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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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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忘酌记事以来,见过太多太多普通弟子犯错时的待遇。
他虽然不是山庄中人,但是在他想象中,即便山庄与万花谷并非一个门派,但是大多数规矩应该是类似的。
比如不论长辈对错,小辈一旦失礼于长辈,那必然都是小辈的错。
再比如,无论新人多么的委屈,只要不听前辈们的教导还满口怨言,那就一定是新人的错。
往往这种情况,受到惩罚的必然是小辈或者新人。
今天这事,薛鼎虽然资历深,但是辈分低,李衮虽然资历浅,但是辈分高,因此若是按照长幼论处理,吃亏的必然是薛鼎。
可若是按照资历来考量,吃亏的却是李衮。
显然,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似乎谁都占了道理,又似乎谁都不占道理。
可是如论如何,李衮是叶砚的首席弟子,光是这一身份,就占了很大的优势。
那么,受惩罚的似乎必然是薛鼎。
然而薛鼎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倒在叶砚的示意下,正坐在一旁的木桩旁休息。
然而,李衮也没有被教训,怪异的是,叶砚对他的行为不做任何评论。
安抚了薛鼎之后,叶砚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罪人不如罪己,今日之事,都是我教导无方的错。按照山庄入门弟子训诫篇第三条规定:凡在日常训练时偷懒耍滑,无事生非,聚众喧哗者,初犯,罚站思过三个时辰,二犯,罚跪自省六个时辰,三犯则直接从待考核弟子名录中除名。我为李衮之师,故而双倍罚之,站立思过六个时辰。”
众人听罢,不由唏嘘:少庄主这是在拿自己出气吗?这可不像少庄主平日里的作风啊。
少庄主是什么人?那可是连他亲哥哥叶寻和叶雪都管束不了的刺儿头。整个山庄,除了大庄主叶英的话他还听几句,除了二庄主叶晖的面子他还让三分,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少庄主?
少庄主今儿这么奇怪,怕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这般想着,这群有点资历的弟子们纷纷责备起薛鼎来,要不是他非得惹李衮,少庄主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六个时辰,那可是整整半日的时间啊。
这半日里,按照训诫篇受罚的首要原则,少庄主是不能吃饭喝水不能休息的啊。
这可不得了!
丁乾回过神来,第一个跳起脚来,冲到薛鼎面前二话不说对着薛鼎的秃瓢儿就是一巴掌:“师兄你太过分了,跟你说别惹事你不听,你是师兄你了不起,闹成这样你开心了?”
薛鼎捂住脑门腾地站起,指着李衮不忿道:“关我什么事?李衮偷懒李衮有错在先,我说他两句怎么了?”
“你说他便说他好了,非要动手打人才好么?再怎么说他也是咱们的师叔,你动手了,师叔的面子往哪里放?师叔他能不还手吗?待师父回来,你叫师父怎么做?夸你真勇敢,居然对师叔都敢不敬?”义愤填膺间,丁乾涨红了脸,越说越气恼。
少庄主可是他的偶像,虽然他不能如愿成为少庄主的入门弟子,但是他能成为山庄其他人的弟子就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只要能够近距离接触偶像,哪怕让他做那砍柴烧火的打杂弟子他都愿意。
现在,他师兄不自量力非要惹师叔,害得自家偶像在这里罚站找罪受,偏偏他人微言轻,改变不了这个局面,他心里难受极了。
见薛鼎一副他有理走遍天下的嘴脸,丁乾更加恼怒了几分,干脆一把拽起薛鼎来到叶砚的面前跪下:“少庄主,今日之事丁乾也有错,丁乾没能及时制止师兄的不当行为,也没有能尽到一个早入门弟子的职责,好好帮助师叔修炼,丁乾愿意陪少庄主一起罪己。”
薛鼎还想争辩几句,却叫丁乾拽住他胳膊的手狠狠掐了一把,顺带将他一起拽得跪在了地上。
薛鼎痛得怒目圆睁,恨不得现在就扇丁乾这厮一巴掌。
可是,其他的师弟师妹们像是都明白了丁乾的意思,相继跪在了丁乾的身后,异口同声道:“我们都有错。”
如此一来,薛鼎反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跪着,虽然跪着,脑袋却骄傲的昂扬着,心中依旧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叶砚懒得理会这些毛头小子,并不阻止他们,也不责骂李衮,就那么自顾自面对着院墙,思过。
说起来,他到底有过错吗?
有的,假如今天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些画面真的会在未来发生,那么他必定是最需要对那一切负责的人。
因为李衮是他收的徒弟,他没教导好,李衮毁了整个山庄,难道他不该罪己么?
