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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枪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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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仄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正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拿枪坐在解剖室里。解剖室为了防止尸体腐烂的太快,空调温度调得很低。整个房间只有一盏很明亮的平行光灯从头顶打下来。几个从头到脚包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病理专家正在解剖一具尸体。
与普通的尸检不同,这具尸体身上连接着心电监测。它时不时地微微动一下,喉咙里发出空洞的吼声。每当这时,伊仄的手指就会搭上扳机,懒散的目光一刹那变得警觉如猎鹰,紧紧盯住这具尸体。人是不能随时随刻保持精神集中的,这样的消耗过大,但伊仄的工作让他不得不经常需要保持高度的警戒,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为了节约能量,他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懒散样子。
电锯的声音刺啦啦响起,病理专家把尸体的脑壳锯了一圈,取下头顶半块脑壳,接着一边记录心电监测和脑电监测数据,切断了脑与脊髓连接处的延髓。
这一刹那,心电和脑电同时停止了,尸体也不再有任何动弹。
毁掉大脑确实能彻底处理它,伊仄心里也默默记住。具体机制他不太懂,可也问不了顾雪城了。
病理专家把脑组织放进白色托盘,伊仄听到他们彼此交流:“死者姓名廖淑芹,全脑肿胀,重1300克,表面未见脓性物质及坏死。”
尸体既然已经彻底沉默,伊仄就走出了解剖室脱下隔离服,走到楼道中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掏出手机。
手机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座机,他拨了过去,居然是汽车保险公司。
“是伊仄先生吗,我们是顾雪城先生的车入保的保险公司。因为一直联系不上他,所以就打了这个备用联系方式……”
顾雪城联系不上?车保?出车祸了?
伊仄脸色有点变了,立即打断了对方的客套话:“他车怎么了?”
“顾先生周五时出了车祸,就联系了我们……”
“他怎么样!”
“额……是这样伊先生,我们在现场也没看到顾先生……车子前面损毁严重,不过……”
伊仄直接挂了电话,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掏出手机就给顾雪城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报复,电话无人接听。他又给家里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周五,周五就是他用枪逼走顾雪城那天。
相识十五年,他太了解自己的恋人了。那天顾雪城可以在他面前表现得平静理智,但心里必定已经难受至极。但他没想到,顾雪城出了车祸都不告诉他。
难道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伊仄的衬衫都被汗湿了。
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以为是顾雪城,一下子抓起来看,却发现是冯平。
“老冯?”
“伊仄,顾雪城住院了,我告诉你一声。”
“被车撞伤了吗?伤得怎么样!”
“被车撞伤?没有,他胃出血。”
伊仄一下子急了,“不是车祸吗,怎么又胃出血了!”
“什么时候出车祸了,他没提过啊?”冯平愣了下,“老伊,你知道么,雪城病成那样,自己打电话叫的救护车,到医院连个签字的家属都没有。要住院,打电话让我给拿的生活用品。当年他要是和那个美国小妞结婚了,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还至于受这份罪?伊仄,我说的你别不爱听,雪城人家本来也不是GAY,硬被你掰弯了,那么漂亮一人,名牌大学毕业,二十几岁青春都跟你了,你怎么说分手就分手?”
“你不明白……”
“头儿交给你什么任务了,很危险?”
“……”
“不说拉倒,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雪城后来病情还算平稳,打算明天一早转消化科病房去。他在抢救室躺的百无聊赖,从医生办公室找了件白大衣穿上,想去看看隔离室的两个可疑狂犬病病人。
刚走到隔离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几个病人家属满脸惊恐地冲了出来,四散而去。一个护士踉跄跑出,撞到了顾雪城身上。顾雪城扶了她一把,她满眼惊惶,话都说不出,朝身后胡乱指着。
“去叫保安。”顾雪城对她说,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点头跑去了保安室。
隔离室半敞的门晃了一下,缓缓地走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面色灰白,挺着八个月左右的大肚子,嘴里满是鲜血,不知嚼着什么东西,咯吱咯吱响。
是那个染病的孕妇,名叫陈美玲,按理说她已经病到走不了路了才对。顾雪城脑子飞速地思考。
几个保安拿着电棍跑过来,看到这样的景象迟疑了片刻。在他们眼里,这应该还是个人类。其中一个壮起胆子上前,用警棍指着陈美玲,“回到病房去!”
陈美玲听到了人类的言语,看到了生机勃勃的人类□□,突然受了刺激一般,整个人的速度快如野兽,眨眼间扑上了这个保安,一口咬住他的脖子。她咬下一块肉,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顾雪城终于知道她刚才在嚼什么了,脸色刹那间雪白,胃部的不适又重新回来。
剩下几个保安看见这种场景,都大叫着跑开,一边跑一边让所有急诊大厅的病人、家属和工作人员疏散。顾雪城抱起身边的血压仪,朝陈美玲猛砸过去。那女人的反应又迟钝了许多,被砸得摇晃了一下,放开了保安。保安狂叫着捂住脖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陈美玲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顾雪城。
顾雪城转头就跑,陈美玲紧追着他,一把抓住了他飘扬在身后的白大衣衣摆。顾雪城衣服没系扣子,干脆金蝉脱壳,从白大衣里脱身而出钻进抢救室的玻璃门中上了锁。
他冲进医生办公室,里面有两个还在工作的医生,诧异地看着他翻箱倒柜,“顾主任,怎么了?”
