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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暗波难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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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似乎也没有时间让周成衍去想这些了。因为,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长长的马嘶再次突兀地打破了游猎场的宁静。
“报,太后在月冷筑遇刺!叶长老请您迅速回城!”
“什么?”
周成衍的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后退去,引得身下马儿如同受惊似的扬起前蹄,周成衍不断向后倾倒,眼看着将要从马上坠落,幸得身边人及时扶住周成衍,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什么能进得了葳蕤苑?什么人能进得了月冷筑?你们——”周成衍几乎不待站稳,便挣脱侍从奔到来人面前,说着,更是毫不留情一脚踢向来人,“你说,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又到底是怎么守卫的?”
“请您立刻回城!”
“你说啊,到底是谁?刺客到底是谁?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请您立刻回城!”
“你说不说?”周成衍整个人像完全疯魔了一样,他毫不留情地又是一脚,可来人依然只是坚持着那句话,整个人也依然跪在地上丝毫未动。
“请您立刻回城!”
“你不说是吧?那你就在这儿一直跪着!”
周成衍现在心神几乎乱成一团,他惶然无措地发泄着自己的慌乱,惊恐以及不安,他的心很乱,而且非常混乱,乱到他根本无法思考,也根本无法去想更多,甚至连发泄愤怒似乎都只能完全由自己的本能操纵。
所有的世家子弟既惊恐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几近癫狂暴躁乱走的周成衍,谁也不敢此时开口提醒周成衍。
直到,他们再次听到易玕的声音响起。
“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回城去看一看?”虽然她有些看不懂此时周成衍的行为表现,也有些不明白他此时的仓皇与失神,但是,这时显然也不是让他继续这样乱碰乱撞的时候。
“你怎么还没离开?你滚!”周成衍看也不看易玕,甩头就是一句怒斥。这个时候,他的头脑依然完全被惊慌失措所控,所以,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根本停不下自己暴躁的脚步。
“你该回城了。”易玕的声音,相比周成衍,冷静许多。
“你——”
周成衍怒目瞪向易玕,在那双冷静剔透眼眸的注视下,他的思绪似乎渐渐从紊乱中被拉回了一点,所以,接下来,他再也没说什么,而是直接翻身上马,狂奔着离开了游猎场。
当周成衍走进月冷筑的时候,似乎已经从狂暴无措的情绪中恢复了。至少从外表上看,他就像一个竭力隐忍着克制着担忧却又显得十分不安的少年。
回廊上只有叶萧一个人。而且此时的月冷筑依旧空旷冷清,除了穿行于其中的医者医女,并不见其他人。易太后经常待的那处回廊上,所有的帐帘都已被卷起,叶萧站立于柱旁,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周成衍的靠近。
“长老,我回来得晚了。”
闻言,叶萧几乎反射性地躬身退后,行礼相迎,丝毫看不出他似乎才刚从静思中回神。
“长老派人去游猎场,请我速回,完全是为我考虑,但是我却训斥了那人,还让那人一直在那跪着……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长老派人去让他回来吧。”周成衍说得很慢,仿佛说出的每个字都透露着艰难,也仿佛每个字都说得心不在焉。他的心仍旧无法平静。
“是。”叶萧思虑片刻,最终仍然只回答了一个字。
“还有……”
周成衍突然犹疑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他根本不明白不理解此时的自己。所以,他也不知道,现在他说出的话会不会根本不是他想说的话。
但叶萧却仿佛知道周成衍此时最想听到的是什么。因此,他慢慢地道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今日午后,太后依常例在这里小憩,不料刺客突然现身,众护卫措手不及,刺客直指太后,慌乱间,太后被牵连受伤,然后,刺客见形势不对,所以很快便逃了。如今雾州城已全面戒严,刺客已成为一只困兽,他绝逃不出雾州城。”
“事情的经过可真是简单!”周成衍十足地嘲讽道。
“是,葳蕤苑守卫不力。”
“可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周成衍突然转身面向叶萧,连声质问道:“为什么刺客会出现?为什么刺客能轻易进入葳蕤苑甚至月冷筑?还有,是否有人泄露了太后每日所行之事?所有进入月冷筑的人是否经过了盘查?另外,刺客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进行刺杀?他刺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长老难道没有想过吗?我不相信长老现在所说的话,一句‘守卫不力’难道就想了结今天这件事吗?怎么可以?不可以!就像不久前的月冷筑失火之事一样,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叶萧的声音低而轻,与周成衍形成了鲜明反差。
周成衍楞楞地看着抬头望向他的叶萧,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句平淡的低语会让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可以?”叶萧再次重复道:“为什么你认为不可以?你既然认为不可以,那么你近日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何?你为何要表现得像个与大人斗气的孩子?你为何不想方设法救出你的老师?你为什么不去过问那个无辜蒙冤的工匠?你又为什么不问问到底有没有捉到刺客?甚至,你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问一句,她到底怎么样了?住在月冷筑的那个人到底怎么样呢?难道你没有看见这里进进出出的医者吗?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人紧蹙的眉头吗?难道除了…她不配得到你一句担忧的问候吗?”
