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枫露

1、（全）

　　星星的碎片和眼泪生生世世如飞花一般坠落，一片轻蒙蒙的红层层漫开，仿佛十指相触时陡然一颤，刚刚聚拢的笑容又倏然模糊，心疼着疼着就醒了。

　　这些天总做这个梦，她断定自己一定经历过一个美丽而悲情的故事。一边往面包上涂番茄酱，一边在似有似无的记忆中搜寻，意识却一片混沌，于是干脆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有些前尘往事就像卷帘大将的琉璃盏，又宝贝又可心，打碎了却就散化尘世，五百年也再聚不起因缘。

　　周末的下午有些难打发，她索性换了短裙，抱着网球拍去附近的大学――消磨一下时光也好。有湖水的大学总是蕴一脉灵气，生生世世地青春焕发下去。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惊惧的喊声：“你——”她浅笑回首，却蓦地愣住。飞花落叶翻飞摇落，打在他深蓝色的风衣上，还有他那牵着身旁女孩的手。四目相对，惊惶、难堪绞缠，模糊了百年的笑容倏然清晰，清晰得近乎真实。

　　——她挽起雪白的长裙，跟在他后面跋山涉水去看梅。他说北陂的梅花最好看，隔着水，显得清亮。走到那丛凤仙花，花开得正盛，她只觉得万艳争流，脸颊也被映得一片红晕，不肯走了。他笑了，那个清冷矜持的女子，在这满山遍野的红艳之中，竟是无限娇痴。不禁去触她的指尖，道：“凤仙用来涂指甲最好。”她依然是嗔怪他的孟浪，转身走了。他静静地等，她去再也不肯回头。

　　风一阵阵地起，她心中有微微的笑意，如同那十指相触，轻微地近乎虚无。他来她家，不过是拜访故旧，她原也不曾以为，一段心情和一个故事有什么相关。直到爹说他提亲，她惊讶，心底微微的笑意竟然满满的起来，满满地，却渐渐地淹没了那单纯的喜悦。隔着水晶帘，看门外丝丝的杨柳，青青绿绿，心里无由地惊慌起来，于是就断然地拒绝了。

　　父亲愕然：“那女儿为何日日持他的诗文，不思茶饭？”

　　她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时满眼的清泠平和：“诗文而已，无关乎人。”

　　就是这样吧，就是这样。她微微笑，读透了他的字字句句，他的心事他的音容早已深铭于心，只是看到那反反复复吟咏的“梅”字，隐约记起那也许是个女孩儿的名字吧，如许温婉的诗句辞章里深切怀念的女孩儿，想必也是温婉可人的吧。也许会忘记，不如就这样吧。

　　他告辞的时候，爹设宴送行，奏得都是他的曲子。她亲自挑选。《暗香》、《疏影》、《疏影》、《暗香》，她挑选了府中最美的小红，反反复复地弹唱。他盯着她，她唇边依然是那抹挑衅的微笑。他起身请辞，小红的琴弦却“啪”地断了。一片讶异声中，小红起身跪拜爹爹。小红要跟他走，那个明眸皓齿，玲珑明媚的小红。他不语，盯着她。那边爹爹已经许了。

　　宾客们盛赞着爹爹的惜才如子，他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向爹爹道谢，携了小红离开。觥筹交错，绮艳的夜晚就这样碎成一片片，整个空气里都流溢着酒香。她登上塔楼遥遥地望，那丛凤仙花旁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终是不舍吧。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看那影子模糊一分，心慌就加一分，竟奇异地感受到心灵的互流似的，只是再也不能走动半步。那一刻流星恰好坠下，于是她祈愿生生世世永铭此刻。

　　——瞬间百年。

　　他目不转瞬地盯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她隐约感到她和他一定有过一个美丽而悲情的故事，但记忆中似乎有一片纯然的空白。就像下雨时周遭洇湿一片，却有一块浑圆的地完全干燥，令人思之悚然。

　　他迎着她的疑惑，目光也渐渐变得疑惑。她于是又笑笑转身走了。何必那么认真呢？大家都是红尘中人。“可是你流泪了，”一个声音小声说。她陡然一惊，记忆宛若盛世的乐章从各个角落一起渗进来，再也挡不住。为了寻找那片芳草鲜美的桃花林，她做了那个迷途的渔人。谁又能责怪谁的迷狂呢？当淡紫色的信笺化为她手中的一捧飞灰，浪漫也融为瓶中之水，再也没有流溢的芬芳。

　　温婉如玉，芝兰玉树。原来错过只有一瞬，原来心情真的无关乎故事。

　　风过处，她回眸一下，轻声说：“也许，你认错人了吧”，再一次转身而去，网球场就在前面了。

　　星星的碎片和眼泪生生世世如飞花一般坠落，夜幕依然如天鹅绒一般厚实宽容地容纳人间掷向它的悲悲喜喜。她拂平为风吹乱的发丝，不肯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