为了你。”
“为我?”君沐华思忖着沉茗话中的含意。
沉茗笑吟吟答道:“当然是为了你,我知道角羽的下落。”
君沐华从袖中掏出那片被她风干保存着的玟草,“这是角羽留在河边的。我本以为是巧合,原来真的是角羽留给我的。”
“自然。角羽料到,你肯定能在河边发现它。”
“但是,你怎么会知道角羽的下落?”
沉茗觑她一眼,淡笑道:“你猜。”
君沐华回他一个白眼,简单明了吐出两个字,“不猜。”
“猜什么?我也要猜。”齐萦兴冲冲地回到桌旁,好似全然忘了刚才的窘迫。
君沐华却不看她,而是看向了她的身后。
齐萦没有察觉,仍一个劲追问,“君姐姐,到底是什么吗?”
“跟我走,我来告诉你。”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齐萦没有察觉。
“啊,什么……”
一只手突然放到了齐萦肩上。然后,不等齐萦扭过脸,那只手的主人抓起齐萦就往外走。
齐萦一边挣扎着甩开手,一边抬头看着手的主人,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是苍黎后,开始不停地嚷:“苍黎,你干吗?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你这个大坏蛋,几天不见,一见就拽着我走,我不要!”
苍黎紧紧拽着她的手,略带疲惫道:“我有话要告诉你。”
“我不要听!”齐萦回避着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齐萦……”
“我不管,你走,你现在就走!”
“齐萦……”苍黎蓦然放开了齐萦的手,“我有话要跟你说。”
齐萦双手捂住耳朵,身子颤抖着,却没有再大嚷大叫。
“我要离开了。京里……父王病了,我必须马上赶回去。不能再陪着你了,也不能再帮你查明真相了。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齐家有事的,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替你保住齐家。”
苍黎的这一席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带着一股难言的哽咽与倦意。
齐萦终于放下了双手,仍在啜泣的小脸上泪痕斑斑,侧身怔怔看向苍黎,“你……不陪我了?”
“我即刻就走。”
苍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个酒肆前停下?他本来已经在齐家留下了消息,也去县衙看过了齐臻。所以,他现在本应该已经奔驰在回京的路上了。但是,经过这个酒肆时,他却鬼使神差地翻身下了马。
“那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再出现了!”齐萦心中激愤再也忍不住,如绝堤的洪水彻底爆发。
“齐家……至少这段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事。保重,齐萦。”说完,苍黎转身就走,像逃跑似地上马离开。
马蹄声渐渐远去,齐萦如猛然惊醒般,追着跑了出去。
“苍黎……”
窗外人影闪过,酒肆重归安静,君沐华暗叹一声,举杯问沉茗,“你什么时候知晓角羽下落的?”
一壶酒被他饮了大半,沉茗眼中泛起淡淡的氤色,“在我来苍尔之前。”
“那么,苍尔之前,你在哪里?”
“我还能在哪?当然是在弥海。”
君沐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确切说,你在弥海哪里?无垠还是南疏?”
沉茗与她碰了一杯,低低笑道:“南疏。”
君沐华眼中一闪,脑中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却仍若无其事地喝酒,“如今临渊最受关注的两件事,一为沄水被劫之事,一为南疏城海祸,我近日时常来这酒肆,每日都能听到人们议论这两件事。你既然能从南疏城抽身离开,看来南疏城海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南疏城不缺我。”沉茗抿唇,笑了笑,“那里有人坐镇,所以只好让我来做这个信使。”
君沐华双眼眯起,用一种狐疑却又肯定的目光看着沉茗,“信使?”
“对,就是信使。”沉茗轻轻启唇,仔细注视着君沐华的神情变幻。
君沐华迟疑着开口,“他……见过角羽?”