即便同样是质问,叶萧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分寸和理智。看吧,这才是穹原真正的砥柱!周成衍心中暗道。
然而,说出这些话的你,到底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说这些话的目的又到底是为了谁?
周成衍沉默地看着叶萧。
“长老,您的这些话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的?从您收放自若的面容上,我实在看不出。”
而叶萧也仍旧恭谨地守着彼此之间的距离,面容平静,目色无澜。面对着周成衍的注视,他也依旧用平缓的语调说道:“人同此心,此心如一。臣想,现在雾州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看着这里,看着你。”
“那么,此刻,站在我面前的长老,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哀伤、惶惑、不安、恐惧、心惊、无措、愤怒、急切、压抑、挣扎、不解——”
“够了!”
“还有矛盾。”
“我没有挣扎,我没有不解,我也没有矛盾,叶长老,你逾越了!”周成衍仿佛扯着嗓子吼道。即便我还并不是那个能够掌控穹原的真正的“孤”!
叶萧看着拼命压抑着自己情绪的周成衍,双眸动了动,再次突然地转换了话题,“您知道最近盛都发生了什么事吗?就在你日日游猎的同时?”
“我知道!”
这个话题,似乎更加助长了周成衍心中郁气,以致予他语声的高调似乎更透露出一种不自信和掩饰。
“不,你不知道!”叶萧的声音也稍稍提高了一点。
你知道她将夜天凉交给了楚家,你也知道苍蔚去探过夜天凉,但是,你不知道正因为此楚家已经将夜天凉转移,而你怎么可能知道楚家现在将他囚禁在哪里?
你回到雾州就与她冷战,接而以游猎来发泄你的不满,但是,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她在闭门不出时到底做了什么?甚至你或许根本没有花时间去想想她来雾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更不知道为什么林家一直按兵未动,你不知道三大家私底下从来暗潮汹涌,你也不知道手握着今天刺客这枚棋子的背后力量到底是谁?你似乎忘了来雾州的最初目的,你根本没有真正了解你现在面临的处境,你也根本没有深思过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穹原如今的局势。
这些,你统统都不知道!
——
是吗?
这些,我都不知道吗?
周成衍在心底问着自己。
但你同样也不知道,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意外。我知道,事情的转折一定会出现。至于是谁手握今日这枚棋子,我也一定会很快查出来。
回廊上,两个人的沉默对峙还在继续,两个人的眼神交锋也还在继续。
——是吗?
——长老不相信?无妨。还有,长老竟然以为我忘了来雾州的目的?这一点,您实在错了。我怎么可能忘记或者忽略?特别是,我想知道的事,对穹原的未来而言,是如此地至关重要。
——可我依然只看到了一个整日不思其他的少年子弟。
——那长老尽可以好好看看!
