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城堡》踏歌叫伦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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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克洛伊醒来的时候，爱德华正在操控方向。

　　他挺直的背脊孤单清冷，同大海一样，在灾难后回归死一般的沉寂。

　　克洛伊努力站起身，打量四周。

　　满目狼藉。

　　破碎的木板、安静的尸体。

　　数目还不足一小半，其他人多半是被卷入大海，尸骨无存了。

　　“爱德华。”她轻声叫他。

　　“……你醒了。”

　　他告诉她：浪停了。只有我们两个活下来了。

　　爱德华盯着前方，似乎在专心致志地开船。

　　其实只因为他不敢直视克洛伊的眼睛。

　　他怕看到她溢满悲伤的海蓝色瞳孔，自己也会忍受不住。

　　她问：“我们还能回家吗？”

　　他说：“能。”

　　克洛伊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腔咸腥的海潮味。

　　为什么，一向安全的伊斯力海，会在瞬息之间掀起滔天巨浪？

　　为什么，所有人都被吞噬了生命，却独独在甲板上、最危险地方的她和他，完好无损？

　　简直就像是……

　　有人在故意制造死亡，又在故意庇护她。

　　蹊跷又诡异。

　　两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卡萨大陆的边陲码头。

　　刚踏入这片熟悉的土地，两人就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

　　死气沉沉。

　　他们心头一沉。

　　这个港口位于赫涅小镇，克洛伊曾在这里逗留过一段时间，隶属一个小王国。

　　他们拖着步伐前往小镇街道，街边原本繁华的小摊市场空无一人。

　　在一栋民宅外，见到了一个女人。

　　“缇娜夫人？”克洛伊恰巧认识，便喊她的名字。

　　缇娜像是完全没听到，双手在空中挥舞。

　　爱德华：“她是在……晾衣服？”

　　可缇娜面前没有衣架，也没有衣服。

　　她只是凭空对着根本不存在的物件做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动作。

　　克洛伊：“缇娜夫人，我是克洛伊。”

　　缇娜没有理她，而是转头笑着说：“亲爱的，来帮把手。儿子还在和朋友玩吗？让他回家来吧。”

　　她看着空气，笑得幸福而甜蜜。

　　克洛伊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了？”爱德华惊疑地问。

　　“缇娜是寡妇。”克洛伊的声音干涩沙哑，“她的丈夫和儿子早在四年前就死了。”

　　爱德华与克洛伊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浓浓的不敢置信。

　　两人在城内转了一圈，发现了更多可怕的事实。

　　这里的居民，死了一部分，尸体在家中已经发臭腐烂。

　　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类似的症状。

　　活在自己构建的幻想中，听不进任何劝说与呼唤。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黑魔法。”爱德华声音沉重，“失传了几百年的黑魔法。”

　　知道了罪魁祸首，他满手虚凉的冷汗。

　　克洛伊和爱德华无法，只得继续赶路回亚布兰迪，沿途经过了好几个小国家。

　　结果，不光光是边缘近海之地闹病。

　　整片卡萨大陆，都陷入了黑魔法的诅咒中。

　　克洛伊进入亚布兰迪国境后，望着颓唐萧瑟的街道，心底只剩下绝望。

　　“你家在哪儿？我陪你回去看看。”爱德华轻声说。

　　“不了。”克洛伊垂眸，“不想看到……他们疯了的样子。”

　　“黑魔法是可以解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觉得凭我们可以做到吗？”

　　爱德华顿了顿：“那你想怎样？”

　　克洛伊摇头。

　　爱德华扳过她的下巴。

　　“克洛伊，如果你在这里就放弃了，放弃你的同胞、国家、大陆、亲人，我会很失望。”

　　克洛伊被迫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和以往的感情都不一样，这一次，他严厉而肃穆。

　　“对你失望，也是对我失望。我喜欢的女孩，不该是这样的。”

　　克洛伊拍开他的手。

　　“既然这样。”爱德华淡淡地说，“那我们就此分别吧。”

　　他转身就走，跨出去的每一步都很果决。

　　心却一下比一下更痛。

　　“我没有说不去。”

