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一百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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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回了府，趁敏如睡下便又找来御医，这回要将脉案呈给皇上，自然不能再搪塞，傅恒也干脆把事情问个清楚，无论多么严重，哪怕已病入膏肓，他也总要清楚的知道，以便对身后事有所安排。
提到这事御医们都有些不好开口似的，“我知道，情况想是有些严重了，你们但说无妨。”
御医们这才开了口，“中堂大人这毛病是两年多前那次高烧落下的，不过初时并不严重，只需凝神静养便有转机，甚至之后两年，我等一再嘱咐不可劳神劳形，只要调养得当便不至大损。”
傅恒点点头，他们的确是一再嘱咐，若太过操劳会加重病情，“那如今呢？”傅恒轻声问。
“如今……”几个御医互看一眼，斟酌道，“如今却是有些麻烦了，前几日为中堂大人诊脉，加上今日出现的情况，已是气血双滞，瘀在头部几处要穴，必须立刻静养，绝不能再夙夜劳神，尤其须得保证每日睡足四个时辰，待气血调和再行破瘀之道，否则强行用药反而伤身。”
傅恒皱眉，眼下军机处里不少人都随明瑞去了缅甸，他哪里有时间甩手静养，要养，至少也要等阿桂回来他才能放心，“除此之外呢？”
“别无他法！”几个御医斩钉截铁的异口同声。
“主子。”
傅恒也犹豫，毕竟他现在还不想找死，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昂帮拿了两份军机处抄发的折子进来，“军机处刚刚送来的。”
傅恒点点头，翻开来，第一个是明瑞的缅甸军情折，上面说清军一路奔袭，缅军虽且战且退，却皆是游战方式，清军并未有太大斩获，北路统帅额尔景额却于途中染瘴疠病亡。看见瘴疠病亡几个字，傅恒的心没来由的一紧，不由担忧起身在前线的福灵安来。第二本却是新任两淮盐政参倩贵人的弟弟高恒在任期间渎职，接受贿赂中饱私囊。倩贵人死后，皇上追封其为慧贤皇贵妃【1】，也将她的弟弟高恒由五品巡抚提为两淮盐政。三个月前皇上不知怎么，突然召尹继善回京，不但给了文华殿大学士之职，又让他兼理兵部和上书房，傅恒猜想大约是如今军机处人手不足，皇上才终于又想起尹继善来了。尹继善离任皇上便把两江总督的职位给了倩贵人的另一个兄弟高晋，按照本朝惯例，三品以上血缘兄弟，不得同省为官，于是皇上又将高恒调进京来，给了他个吏部侍郎的职位。按照时间推算，新任盐政也才上任不足两个月，尹继善甚至都还在回京的路上，他竟就上疏参劾高恒，这事态看来颇为严重。
对于倩贵人的死，傅恒总是心有愧疚，所以这事他不能放手不管，于是傅恒叹了口气，吩咐御医，“将去年的脉案重抄一份，明日我呈给皇上。”
“中堂，如今已不能再拖了，恕奴才大不敬，眼下您的状况已经十分不妙，下一次发作，说不好就醒不过来了。”御医们极力劝谏，傅恒也只是摇了摇头，“你们再想想办法吧，我这边的事情，怕是一年半载放不下。还有，此事不得说出去。”说完就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御医们劝不住，也只有愁眉苦脸的走了。
傅恒提笔给明瑞写信，一方面要他照顾福灵安，另一方面也提醒他不可轻敌大意，用兵需稳妥为上。然而明瑞初生牛犊，又性情悍勇，傅恒这话也不知他能听进几分。
第二日皇上看了傅恒的脉案，似乎果然无甚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既然御医说必须休养，那等尹继善回京，便让他多分担些，其实这两年多傅恒病假越发频繁，皇上早有心调尹继善回来帮忙，可又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三个月前傅恒又请假，军机处折子周转不灵，许多事情仍是送到傅恒手上去了，如此一来，他根本无法真正休养，皇上才终于下了旨，现如今又到年关，军机处忙得要命，何况尹继善外放多年，推己及人，皇上觉得他对傅恒那点心思想来也该淡得差不多了。
尹继善回京之后，皇上给他的头一个差事就是去查高恒案，倩贵人与傅恒之间奇异的瓜葛，尹继善自然不知道，皇上也没给他时间，所以他便没去见傅恒，直接马不停蹄的又去了江苏，等傅恒知道的时候，尹继善已经启程了。
半个月后，缅甸前线传来小捷，明瑞在观音保部击退缅军，斩首敌军二百余，捷折上明瑞大赞八旗骑兵神勇，皇上自然也很是高兴。但朝中仍有人提起发文暹罗，双面夹击战策，皇上知道，他们是因为厌战，想要迅速结束战争，可皇上想的却是这一战应当胜得漂亮，应当青史留名，所以依然驳回。再半个月后明瑞又传捷报，蛮结之战清兵杀敌二千余，俘三十四名，缴获枪炮粮食牛马不计，皇上高兴得很，然而不知为何，朝中反战之声却一直不绝，皇上为压制反战者，当即封赏明瑞为一等公。
叫起结束之后，皇上叫住傅恒，“陪朕走走吧。”皇上说。
傅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应道，“着。”
“咱们有多久没这么一起走走了？”皇上问傅恒，傅恒只随意答道，“是有些日子了。”
不是有些日子，是已经很久了，自从倩贵人死后，如今已经将近三年，“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等尹继善回来，我带你去江南住些日子，那边气候好，养人，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皇上这样说，傅恒其实也并没有当真，便笑了笑说，“好。”两人走了一阵，傅恒有些意外，皇上没有再说其他事，竟真的只是与他闲来逛逛园子。傅恒转头时无意间看见远处风亭，竟忽然想起十几年前他牵着敏如的手，坐在那亭子里的情形，时光当真如白驹过隙，这一晃眼竟十几年过去。
