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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 幻影杀心 ...

  •   “听说礼部的韩嵇自杀了?”皇城大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守忠手持拂尘,边走边对身旁的庄二说道。
      他已经五十开外,身体早就变形如桶,却仍旧要装腔拿调。
      “……东厂已经查证,确是自杀。”庄二回答。
      “那不是已经确定了么?你还查证什么?”周守忠停下脚步,看看庄二。一般说来,司礼监掌印太监会同时兼任东厂厂公,因为东厂是监视文武百官乃至全国最大的特务机构。人敢惹司礼监的太监,但无人敢惹东厂。当然也有例外,就如现在的厂公庄二和掌印太监周守忠。但不管怎么说,庄二只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而周守忠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何况,周守忠还是庄二的义兄,当年是周守忠把庄二从兴州带往裕王府,铺平了返京之道。
      “……据礼部一个九品观正的说法,韩嵇是自己一个人留在值房内。但很明显,有人因一些原因动过他房间里的东西。”
      周守忠不语,且听庄二继续讲下去,“……被动的,是韩稷最爱的一个白瓷官窑。里面临时插上了牡丹花,花茎上还留有新鲜血迹。想是因为花上沾了血渍,带不出去,才藏在瓶里的……”
      “……那个小小的九品观正,听说是曾自维的侄子?”
      听到这前后不搭的问话,庄二略微皱眉,道:“胡蝶在礼部动手打人的事,我已经训斥过他了。现在三十六路的言官变着法子上奏折弹劾公公,他还敢生事。倘若不是正巧礼部出了事,现在只怕又有折子说我们管教无方。”
      “胡蝶也不过就是因为要替咱家出口气,鲁莽了一点。不过要真有言官上折子,丢了这个小卒子也没甚么要紧。”周守忠摆摆手,并不在意。“关于韩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理由。”庄二回答。
      “……?”
      “没有理由,没有道理。”
      “如果真是自杀,不可能没有理由,又或者需要什么理由?庄二你想太多了。” 周守忠笑道,“外面那些九卿六部清高得不得了,要说他们身上一点都没事,咱可不信。”
      庄二点头,“这件事,东厂一定会查清楚的。”
      “查吧查吧,”周守忠冷笑道,“若不是自杀,礼部一干人等都会受审下狱,瞿老头子的独子瞿衡也跑不掉。”
      “……但当时也有外人在场,如果逼得太紧,邢部和京兆尹他们只怕会把湖心寺的和尚推出来定罪。”庄二回答。
      “……”周守忠看着庄二,沉默了一会:一直以来,对他最有威胁的秉笔太监,正是文辞渊博又有手段的庄二,但庄二是罪臣出身,混到秉笔太监已属不易,还是多亏自己的提携,他不可能再往上爬了……
      周守忠突而止步,庄二便也跟着一停。
      他拿眼瞅着庄二,满眼堆出笑意,“不说这事了,” 周守忠笑着说,“咱问你,关于瞿恩养女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庄二一愣,低语:“周公公,这里可人多嘴杂。”
      “怕什么?”周守忠大声道,“这儿可是大内。”他这一声呼喝,虽说不是很大,但仍使得不少路过的内侍宫人纷纷低头,夹尾巴做人。
      “……”
      “庄二,此计一成,绊倒他瞿恩,定不成问题。这老头一出事,香贵妃那边也不会掀什么波澜的。她原本是个木讷人,自身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到时候曾自维可就一点靠山也没有了……” 周守忠越说越得意,却见庄二并不搭话,“怎的,叫你多认个女儿,你还不嫌好。人家可替你白养了多少年呵。”周守忠说着,大力拍着庄二的肩膀。
      庄二伸手,慢慢把周守忠的手拿开,“这事,也没有证据。”他说。
      “证据,”周守忠一听不乐意了,“要什么证据啊,庄二你个迂腐脑子,把人弄到东厂不就有证据了。”
      庄二没有说话,周守忠犹自念叨着:“你啊你,就是妇人之仁,当年读书读傻了吧你……”
      “周公公真的要绊倒瞿恩。”冷不丁,庄二道。
      “那还用说。本来瞿恩就是曾自维的靠山,这次借了伊路丝丝的事,煽动三十六道的言官群起上奏,我都火烧眉毛了我。”
      周守忠所说的,自是他让俺答进贡西域美女的事。话说俺答不负所望一连送上十几位异邦美女,其中有个叫伊路丝丝的,面容妖娆,现时最受恩宠。周守忠此举,使得龙心大悦,却得罪了所有的内闱外臣。
      “当真。”庄二问。
      “我还煮的呢,我说你平日办事也算利索,怎么今日却吞吞吐吐的。” 周守忠说着,一双小狐狸眼睛盯着庄二。
      庄二直视周守忠,平静开口道:“瞿恩是元老阁臣,他的女儿现又是贵妃,要扳倒他定是一场恶战,我只是想问公公您准备好了么?”