　　克洛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没有调查起因，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回去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爱德华转身，直视她沉静清澈的蓝眸。

　　就像在萨斯利尔时的初遇一样，默契地，相视而笑。

　　晚间，克洛伊和爱德华找地方草草住下，却在半夜听到了令人无比恐惧的声响。

　　外面传来痛苦的嘶吼，夹杂着……难以形容的音效。

　　爱德华起身，随手拿起屋里的柴刀，“我去看看。”

　　克洛伊紧张地说：“我也去。”

　　他们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白天还开开心心沉浸在幻想中的居民们，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时不时以头撞墙。

　　好多好多人，惨烈到克洛伊差点崩溃。

　　最后，有人摔倒在地昏迷，有人举着镰刀，狠狠地拦腰砍在了自己身上。

　　克洛伊尖叫一声，爱德华捂住她的眼睛：“不要看！”

　　他拽着看不见的她回了屋里。

　　克洛伊花了很久才平复心情，抱着膝盖发颤。

　　爱德华与她并肩坐着，将她按在怀里，温柔地以大手覆上她的耳朵。

　　克洛伊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直到夜里的声响渐渐低下去，才迷糊地睡着。

　　之后几天，皆是如此。

　　白天，这些人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并且都是美好的世界。

　　比如乞丐会以为自己是富豪，永远吃饱穿暖，一掷千金。

　　比如丧偶丧子的老人以为自己尽享天伦之乐，成天挂着笑。

　　然而一到夜晚，现实涌入脑海，强烈的反差连同这辈子的所有负面情绪，一下子就能把人压垮。

　　为了发泄，他们不仅自杀，还会杀他人。

　　短短几天，死伤不计其数。

　　克洛伊是亚布兰迪的宝贝公主，这地狱般的地方，是亚布兰迪。

　　这些被恶魔缠身的人，都是她最爱的子民。

　　（6）
　　克洛伊和爱德华走在疮痍的街道上，城内空无一人。

　　离谱的是，那些尸体隔天一早就全部消失了。

　　“你觉不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们？”克洛伊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爱德华：“……”没有觉得。

　　克洛伊止住脚步。

　　明明没有风的街道，发丝却感受到了轻微的拂动。

　　寂静的耳畔却仿佛有人在低吟。

　　“你没事吧？”爱德华担心地问。

　　“昨晚也是，玻璃杯放在桌上，突然就摔碎了。”克洛伊却兀自低声喃喃，“是不是有什么……在向我们传达信息？”

　　爱德华也产生了一种猜想：“尸体消失，传达信息……难道？”

　　克洛伊没有回答。

　　…………

　　“宝贝，拿着。”

　　克洛伊小时候被绑架三年，王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小公主终于被接回家，她却已经奄奄一息。

　　看到女儿平安无事地归来，病床上的王后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将手指大小的小瓶递给年幼的克洛伊。

　　“你以前最爱吃蜂蜜。”

　　克洛伊的眼珠颜色遗传自母亲，但虚弱的王后眼睛色泽混浊无光。她看着女儿，说出临终前最后的话。

　　“世界上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灵魂，我们一起生活，他们看得见我们，我们却看不见他们。”

　　“把蜂蜜存在这个瓶子里，你想母后的话，就到母后的墓碑边，滴一滴在地上。”

　　“如果母后在那里，一定会和克洛伊说话的。”

　　“但是，在你有足够的能力对付危险之前，不要使用它。母后希望，见到克洛伊的时候，克洛伊已经足够强大了。”

　　“克洛伊是独立勇敢的乖宝贝，没有母后在身边也会很坚强的，对吗？”

　　…………

　　自从王后去世，克洛伊就将小瓶子串成挂坠，系在脖子上。里面的蜂蜜几年来新鲜如初。

　　“爱德华。”

　　“嗯。”

　　她对他轻轻松松地笑。

　　“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爱德华怔了一瞬。

　　他坚定地说：“是。”

