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左边伊尔

1、她和他和她

　　1.
　　颜扬觉得姑娘真是上天的恩赐。
　　长发短发都好看，有刘海光额头都好看。夏天长裙短裙，裙摆下露出骨肉匀停的光洁双腿。冬天大衣长靴，毛衣长发下闪出来的一段脖颈。
　　颜扬每每这么想着，就把目光投向了教室外的走廊。走廊有时有人，不过大多时候他只能看见窗户上自己那张蠢透了的脸。

　　颜扬偶尔会做梦，梦里出现的物品很是零散，有时是支圆珠笔，有时是件蓝色的校服，有时是本牛皮纸的笔记本。即使梦境模糊不清，但颜扬很确定这些物品上都带着姑娘的气息。
　　他在某个夏日睡去的历史课上猛然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汗，像是从水池中湿淋淋的爬起来一般。头上吊扇呼啦呼啦，显得无精打采。窗外的蝉死命的叫唤。讲台前老师捧着课本拉长声音念道“浪漫主义产生于……”。肯定又是老师关掉了风扇，颜扬这么想着，挠挠头准备起身——
　　然后教室外走廊一抹蓝色毫无防备的映入眼眶。
　　那是个姑娘，齐刘海，长发及肩，穿了件蓝色棉布方格衬衫，校裤挽起露出纤细的脚踝。她没穿袜子，裸脚穿了双匡威的黑色高帮。走廊不窄，但颜扬就能看得清一粒汗珠顺着她鬓角划过。她烦躁的拽了拽衬衫的领口，然后“呼啦”一声敞开了窗户。夏天的风也是热的，她又烦躁的把窗户关上。走廊另一边传来呼喊声，姑娘无奈的跺了跺脚跑走了。
　　教室的窗户关的严实，颜扬只能透过玻璃缝模模糊糊听见“￥%@#，走啦”这句话。他把电扇开到最大，魂不守舍的坐回来。
　　2.
　　“你知不知道有个穿蓝色衬衫的女生？”
　　“哪个？”
　　“齐刘海，头发……不算长也不短。”
　　“戴不戴眼镜？”
　　“不戴。”
　　“哦，那就是隔壁班的。叫苏瞳。”