“他自无垠城离开,原本要尽快赶到南疏。然而,沄水事发后,他又突然转回了苍尔,来到了陵县,同角羽见了面。”
君沐华早知那人心思极其精确细腻,缜密长远,此刻却仍是有点诧异。细细想来,沄水事发时,那时她正被囚在无名谷,而角羽应才刚到齐家。但是,那人却在听闻事发后,立即转回了苍尔,甚至几乎比所有人都早早地到了陵县,并且估算出了角羽的行踪。那么,他之所以会让沉茗来苍尔,应该也不仅仅只是传达角羽的信息吧?
君沐华的怔愣与出神,沉茗都看在眼里,他又继续道:“角羽关心的不是沄水之事本身,他关注的是那些被劫的东西。或者说,他真正在意的是,被劫东西的来源。”
听到前半句,君沐华尚不意外;但是,后半句让她蹙起了眉,“那些东西来自哪里?”
“沐华不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沉茗嬉笑地问了一句。
“曾经我想。但现在,我也更想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苍尔皇帝从哪里得来的。”
“沐华,请看。”沉茗的声音再度响起,君沐华抬头看他,只见他用手指在杯中轻轻一点,然后一笔一划地在桌上写出了两个字——永夜。
君沐华眉头蹙得更深,“角羽为何对那个地方如此在意?”
话一出口,君沐华就觉得自己冲动了。角羽,本来也是一个谜。沉茗与她一样,对于角羽,所知甚少。
“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应该都会感到奇怪,独立于世的永夜城为何会与苍尔有了牵连。”沉茗顺手将桌上的字抹去,“永夜城历来神秘,传闻甚多,但却只有两次清晰地向世人昭示了它的存在,一次是十年前的五国会盟,永夜城罕见地送出了谜题,人们开始相信永夜城的确存在。还有就是这次,虽然没有人见过,但这次被劫的东西确实出自永夜城。”
随着一个一个谜团的揭开,却出现了更多的谜团。君沐华隐隐觉得,这件事到最后,或许会改变苍尔现在的格局。那么牵涉其中的人呢,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沐华。”
君沐华缓缓抬眼,望向沉茗。
“你是不是想帮齐家?”
二人对望一眼,君沐华慢慢偏过头,“齐家总归救了我,我不忍齐萦独自承受这些。”
沉茗了然一笑,没有再说任何话。他此时甚至有了另一种猜测,角羽和那人如此关注这件事,除了事情本身以外,是不是因为早就猜到了今天?
“呦,还真奇怪,知道我在这儿,你居然也会出现?”
酒肆里,冷不丁地响起一句轻嘲。
沉茗闻言知人,除了顾攸景,没人会在初见面时就用这种嘲讽的语气跟他说话。
“没道理你能来这儿,我不能来这儿?咱们不相见,不是挺好的吗?居然还有人赶着跑着来到我面前?”
顾攸景冷哼一声,“谁说我是来见你的?”
“难道我听错了,你刚刚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
“自作多情!”
“嘴硬狡辩!”
“你,强词夺理!”
“你,死不认账!”
……
二人一来一往,仿似浑然忘却了近处的君沐华。
君沐华扶额暗叹,这两人果然只要碰到一块,就少不了斗气。君沐华没打算继续听下去,她唤来掌柜结完酒钱,便起身朝外走。
看见她的动作,两人终于停止了互相怨怼,双双起身追上她,问:“沐华,你要去哪里?”
君沐华淡淡摆手,“你们继续,我去找齐萦。”
“我们一起。”两人又同时开口。
君沐华懒得再理他们,出门牵过马,跃身跳上,往城门的方向而去。今日,君沐华原本计划,先带齐萦来酒肆,然后再去城外沄水,却没想到,意外生出了这么多事,希望那丫头还记得她们的约定。
“你……”
“你……”
沉茗和顾攸景互相指着对方,然后纷纷丢下一锭银子,骑上马追了过去。
两个人一路追着过来,到了沄水河边,看见马儿在那里悠闲地吃着草。
顾攸景下马走到守卫近旁,问:“那马的主人呢?”
