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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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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瓦里安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精彩极了,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他从万众瞩目的继承人到奔波流离的亡国王子,现在索性连阶下囚的滋味都一并体验了。在被送进那间地下牢房时,他在内心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激烈词汇都骂了个遍。
牢房宽敞整洁,没有想像中的阴冷潮湿,以一间囚室来说,条件实在不算差。出于对身份的顾虑,卫兵们只是拿走了他的武器,并没有施加多余的镣铐。至少在这间屋子内,他的人身还是自由的。
“该死的混蛋,如果下次见到你,我一定……”他暴怒地走来走去,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用力踢着地面的小碎石子,把它想像成某人的脸。
栅栏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一定怎么样?”
瓦里安停住脚步,看见当事人正站牢门口,眨巴着绿眼睛看着自己,一副无辜的模样。
梳着棕色马尾的少年顿时哑火,他本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直接冲过去,拎起那个任性的小家伙的衣领大声质问,说不定还会顺便给上一拳。然而看到那张恍若天使般的乖巧笑容,还带着点羞怯,与不久前展现的骄傲霸道完全不同,一时竟然下不去手。
瓦里安觉得有趣起来,他忽然发现,会戴着面具演戏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先订个约,一会儿我进去的时候,你可不能动手打人。”阿尔萨斯被他异样的目光盯得有点受不了,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两人的实力差距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瓦里安双手抱胸,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阿尔萨斯犹豫片刻,还是打开牢门,一个人走了进来,随后抛过去几件东西。另外一个满脸疑惑地接住,发现是自己的佩剑和护甲,以及一个布袋子,袋里面的小皮壶装着淡红酒,还有干奶酪和面包。
“所有仆人都去帮着加固城门了,现在厨房里只能找到这些。”阿尔萨斯简单解释道。
瓦里安并不在意食物的品质,他更关心其他的事情。
“你不会是……想要跟我在这个地方比剑吧?”他刚注意到阿尔萨斯居然是穿戴了皮甲和武器来的,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等你吃完,我再告诉你。”对方这样说。
他不再多问,坐在铺了稻草的简陋木床上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折腾了这么久,肚子也确实饿了。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看着阿尔萨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用力踩一下地面,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心里的疑惑不禁更深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地下牢房接触不到天光,无法确定时间的流逝。
“已经入夜了,那些兽人暂时停止了攻城,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凌晨发动下一波攻击。”
“你那些护卫呢?”他把最后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
“我让他们去保护母亲和卡利亚了。”阿尔萨斯低头回答,忽然轻声欢呼起来:“就在这里,果然我没有记错。”
他擦去地上的碎石和浮灰,露出下面的方砖形状,仔细看去可以发现边缘比其他的砖块要凸起一点点。
阿尔萨斯拔出佩剑插进砖块之间的缝隙里,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方砖撬起。这一连串动作瞧得瓦里安目瞪口呆:“你想干什么?”
阿尔萨斯擦去脸上的汗珠,无奈地喘了口气:“你要是想出城的话,就别站在那里发呆,快点过来帮忙。”
两个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掀起了那块沉重的石板,下面是一个黑沉沉洞口,还有崎岖不平的阶梯。
“你早就知道有地道?”瓦里安好奇地向下张望,透过油灯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出这阶梯并不短。
“你以为呢?否则我何必叫他们把人关到这间屋子。”阿尔萨斯露出小小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从这里可以直通到王城郊外。”
瓦里安顿时恍然,看向友人的目光中包含了感激和内疚。
“谢谢你,阿尔萨斯,”他十分真诚说道,“当然还有……对不起,我之前的态度太糟糕了。”
“现在我不是那个该死的混蛋了吗?”对方耸耸肩膀,声音淡淡的:“反正在我面前,你的态度差劲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那种隐忍的不满却十分明显。瓦里安一时无言以对,正想着说些什么赔礼,阿尔萨斯又补了一句:“算了,其实我也不应该和一个笨蛋计较太多。”
瓦里安愕然:“你说什么?”
“不是傻瓜的话,有人出门会选择跳楼这种方式吗?”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瓦里安的歉意顿时化为乌有,他看着那张小恶魔脸,有种想狠狠捏住用力扯的冲动。
他们举着油灯,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脚下道路曲曲折折的,耳边隐隐传来水流声。空气里有刺鼻的味道,瓦里安猜测前面应该是王城下水道。
“其实你之前可以找我商议,”走在前面的阿尔萨斯忽然开口:“强行闯出去只会两败俱伤。”
瓦里安没有出声,也许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是你认为我根本不可能帮上任何忙。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说过我既天真又愚蠢……”
“那些是气话,不是我的本意,”瓦里安叹了口气:“我只是……”
“你只是不相信我,”阿尔萨斯停住脚步:“或者我该换个说法,你从没有真的把我当朋友。”
瓦里安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看到阿尔萨斯一直在背对着自己说话,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并不在意其中的内容。
“瓦里安,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们吧。不论父亲或是我,还是洛丹伦其他任何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尴尬的令人呼吸困难。被叫到名字的少年走上两步,左手轻轻搭在前面小小的身体上。
“我的父亲曾付出过信任,代价却是他的生命。”他低声说道,“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我,很难再去轻易地信任什么。”
阿尔萨斯始终没有回头,瓦里安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手心下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也许这就是命运。王者注定是孤独的,他必须独自承担王冠的重量。”
浅色头发的同伴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只是步伐比起之前显得沉重了些。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下水道边上,地势也变得比之前平缓许多。手里的油灯一直没有熄,说明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四周有许多洞口,里面时不时传来各种诡异的声响,加上脚边不断窜来窜去的老鼠和虫子,给这片浓重的黑暗更增几分阴森。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瓦里安实在忍不住好奇。每个王城深处都有自己的地下排水设施,但这里实在大得有些异乎寻常,简直就像另一个独立的城市。
“洛丹伦地下城。”阿尔萨斯举起灯火仔细辨认方向,走得十分小心。顾名思义,这里是由坟墓、地牢以及先人修建的各种层层叠叠的密道组成的地下世界,也是国家律法难以企及的地方。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或是通缉犯会选择在这里藏身,甚至还有可以弄到各类违禁品的黑市交易。
“你最好跟紧些,一旦走丢了可是要命的事情,我也只认得这一条路。”
“你怎么会这么熟悉?”以泰瑞纳斯的保护欲来看,他不可能让年幼的儿子接触这种地方。
阿尔萨斯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五岁的时候,一个仆人带我来过。”
男仆是奶妈的弟弟,也是小王子身边最亲密的几个近侍之一。他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与王宫截然不同的地方时,被阴沟里硕大的老鼠吓得尖叫,但在那个人温柔的安抚下,这份惊吓很快就平息下来,继而被天真的好奇心取代。对方说要带他去王城外冒险,这对于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王宫的孩子而言,是绝大的诱惑。
成人总认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许的确如此,但小孩子的记忆力有时也会异乎寻常的惊人。比如他自己,那天的其他细节在印象中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唯独这条路却牢牢地记了下来,哪怕他只走了一次。
人生第一次的户外旅行半途夭折了,他们离开地道没多久就被卫队捉了回去,是父亲亲自带人来的。他第一次看到深沉的父亲失态地暴怒,还有紧紧抱着自己时的如释负重。
后来那个仆人不见了,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清楚对方去了哪里,虽然侍女间悄悄流传着他被绑在火刑架上的讯息。年幼的王子无法确定真假,因为当他去求证时,没有任何人肯透露一星半点。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阿尔萨斯在内心叹息,作为儿子,他理解父亲的心态,但一个未来的国王,却不能接受这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