……
叶萧走后,周成衍独自一人在回廊上站了很久。直到有医者放心来禀,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转危为安,周成衍才缓缓移步,走向月冷筑的主室。
他想,他今天明白了一个词,牵绊。即便里面那人并不是他的生母,即便里面那人对他也并不十分关怀,即便里面那人似乎早晚要与他对立,但是,自他从襁褓起,他的眼前身旁始终存在这样一个人,存在这样一个人的印象,在盛都皇宫内,她抚育了他成长,他看着她斡旋于穹原朝堂,他们相互依赖地生活在那里,以一种亦近亦疏的关系。而他对她的感觉或感情其实也一直都是矛盾复杂的。就像今天他突然听到她遇刺的消息,整个人从慌乱无措到茫然纠结,他与她之间,从来没有这么简单,也不会简单。
站在主室门前,周成衍如是想着,然后,他伸手推门,轻轻走进了静谧无声的房间。
君沐华看着那个渐渐走进屋内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很想叹息。然而,她也明白,这本来就该是周成衍迟早要面对的,只是,现在的局势发展,让这一天似乎提早了很多。
君沐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葳蕤苑,没有惊动苑内的任何人。这天晚上,同初春的大多数夜晚一样,天色十分暗沉。行走在树林与山路之间,君沐华却突然发现,随着她在临渊生活日久,对于黑色或黑夜不自觉的恐惧,似乎已经渐渐消退了。尽管她的这个秘密几乎一直没有被人发现,但现在,她已能感受到夜风独特的气息,也能仔细去体会夜色的温柔。
当然,如果她能独占这温柔的夜色,那就更好了。
但是——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们都知,我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我们的确不是那样的关系。”
“而且,我也没打算,与你再次见面。”
“同样,我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听着苍蔚针锋相对的话,君沐华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过了身。此时,她们恰好来到了君沐华初见周成衍的那个山坡上。而且,君沐华知道,从她离开葳蕤苑开始,苍蔚其实一直跟在她身后。
君沐华当然不知道苍蔚为什么一直跟着她,所以,她需要找到突破口。因此,君沐华暗带试探地道:“甚至,我也以为,你现在或许已经离开雾州了。”
“你以为,今天是我进了月冷筑?”
“今天月冷筑的事与你无关?”
“无关。”苍蔚回答得相当简洁,忽而一瞥君沐华神色,又道:“你不意外?”
“不。我觉得……有点意外。”而这的确也是君沐华的心里话。她原以为,苍蔚来雾州,不管是谁请她来的,她或许都是为了夜天凉;如果是为了夜天凉,苍蔚会怎么做呢?君沐华不是没有推测过。
“我却觉得,你还在雾州,这更意外。”苍蔚显然话中有话。甚至,今晚在葳蕤苑见到你,我也觉得十分意外。
“在葳蕤苑外见到你,我也觉得意外。”君沐华竟似听到了苍蔚的心声。
如果事情真的与你无关,你为什么当晚却出现在葳蕤苑,这同样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所以,事情往往都是出乎人意料的。就像你,就像我,今晚都不合适宜地出现在了葳蕤苑。”
不合适宜?
或许是。
苍蔚似乎十分耐心地等待着君沐华的回答。然而,现在的君沐华却依然不明白苍蔚为什么要跟着她,所以,她沉默着,并没有立即回答。
从山坡上,远远能够看到灯火寥寥的葳蕤苑。因为夜渐深,那儿几乎已被黑色所包围。
“但是,葳蕤苑却依然没有人察觉到。除了……”君沐华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那个,一直跟随叶萧身边,今晚守在月冷筑门口的那个人。”苍蔚道。
叶苏。
君沐华唇齿间嗫嚅着这个名字。这个不久前从丰华阑口中得知的名字。
“他似乎并没有追踪的意思。”君沐华同样也望向了夜幕下的葳蕤苑。她也还依稀记得,当叶萧奔袭去找她和君沐华时,陪伴在他身边也是叶苏。
如果刺客出现时,叶苏就在月冷筑的话,那么……
“他当时其实就在月冷筑。”苍蔚的话几乎恰好验证了君沐华的猜想。
“你怎么知道?”君沐华难得地追问。
“很简单,我也在。”
“那么,你也看见了刺客?”
果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君沐华暗道。只是,现在在这雾州城中,有几人能够看尽其中的扑朔迷离?
苍蔚平静道:“看见了。”
“是谁?”
“一个女子。”
“然后呢?”
“她被擒下了。”
原来,这才是今天月冷筑刺杀的事件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