守卫认得顾攸景,谦恭答道:“去了船上。顾大人请看,那是仅剩的一艘船。”
闻言,沉茗抬脚就往船上走,有守卫想上前拦,沉茗都视而不见,一一越过他们,很快便上了船。船上也有守卫,而且似乎十分坚持,牢牢地挡在沉茗身前,不让他前进一步。
这时,却听船内传来带笑的女声,“你知道你们拦的是谁吗?”
守卫楞楞道:“不知道,但太子有令,不明人士绝不能上船。”
沉茗不知从袖中掏出什么狠狠地敲了敲那守卫的头,趁着那守卫混混沌沌的时候,越过他,直向船舱内走去,“那不包括我,知道吗?”
守卫摸着发痛的头,眼见顾攸景走过来,躬身行礼,“顾大人,那……那到底是谁啊?”
顾攸景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经过,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无垠城主。”
船很普通,除了足够大,并没有特殊的地方。两层有很多的小房间,应该是专门为那些随行的官员和地位较高的内侍准备的。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据君沐华推测,劫掠的人可能将其他船上的人都转移到了这艘船上。
“沐华,被劫的东西,如果要毁掉,并不那么容易。”沉茗跟在君沐华身后,四处转悠着,“那些人留下这艘船,应该也是无奈之举。”
君沐华回头,定定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触,沉茗突然轻轻一笑,“沐华,我可以告诉你……”
“比起这个,我觉得有另一件事,沐华更应该知道。”这个打断沉茗说话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别人。
沉茗不爽的目光顿时朝他射了过去。
顾攸景只冷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立刻移开了目光,看着君沐华,认真道:“不久前,苍京传来了消息,皇帝与明王双双病重,文贤长公主被关进天牢。”
沉茗面上一惊,飞快地看向顾攸景。
顾攸景接着道:“如今,太子与世子都回京了。只怕这件事会暂且放一放。”
君沐华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她无法预料刚刚发生的事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她也无法猜测这会给齐家带来怎样的变故。所以,她只能缄默。
却听沉茗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攸景反唇道:“我不清楚。”
“我不相信!”沉茗断然驳道:“你刚才的语气如此认真,如此确定,你不可能不知道。”
顾攸景抿唇一笑,“难得你高看,可是这事同沄水被劫之事一样,也只有影影绰绰的传言。”
君沐华终是抬起了头,凝神看了顾攸景片刻,问:“什么传言?”
“苍京有传言,三日前,深夜,皇帝突然将明王和文贤公主都招进了荟福殿,并遣开了内侍。其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晓。半个时辰后,荟福殿内突然传出了文贤长公主凄厉的惨叫声,内侍们立刻侯近了些,但皇帝当即又下了一条命令,让他们不要靠近。内侍们不敢违命,都退到了殿下台阶。之后,殿内动静一直不断。又过了半个时辰,殿内突然沉寂下来。接着,便传出了文贤长公主的疯狂笑声,还有皇帝虚弱的传唤声,下令将文贤长公主即刻关进天牢。”
如果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君沐华和沉茗或许只当这是传言。但是,如果说话的那个人是顾攸景,他们便不会相信这仅仅只是传言。
苍京,苍尔皇权的中心之地,那里的风云聚散,权力变幻,事情的发生往往只需一瞬。而这一瞬,所有的普通人是不会看到的。能够看到、能够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的,永远都只有有限的人。
所以,这不可能是传言,更像是半遮半掩的事实。
三人默然下了船,勒马回城。
回首遥望平静的沄水河,君沐华轻声开口,“我想,应该去找找那第二块令牌了。”
“第二块令牌?”沉茗笑问。
“嗯,有人曾在河中捡到了两块令牌,一块是苍尔皇室暗卫副统领的,另一块不知所踪。”君沐华顿了顿,“或许那第二块令牌是关键。”
“第二块令牌的确是关键,但是恐怕你不可能找到。”顾攸景平静道。
“因为已经被人找到了?”君沐华同样冷静。
顾攸景突然便笑了,“苍蔚到达的当晚,燕归就离开了陵县。”
“去了哪里?”
“苍尔外岛,百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