“在想什么？”皇上见傅恒出神，等了半晌也不见回来，不由好奇。
傅恒转头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些往事，近来总想起些从前的事，大约是老了。”是啊，人们都说，只有老人才总是回忆往事，那亭子傅恒不止想起敏如，还想起后来铁青着脸色出现的皇上，他今年才三十七岁而已，并不算老，但他的心却已经老了吧。
皇上笑道，“你若称老，我当如何？”傅恒听了便也一笑，他与皇上之间许久不曾如此轻松，然而如今纵然谈笑依旧，可心情却早不似当初一般，越是轻松傅恒竟越是害怕，怕下一刻皇上就会说出让他如坠冰窟的话来。好在皇上这次真的什么都没说，两人走了一阵便回了养心殿。
路过隆宗门小值房时，傅恒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没见有人，不由疑惑走上前去推开门，里头竟真的没人。傅恒一愣，设立这小值房是为重大事情能第一时间直达天听，十二个时辰都应有人值守，今日为何不见人？莫非临时来了什么紧急事情？
皇上也随后走了进来，“今日到谁轮值？”
傅恒算了算回道，“应该是赵翼。”才说完这一句，傅恒眼前忽然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栽倒，皇上见他脸色不对，便走过去扶了他一下，“春和？怎么了？”
好在眩晕很快退了下去，傅恒摇摇头，“没什么，许是累了。”
“坐下歇歇。”皇上一手抓住傅恒手腕，另一手几乎是半揽半抱着傅恒的腰，将他拉到榻上。
赵翼今日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跑了好几趟茅房，这会腿都有些软了。他扶着门刚一抬头，便瞧见皇上揽着傅恒的腰，傅恒半靠在皇上怀里，赵翼的腿一下子就有劲了，几乎是跳起来躲在了墙根下，他忽然觉得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可现在皇上和傅中堂都已经转过身来，他愁眉苦脸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逃走，只好屏住呼吸能拖一会是一会。
皇上抚了抚傅恒的额头，“好些了么？”
“是，奴才已经无碍了，多谢主子。”傅恒连忙回道。
门外的赵翼听了，忽然松口气，想来是他误会了，最近傅中堂一直身子有恙，时常头晕，他也赶上过一回的，听这意思方才怕是傅中堂病情发作，皇上也许只是扶了一下。赵翼拍了拍胸脯，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站起来装作如厕归来，就听皇上接着说，“春和，若我与敏如之间你只能选一人，你会选谁？”赵翼才站起一半的身子，连忙又蹲下了，他简直快要哭了。敏如是傅中堂的夫人，赵翼自然知道，皇上这句话绝对不是误会了，如果他现在站起来，估计立马就是杖毙的下场。赵翼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出来了，他躲什么！
“敏如怎能与皇上比，皇上是大清之主，身关社稷……”傅恒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打断。
“我不是要你说这些官样文章，我只问你，我与敏如，你更爱谁？”
傅恒没想到皇上会问的如此直白，一时语塞，他自然更爱皇上，哪怕他对皇上如何绝望，对敏如如何愧疚，可情之一字，从来由不得他。然而这话从前他不能说，如今却是已经没有必要说，便是说了又能怎样，他爱与否皇上也并不十分在意，眼下硬要他说，傅恒觉得也不过是皇上一贯跋扈性子使然，见不得敏如抢走属于他的东西罢了。
而皇上也的确是见不得敏如抢走傅恒，或者说，不论是谁来抢，他都见不得，敏如也好，尹继善也罢，甚至和贵人伊帕尔汗，谁都不行，傅恒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皇上，天色不早了，奴才该离宫了。”傅恒起身就要告退，皇上一把抓住他的手，“我要你回答我。”
赵翼这会蹲在墙根下直抓头发，他可怎么办好，怎么办好？干脆他心一横，直接就躺在地上装晕。他刚躺下，王普就来了，“呦，赵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这大冷的天儿的？”王普过去推了推赵翼，他竟没反应，傅恒却是给吓了一跳，他竟没发现门外有人，赶紧出来，看见赵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听见什么没有，皇上立即传了御医，御医诊过脉，说是吃坏了东西，有中毒的迹象，但不严重，吃几帖药清清肠胃便无妨了。
皇上和傅恒点点头，便也没有再怀疑，赵翼庆幸今天吃坏了东西，否则这场杀身之祸如何躲得过。然而他也是今天才终于恍然，皇上为何一直看他不顺眼，皇上对傅中堂心存爱恋，连他的夫人都要嫉妒，何况在军机处傅中堂如此照顾于他，皇上自然看他不顺眼，赵翼忽然就觉得前途渺茫，仕途灰暗……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一百〇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