      “嘿嘿那是自然。”周守忠转过身去,“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下定决心。”
      “当然。”
      “如此,下臣明白了。”庄二说完,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嘿,这个庄二,” 周守忠看着他离去,独自念叨:“白送他个女儿他都不要。迂腐书生。”
      此刻,金乌已坠,新月漫步。

      月亮一夜一夜在空中圆满。
      十五一轮回。
      此时又是月华中夜,院落里的木桌上堆了一些竹片,纸张。疏影此时就坐在桌旁绘图,有一个小僮儿在旁点灯帮忙。微子启送的那盏牡丹灯笼悬挂在头顶上的桃花树下,黄绿的萤火虫绕着飞旋。内室房间里有灯亮着,间或还可以看见有人影来回忙碌。
      “疏影姐姐,这都画好久了,咱还是歇歇吧。”那小僮打着哈欠说道。他叫天童,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毛孩。
      闻言,梅疏影撂下笔,道:“那你先去歇着吧。”闻言,天童便有如大赦一般欢喜地进屋去了。疏影却仍旧坐在桌旁,看着手边一摞的牡丹图,轻咬樱色的下唇,要是不用上色就好了,她想。自己画梅花在行,可要画妖艳的牡丹,色重了觉得俗,色浅了又觉得有失花王之资,总在犹豫中摇摆不定,结果却画成了不伦不类。
      她又看了看院落里的那些竹片,以及自己手扎的一些东歪西倒、鬼模鬼样的灯笼架子,觉得头更疼了。
      牡丹灯笼在头顶轻晃,可叹花已近枯萎。
      其实,只要是牡丹灯笼就可以,该来的总归会来,不会出现的永远不会出现。生死有命,人各有运,她犯不着那么认真。
      疏影拿起画纸走进内室,她的侍女飞雪向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收拾好了,便端着铜盆出去了。
      外面的灯火都熄灭了,此刻室内灯影憧憧,其实还比不上庭院里明月辉空,星华陨地。疏影在铜镜前坐下,拔下簪子,前后左右的镜子里,长发便如瀑布倾泻直下。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容端没有再来,微子启也如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消息。
      梳子把玩在手中,梅疏影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她不能去找容端:人总是犯贱的,追着的时候不屑一顾,待不理了又偏死缠滥打。
      这样想,突然发现铜镜里有光影闪动。
      窗外,挂在树梢上的牡丹灯笼已经坠落在地,被利器从中一分为二,内中盛载的牡丹花,践踏散落。
      梅疏影仔细端详着自己面前的镜子。她房内的镜子,除了梳妆台上的那一尊,其它均有小面铜镜放在室内各处,这样在一些的情况下,可以看出端倪。
      她端坐不动,将手中梳子慢慢递放到台面上,拇指的指甲片缓缓划过食指指腹,压下一道浅浅痕迹。疏影双手的指甲保养得甚好,厚薄相宜,晶晶亮亮。
      可没容疏影想好对策,对方已然动手了——黑影突袭,精光一闪,其速既快又狠,倾袭而来的死亡气息甚至熄灭了烛火。
      一腔愤恨朝疏影发泄而来。
      梅疏影心里一凛。她以前也遇上过无耻之徒,但他们都只是带着占便宜的心态,无知又狂妄自大。但这个,目的明确,只想杀人。
      这是一个会杀人的疯子。
      所幸对方并没有背后动手的意思,从房梁上落下,便鹫鸟扑食,扯过疏影的肩。疏影借势回旋,抓住对方的手。这一圈回绕下来,疏影晶亮的指甲落在对方颈上动脉;与此同时,对方手里的小刀抵在梅疏影的小腹上。
      那是一个黑衣的少女,年纪小得都可以做她的女儿,却阴冷地有如冥界使者。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悲伤与愤怒却阵阵弥散,让疏影也感受到了绝望与残酷。
      梅疏影感到大惑不解,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名少女,便放柔声音劝道,“小姑娘,何必呢,大家都放手,有话……”
      “是我太低估你了,”连城淡淡道,“指甲上没淬毒,梅疏影,你要真想杀我的话可得多用一点力。”
      疏影一愣,而就在这一分神的瞬间,连城已经反身扬刀刺来。
      刀光有如银月划开天际。
      银光落入疏影的眼睛。
      刀尖朝着她心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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