　　颜扬开始密切关注苏瞳。苏瞳在年级里也不算出名，只不过是隔壁班离得近而已。颜扬打听的消息零零散散，比如苏瞳喜欢学校外面甜品店的草莓红豆酸奶，比如她喜欢吃辣，再比如她有个男朋友，前几天刚分手。
　　消息零散的让人心烦。颜扬也不清楚自己打听这些干什么。他最近又开始做梦，梦里的东西越来越清晰，一条蓝色棉布裙子，一张揉的面目全非的纸条，甚至有时候是个姑娘穿着蓝色棉布裙子，裙子长到遮住膝盖，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
　　夏夜睡到一半醒过来让人恼怒，颜扬睡不着索性把窗户开大，听见午夜的风呼呼从窗口灌进来。
　　他也趴在教室的窗口看苏瞳，看她在体育课上热的把头上的橡皮筋拽下来，汗淌了满脸。也偶尔在走廊碰见过苏瞳，她刷完杯子拼命甩手上的水珠。颜扬觉得自己这样就像个变态跟踪狂，就差拿个本子每天记录。
　　然后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3.
　　找上门来的不是苏瞳，而是苏瞳的朋友叶清。
　　“你老是看我干嘛？”
　　“……哈？”
　　颜扬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睡足了一节课，课间空起来准备去厕所，就被人堵死在教室门口。妹子气势汹汹，她的高马尾随着她说话的语调晃来晃去：“我怎么每天都能见到你！去厕所也是！去买饮料也是！你有病吗！”
　　颜扬辨别出来句末的“你有病吗”不是疑问而是感叹，来人估计是真把他当变态了。他不想说什么留下一句“你乐意这么想就这么想”便飞速前往厕所，叶清还在后面嚷嚷什么他压根没仔细听。
　　结果就不妙了。
　　颜扬回到家就发现自己手机被轰炸过一番，全是短信和□□的消息提醒。叶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到了自己的手机号和□□号，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粗略一瞥“你有病吧”“老是看我干嘛”“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最后一条消息夹杂在乱七八糟的辱骂中让颜扬有点猝不及防，他想这些女生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大脑回路像十八弯的山路，拐过一弯又一弯竟然拐到柳暗花明之处。颜扬哭笑不得的回过去一条：“你觉得呢？”
　　对方还在：“那我们就在一起呗●▽●”
　　句末那个可爱的表情符号让颜扬迟疑了两秒。
　　过了很久，叶清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好啊。”
　　4.
　　颜扬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糊里糊涂就回了个“好啊”。叶清似乎也蛮开心，第二天又跑到教室门口来堵他：“我们周末出去玩吧。”
　　末尾又是肯定语气。颜扬说：“好啊。”
　　周围一伙人都搞不清颜扬怎么想的，不是喜欢苏瞳吗，费心费力的打听人家姑娘，天天像白痴一样趴窗口，结果最后还跟姑娘的闺蜜搞上了。不过脱单是好事，男生们拍拍颜扬的肩膀以示鼓励。
　　叶清也向苏瞳介绍了颜扬。苏瞳换了件黑色的T恤，胸前有一只小猫。颜扬比苏瞳高出一头，只能抬起头直视他。苏瞳皮肤很白，美中不足之处是鼻子附近有些零碎的雀斑。她内双，但眼睛很大，“你好，我是苏瞳。叶清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对待她。”
　　颜扬说：“好啊。”
　　他们周末去了市内的公园。前一天刚下过雨，地面上还湿漉漉的。叶清穿了条蓝色的棉布裙子，裙子长到遮住膝盖，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她脚上的白鞋还很新，鞋边沾着点点的污泥。叶清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她说话的思路也很奇特，能从小时候家里养的狗，再扯到现在的班主任搞婚外恋。
　　他们在公园里漫无目的走了一圈，叶清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什么？”
　　“我想吃芒果冰沙了。”
　　“好啊。”颜扬说。
　　甜品店里的人不多，叶清点了两份芒果冰沙，颜扬自觉的付了钱。他只是看着叶清吃，面前那份几乎没动。他盯着桌下叶清的裙摆，思绪漫无目的漂流。颜扬又想起了苏瞳，他其实不喜欢吃芒果，他更喜欢草莓。
　　叶清突然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让他回神。颜扬看着对面叶清盘里已经空了，徒留些冰渣。他站起身来说走吧，然后被叶清拉过手来。叶清的手里汗涔涔的，她的手也不像一般姑娘那么细软，指肚掌心的纹路十分清晰，生了些茧子。叶清塞完东西就匆忙而去，书包露出笔记本的一角。颜扬摊开手心，是个牛皮纸的纸团，被叶清揉的面目全非。
　　5.
　　颜扬自此不再提苏瞳，苏瞳很快又找到了新男友。时间轻而易举的抹去原本的痕迹然后向前飞驰。颜扬高中毕业，上了本市的大学。叶清去了外地。苏瞳跟他上了同一所大学，学了舞蹈，整日在舞蹈室里挥汗如雨。颜扬偶尔见过她几次，还是像高中那样，把头上的黑色橡皮筋拽下来，头发散到肩上，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苏瞳骂骂咧咧的把头发盘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颜扬突然感觉自己着了魔，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好是他第一次见苏瞳两整年。他打开手机，给叶清发短信：“干嘛呢？”
　　“没干嘛，上课呢。这老头真啰嗦，让我想起了高中时的历史老师。你干嘛呢？”
　　“我们分手吧。”颜扬没看叶清回过来的短信，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好啊。”叶清过了很久才回复。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是开心还是悲伤。窗外的蝉还在死命的叫唤。舞蹈室内的吊扇没精打采。苏瞳不再跳了，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然后就眼前一黑。
　　6.
　　颜扬忽然觉得又冷又热。身子周边像是缠绕着水，也像缠绕着火。他想大声呼救，忽然口鼻也被人覆住，呼吸的断断续续。血液似乎凝固了。耳边蝉突然不叫了。苏瞳的声音也没了。
　　“叶清叶清！闺女你怎么会想到自杀啊！”
　　“……妈我好困……”颜扬听见自己说。
　　“别睡啊千万别睡！坚持住啊叶清！”
　　“请家属在手术室外等候。”
　　“我女儿还有救吗医生！”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小瞳啊你告诉阿姨，叶清她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突然就自杀了呢……”
　　“阿姨我真不知道，我那天只是约她出来吃饭而已啊。”
　　“那你们除了吃饭还干什么了？”
　　“我最近忙着结婚的事儿，我刚跟颜扬订婚，想请叶清当伴娘的。”
　　“那……叶清也不至于这样啊……她只不过没谈过恋爱听到这个就自杀也……”

　　颜扬，啊不叶清突然又有了知觉。
　　只是她更想继续睡过去。
　　梦里，她有颜扬。也有苏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