他就这么站着,即便事情惊动了叶晖,他也不曾动摇分毫。
李衮站在一旁,他也沉默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心慌,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不安的猜想,他觉得,师父似乎变了,变得和前世那个师父不太一样了。
难道师父他真的……
换做是他,面对前世屠戮山庄的弟子,自己又会如何?会做到师父这般镇定吗?不会,他会不顾一切,力排众议,直接杀了这个弟子。
那么,以师父的性子,会怎么做呢?
师父虽然生性不羁,但却是个事事处处以山庄为重的人,那么师父必然不会在找不到合适时机的情况下杀他,落人口实。
那么,师父大概会先养着他,然后找个绝佳的时机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比如,下药?再比如,制造一些意外?
绝对有可能!
李衮顿时被自己的设想吓出一身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前世他赴死前是从容的,可这一世,他却如此恐慌,也许他怕的,只是被师父杀死,也许,换一个人来动手,他根本毫不在乎。
雪越下越大,李衮的心里越来越焦虑不安。
他正站在梧桐树下,光秃秃的枝干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忽然,头顶这根瘦弱的枝桠支撑不住积雪的重量,咔嚓一声,向他俯冲而来。
白皑皑的积雪裹挟着森森寒意迎面扑来,李衮像是被从梦中惊醒一般,将自己从可怕的设想中拽回。
他看了看四周:叶晖刚刚来过,劝说无效后已经离去,任由师父在这里站着;那个万花医生呢,则像是中了邪一样,一直傻傻的站在师父身后看着,一动不动。
而其余人,跪的跪,发呆的发呆,都在这种可怕的沉默中煎熬着。
也许,他低头认个错,便可以结束这一切?
至少,可以让无辜受牵连的人离开?
李衮抬手拂去脸上的雪花,紧了紧拳头。
是的,他该低头认错,事到如今,假如师父真的察觉到了什么,那么他想自保就难如登天了,这时候再跟山庄里的其他人为敌,简直就是在求死。
他不能这么蠢。
噗通一声,李衮跪在了叶砚身前,抱住了叶砚的大腿。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李衮开始痛哭:“师父……弟子错了,弟子再也不偷懒了,再也不胡闹了,再也不连累大家一起受惩罚了。师父,您就让师侄们和师弟师妹们先回去吧。”
叶砚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嗯了一声表示了认可。
雪地中的丁乾立马扑上前来,趁热打铁:“少庄主,您看,师叔自己都想通了。您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天太冷了,您要是站上半日着了风寒可怎么办啊?到时候二庄主又要操劳山庄中的琐事,又要担心您的身体,会累坏的,二庄主年事已高,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少庄主,求您了,回去吧。”
其余人会意,齐声道:“少庄主,回去吧。”
叶砚依旧不予理会,只是对这个丁乾多加留意了片刻,以前他没觉得,现在才发觉原来去年入门的弟子里还有这样以大局为重的好苗子,好好教导,日后可当大用。
叶砚便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丁乾:“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你们回去吧,把我的宝剑擦擦。”
丁乾抱着这把金灿灿的千叶长生,知道再说下去无用,只得起身,道:“是,弟子们谨遵少庄主的吩咐,这就回去歇着,该换衣服换衣服,该喝姜汤和姜汤,一定不会让少庄主牵挂担忧。”
叶砚摆摆手,让他们离去,却只字不提是否原谅李衮,是否要李衮跟着一起受罚。
李衮就这么一直抱着叶砚的腿,进退无策。
他很担心现在叶砚到底知道了什么,很想搞明白自己要不要干脆破釜沉舟做个叛逃师门的人。
可是在他考虑清楚之前,他本就孱弱不堪的身躯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保持清醒。
雪地中硬抗了这么久,李衮带着满腹的忧愁和不安,脑袋一歪,栽倒在雪地中。
叶砚眯眯眼,抖去睫毛上的雪花:“浮生兄,有劳了。”
孙忘酌道一声“不敢当”,走上前来,俯身抱起地上的李衮,走出去几步后,忍不住还是回过头来劝了一句:“无邪兄,别太为难自己,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你要是实在有什么玄机难以勘破,我倒是可以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
叶砚不语,这世上难以勘破的事情,他以前真没遇到过,可是一遇到便让他的世界险些崩塌。
在李衮的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想对任何人做任何的解释与咨询。
孙忘酌自知劝说无效,只得抱着李衮离去。
天色将晚,偌大的山庄已然灯火通明。
晚饭时间过后,叶英从剑冢里走了出来,他站在剑冢前的小道上,仰面向天。
他的双目早已失明,可是他的心却如明镜一般澄澈。
他抚摸着怀中的香梅,道:“去,看看那个小子闹够了没有,去陪陪他。”
香梅喵了一声,从叶英怀中跳下,返身回到剑冢里,叼起地上的一只小篮子,身手矫健地向初级弟子练习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