　　克洛伊打开瓶口，将蜂蜜滴在地上。

　　细细长长的蜂蜜缓缓淌下，化成一个圆圈。

　　爱德华呼吸都漏了两拍。克洛伊即将跨进蜂蜜圈中时，他倏地心慌了一下，拉住她的手：“别去。”

　　克洛伊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蜂蜜吗？”

　　“……”

　　“因为它可以让我想起妈妈。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再见到她。”

　　爱德华：“你的——”

　　“妈妈说，在我有足够的能力前，不要用这个。但现在有你在身边，所以我不怕了。”

　　克洛伊笑得灿烂，抬了抬被他握住的手，反握回去：“如果有什么危险，请你一定要把我拉出来啊。”

　　爱德华凝视她片刻。

　　“好。”

　　我陪着你。

　　克洛伊睁眼。

　　一个个半透明的人映入眼帘，她吓了一跳。

　　房子的颜色变了，也看不见爱德华了。

　　但她知道，他一定在。

　　周围的人激动地朝她涌来，争先恐后地说话。

　　克洛伊过了很久才明白。

　　这些人被女巫控制，白天活在幻想中，夜晚副作用发作，生不如死。

　　死去后，他们的尸体被女巫的黑魔法吸走锤炼，灵魂则漂泊在世界上，居无定所。

　　女巫很高调，恨不得全卡萨大陆都知道这诅咒是她的手笔，所以居民清楚地知道一切因果却无能为力。

　　女巫住在遥远的冰极地带，不止一次地通过黑魔法告诉卡萨大陆的人民，她要得到亚布兰迪的公主克洛伊。

　　这些灵魂憔悴不堪，克洛伊静静地听，并未开口。

　　她从蜂蜜圈中退出的时候，爱德华紧张地上下打量她，查看有没有受伤。

　　比他自己遇到危险时还慌。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克洛伊哭笑不得，“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尽管不知道女巫的目标为什么是她，她也要亲自送上门去。

　　为了她最爱的大陆。

　　爱德华带着克洛伊回了一趟苏瑞诺德。

　　他要陪她一起去找女巫，但路途遥远且环境恶劣，得准备很多东西。

　　他直接回了城堡，一开始有点忐忑，结果克洛伊比他还淡定。

　　爱德华有点自恋地想，不愧是他喜欢的姑娘。

　　一切就绪，上路。

　　两个人，一匹马，背着行囊，翻山越岭。

　　蛇虫毒植都算轻的，克洛伊和爱德华从小娇生惯养，这辈子大伤小伤加起来都没现在受的多。

　　但他们都挺吃得了苦，加上有两个人互相支持，撑着撑着就过去了。

　　克洛伊从来没想过，原来大陆外的世界，充斥着这么多艰难险阻。

　　最惊险的一次，途经陡崖，克洛伊和爱德华差点摔下峭壁。

　　爱德华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石头缝里，硬生生卡住。

　　他一只手握住匕首，另一只手拉住克洛伊，死死地。

　　“不许松手！”爱德华用尽全身力气怒吼：“要死一起死！”

　　克洛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那样悬在半空中好久。

　　她想放手，可他不让。

　　爱德华找到了踩踏支撑的地方，方便匕首抽出又狠狠往上方插进去。

　　只要慢一拍他们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爱德华居然就单手将克洛伊拉着，那样慢慢地慢慢地，靠一把匕首和一双腿，爬了上去。

　　事后两个人总觉得不可思议。都那样了，竟还能活了下来。

　　大概，临死前一瞬间的意志力真的能战胜一切吧。

　　爬上去后，克洛伊和爱德华坐在悬崖边喘气。

　　克洛伊：“我刚才以为我们死定了。”

　　爱德华：“我平时身手可不是白练的。”

　　克洛伊：“你都这么锻炼？”

　　爱德华：“咳，实战总是不大一样的。”

　　克洛伊：“我以为我死定了。”

　　爱德华看了她一眼。

　　我们，我。

　　他摸摸她的脑袋，咧嘴一笑：“都说了我不会放手的。”

　　克洛伊静静地注视着他大汗淋漓的侧脸，觉得心底有一角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