“能动的病人让他们疏散,不能动的把门锁上,然后你们赶紧离开医院。”顾雪城迅速命令。一般抢救室的病人的东西都由家属保管,他没有家属又是本院职工,所以冯平给他拿来的东西就暂时借放在医生办公室。他让冯平帮他拿的不仅是衣物和洗漱用具,还有伊仄送给他的那把手枪。
之前廖淑芹的死而复生事件他不知后续进展,但不管找到没找到,特别事务局肯定是封锁了消息的。他心里悬着这件事,所以让冯平把藏在衣柜里的黑盒子给他提来了。顾雪城跟着伊仄这些年见多识广,从来不会束手待毙。
哗啦一声巨响,顾雪城猜测那女人已经砸碎了抢救室的玻璃门进来了,所幸他也已经上好弹匣打开保险栓。转过身,孕妇就站在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的医生反应有点慢还没离开,见了这孕妇,都颜色大变,一片骚动。
顾雪城的这双手,从来只是治病救人,从来没有朝谁开过枪。
眼前这个女人,到底算是活人还是死人,如果算是活人,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杀人了。他将变成一个杀人犯。这样的事情,本不该由他一个医生来做。
陈美玲朝他猛然一扑,与此同时,顾雪城的枪响了。
女人的右侧胸口中了一枪,踉跄了一下,倚靠在门框上。这样近的距离,顾雪城这种没用过枪的也不至于偏得太厉害,他这一枪选择了一个非致命的部位。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女人摇晃几下,就像没事一样,好不知痛地再次朝他扑过来!
这样也算人类吗!这是怪物!
顾雪城毫不心软,手枪瞄准女人的头轰了一枪。强大的后坐力将他推到桌子上,腰狠狠撞在了桌沿。女人的头被一枪爆开,脑浆喷了满墙,晃了几下,轰然倒地。
死了……死了……
顾雪城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女人的尸体横在门口,几个医生不敢过去。顾雪城觉得这样也不是事,就往门口走了几步。距离尸体一步之遥时,女人的肚子动了一下。
顾雪城只觉突如其来的惊惧窜上脑仁,变成了一种尖锐的痛感。紧接着女人的肚子猛然裂开,里面站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皮肤因缺氧而变得灰紫色的婴孩。
顾雪城的手颤抖了,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本能地开枪,疯狂地射击。但那婴孩目标太小,行动又万分灵活,眨眼间已经窜上来扑到顾雪城眼前。
然后,婴孩就在他眼前,浑身炸裂。
伊仄进了抢救室,就看到一个怪婴朝顾雪城扑上去。他抬手一枪,直接崩了这个怪物。进了医生办公室,发现到处都是脑浆和鲜血。顾雪城面色如大理石般苍白,双唇紧紧抿起,眼神深沉清慎,如同一尊杀戮之神;唯有握枪不住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此刻惊惧无措的心情。
“没事了雪城,别怕,你做的很好。”伊仄把门口的尸体踢到一边,一把搂住顾雪城,“把枪放下,来,锁上保险栓,把手指从扳机上抽出来,对,很好,你做的很好。”
外面已经响起了警笛声,顾雪城在抢救室拿了酒精和纱布,脱了染血的衬衫,抹掉血迹,消毒皮肤。伊仄再次进来时,只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赤裸着白皙的脊背,怔怔凝望着窗外遥远的万家灯火。
看到这样的顾雪城,伊仄觉得整颗心都绞着疼。他掏出根万宝路的薄荷香烟塞进顾雪城形状优美的唇间,给他点上,然后脱下自己的黑风衣帮他穿上,半抱半搂地把他带出医院,进了街对面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
点了豆浆和番茄牛腩面,伊仄轻轻捋了捋顾雪城的头发,“没事了雪城,忘了吧,吃点东西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回到这样烟火气浓厚的日常场景,顾雪城终于稍微恢复了些理智。他只喝了口豆浆,就摇摇头,“胃出血,暂时不能进食。”
伊仄听他这么说,心头就像被蜂蛰了一下,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顾雪城叹了口气,抬头看他,“这个时候,我不应该留在医院等警察问话吗?”
“没事你不用管,陈海涛已经过去了,让他弄,”伊仄柔声道,“你现在要做的只是吃饱喝足回家睡觉。”
“他怎么向警察解释,人是我杀的。”
“那玩意不是人,而且就算是人,你当时杀了她也没错,”伊仄握住他修长骨感的手放进怀里暖着,“那小怪婴还是我杀的呢,咱俩同犯。”
“伊仄,这些事情,到底怎么回事?”顾雪城注视着他。
那双眸在夜色中清澈深邃,明明刚刚经历过那一番厮杀,他却用理智把那些不堪和惊恐强行压入深处。就像每一次,在伊仄最脆弱的时候,顾雪城都深埋起自己的心事,强硬地替他撑起一个避风港。
害怕也不肯说,担心也不肯说,强硬地理智着……
伊仄强忍着拥抱他的冲动,淡淡道:“这人多,回家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