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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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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昏黄的记忆如年代久远的照片,一帧一帧从时光的罅隙里奇妙地延展。它们是来自过往的幽灵,带着空洞的眼睛,在没有时间的地方注视着他。
一双女人的手在整理一个行囊,把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物品一件一件放进去,细细地排列整齐。那双手不时抬起,掩住女人低垂的面庞,指缝间有溢出的水渍,在灯光下蜿蜒滴落。
他知道,那是母亲在为他整理行囊。他始终看不见她的脸,那张脸不是被双手遮挡着,就是覆盖在阴影下。但他记得她的味道。淡淡的,水仙花的香味,若有若无的,一接近就散了。
画面突然变换,一双男人的手把他拖出门,拖到一片肮脏的空地。
他被脚下的东西一绊,跌倒在地上,眼前的泥土渗着新鲜的血。
猩红的土地。
水仙花的香气。
所有的画面与感官在一刹那层层叠叠,又在一刹那烟消云散。
「目标距离:15米。」
前方瓦砾堆积,浓烟卷着烈焰。祁寒单膝跪地,把火箭筒扛在肩上,调整瞄准镜中心的十字。
以掩体受损的程度判断,依靠密码打开大门是不可行的了。
地下掩体的钢板并非厚度均匀,有一处较为单薄,以便在必要时可以强行由外部突入。他们这些受过特训的人都知道那个特殊的位置,只要通过特定角度、用□□多次射击,就可以洞开一个入口,而又不会损坏掩体内部结构。
他现在所在的射击位有些远,但已经无法更接近了。
“砰!”
肩头感受到巨大后坐力的同时,第一枚□□头拖着一道尾迹射了出去。
祁寒略略调整了一下因震动而上扬的炮口,紧接着射出了第二弹。
再有一发,就可以打开大门了。
祁寒突然压低了重心,向旁边一个侧翻滚。
一发燃|烧|弹在他刚才的位置上起爆,弹头内的可燃液体迎着灼热的风铺洒一地,被火舌一燎,瞬息便扯起了一道卷天席地的火墙。一排子弹透过火墙穿出,激射入地面。
第二梯队的机群出现在火墙上空,配合着机|枪进行第二轮地毯式轰炸。
看这样的势头,夏长嬴是要把凤凰四号的中心区域夷为平地。
不,不仅是夷为平地,还要连地下设施也全部毁坏,让对手彻底瘫痪,再也不可能有一点点反攻的力量。
祁寒就地一滚,迅速转移到另一个射击位置,准备再发射一炮。
忽听“哧”的一声,一枚榴弹从后方射来,隔着20多米的距离,无比精准地命中了前两次轰击留下的痕迹。
一声巨响乍起。若不是戴着防护耳罩,鼓膜将在这样强大的声波中被震破。
硝烟后面,现出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森然洞口。
祁寒没有回头去看那枚榴弹的来源——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射的。屈起的双腿猛一发力,身形迅如流矢,隐没在洞口里。
在他身后,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倒了下去,湍烈的风卷起飞扬的金发。
薛垣仰面躺在自己的血里。从这样的视角看去,天空高得出奇,开阔清明。
他试图用手按住自己的腹部。这样开膛破肚地躺着太难看,但他实在没有力气翻身。
他的运气比祁寒差了一点点,脚踝被一颗射入地面又反弹的流弹击中,动作稍稍一滞,身体便被迎面飞来的一块碎弹片切开了。
不过,好歹在最后发挥了一点作用,也算没有白白豁出这条命。
“你怎么样?”耳机里祁寒在问,声音颠簸,大概在急速奔跑中。
“快死了。”薛垣咳了两声,尽力侧过头去,避免嘴里的血倒灌进气管,“你出来的时候麻烦踢我一脚,让我翻过去。这样露着肚皮给人看,不是我的风格。”
耳机里沉默了。
隔了几秒,祁寒的声音再次传来:“防卫系统启动了。你坚持住,我马上出来救你。”
“用不着了。你就待在安全的地方吧。”薛垣轻轻咳嗽,又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赵云吗,还能七……”
话未说完突然想到,以“七进七出”这样富有内涵的词语作为遗言似乎欠妥,于是住了口。
“跟我说话!”那边的祁寒提高了音量,“不要停下来,我马上就到。”
“啊……”薛垣对着天空睁大眼睛,想让愈来愈暗的视野变得清晰一些,“对了,你的那个小复制人,应该就快出生了吧。我原本还说,要再去看他……”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最感到遗憾的居然是这件事。他很想看到那个复制人出生——那样未经污染的眼睛,一定比最澄澈的天空还明净。
视野变成了一片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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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四号的防卫系统启动了。
地对空导弹全面出动,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轰炸机群来不及拉升高度,就已在空中爆成一团团火球。
太空城的外围屏障展开,将更多仍在空降的装甲步兵阻隔在太空中。
地下机场、飞船发射场解除了封锁,空天战斗部队逐一起飞,为陷于苦战的地面防御部队提供空中支援。
转眼间,战局似乎开始有了扭转的趋势。
地下避难所里,忐忑的人群通过广播听到了来自地面的消息。
“成功了!我们得救了!”喜极的人群沸腾着相互拥抱,“回家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那扇通往逃生隧道的小门又一次嗡嗡开启。
喧腾戛然而止,人们急切地注视那名走进来的军官——这一次,总是来宣布好消息的吧?
看见满满的人群,军官神色微愕,迅即恢复如常:“请挪出一些地方,等一下会有伤员被送过来。”
“什么?怎么还要送人下来?”立刻有人尖叫,“不是该接我们走吗?”
“我们的舰队还没有到。”军官平静地解释,“现在只是抑制住了鸑鷟的进攻,但还暂时无法组织大规模的撤离。”
“靠,搞什么啊?”打火机粗声大气地嚷嚷,“组织不了大规模的撤离,小规模的也可以啊!刚才的广播里不是说了,飞船发射场可以用了,那就先送我们这些平民离开!”
他的话马上得到了大量附议:“对!先送我们离开!”
谁心里都清楚,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定稍一耽搁,就又走不了了。
喧喧沸沸之中,又有一些人陆续从小门进来。
这些是从地面撤下来的伤员,伤势较轻的抬着担架,运送伤势重的。医护人员推着手术车,用淡蓝色的无菌布迅速围出一小块隔离区。
血腥气登时在整个空间里弥漫开来,杂糅着蛋白质被灼烧的焦糊味。几个站得靠前的人看清了担架上的情形,忍不住蹲到墙边干呕起来。其馀的人也连连退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
盛锐在那些面目全非的伤员之间探视,却全然无从分辨——那些人已经很难再被称为人了,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肉|体。
“后面,还有没有伤员?”胸前挂着“安娜”名牌的女医务官声音嘶哑,对着小门外高喊。
外面黑漆漆的,没有应答。
“关门,准备消毒。”安娜简短地吩咐。
小门合拢前一瞬,忽然有一道敏捷的人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了进来,像一条黑色的狼犬,落地时轻盈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人的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满身血污,脸庞被掩在金色长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