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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个叫沈佳人的,是个野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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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沈佳人一直在跟新伙伴大胖子顾鸣在外面玩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胖子慢慢维护她,慢慢冒着生命危险去跟她说话逗她笑。沈佳人不懂得他是不是脑袋被门夹过所以精神才会那么不正常。但有个玩伴的感觉挺好的,至少没人跟自己玩奥特曼与怪兽的时候他可以扮怪兽。
夜幕降临后,她才慢吞吞走回家。
一推开门就看到沈良生一个人坐在快要落光叶子的流苏树下,就连沈佳人走过去了他也没有发觉。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遇到什么不顺心或者难以抉择的事就会一个人呆在树下沉思。他说:这里很安静,适合深思很多事。
沈佳人在他附近玩了会,最后实在饿得不行,正准备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在深思人生的沈良生说话了:“佳人,我们——我们去找许珊珊吧。”
她看着他愣住了,久久才回了一句:“好。”
许珊珊所在的城市距离这偏僻的沿海小村子很远很远,沈良生说他们在中国的最南端而许珊珊在中国的南北分界线上。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先要去县城乘去首府的车,再乘几天的火车才能到那。
接下来的长途跋涉沈佳人并没有觉得多累,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外面的世界像一张张五彩斑斓的图画一下子戳进她心里。回去的时候就可以向大胖子炫耀:你知道火车吗?我知道噢就是那种会发出很大响声而且头还会冒烟的东西,还有跑得很快比你家那辆黑色四轮还要漂亮的车子,还有一口下去软软的甜甜的棉花糖——
额,忘了,大胖子家以前是有钱人,这些东西肯定瞧不上眼。
正当沈佳人沉浸在咸鱼翻身的幻想中时,沈良生突然问了她一句怕不怕?
看着沈良生那张俊毅的脸,她摇了摇头。
以前跟那群坏小孩打架时,不是没有受伤过。有一次他们一群人把她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虽然打架蛮厉害的,但那全是因为她不像那些温室花朵的小孩一样害怕受伤,她敢拼她不怕疼。但那天他们其中几个人不知道抽什么疯,她咬了他们的手咬了他们的腿扯掉了好几缕他们的头发,他们不像以前一样点到即止了,而是疯了一样朝她挥舞那肉肉的拳头。
双拳难敌四手,而且还不单单是四只手那么简单。很快沈佳人就开始体力不支,一不留神,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被不知道是哪个混蛋随手乱扔的啤酒碎瓶,一下子划伤后背。
那群人看到沈佳人血红血红的后背,全都吓傻了,踉踉跄跄地坐在地上。沈良生经过看到,二话不说抱起她往村医所赶。
他跑得飞快,一路的颠簸令她背上的痛意又加深了几分。她声音沙哑地说:“沈良生我不失血过多死就要被你颠死了。”
他的声音也很沙哑,“佳人不怕,爸爸在呢,不怕!”
像当年一样,哪怕不是受伤而是全然不同的环境沈佳人也不怕。因为身边有沈良生,她坚信,他可以抵挡所有的暴风雨。
“只是——”沈佳人看着他,忧愁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不回来了吗?”
她一说完就被他紧紧地抱住,“回,当然回,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片刻沈佳人感到脖颈那凉凉的。扭头看向窗外,天气真好,除了有些冷之外。
有人说,命运的长河最喜拐弯,总爱在你得意忘形并计划好一切后,给你最沉重的一击浪。
后来,沈佳人曾想过,当面如果她跟沈良生不出发去找许珊珊。这故事,会不会不一样。
许多年后,沈佳人仍然能清楚地记得她跟沈良生第一次出现在首府是冬季,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由于北方出现严重雪灾,所有发往北方的车辆都得延迟发车,就连南北分界线也不能幸免。
他们和很多人就这样被困于火车站,沈良生紧紧地抱着她,迷迷糊糊中沈佳人听到他说:“同志,我女儿现在在发烧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买药——”
可直到沈佳人睡醒了沈良生也没有回来,那个火车站值班的叔叔说沈良生去买药了,叫她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都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回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心头,趁那叔叔不注意连忙跑出值班室。
刚跑出火车站,就见旁边公路上围了一大帮人,不远处还有两辆严重变了形的四轮。
沈佳人一呆,用尽全力扒开那些围观的人,张开嗓子边扒边喊:“沈良生!沈良生!”
沈良生没有回答她,周围全是陌生的看热闹的人,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加浓厚,压得她快要窒息。
待沈佳人扒开那些人后,一眼就看到满身是血的沈良生躺在地上,手里还抓着她的药。
沈佳人木讷地一步步走近他,每走近一步,她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在许珊珊走后,沈良生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入侵法国,法国一位妇女把含有情报的金属管藏在一根蜡烛里。有一个晚上三个德国.军佬闯了进来点燃了那根蜡烛,年幼的小女孩把蜡烛拿回房间。当她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蜡烛熄灭了。
她记得当初自己说,那小女孩好勇敢啊。现在想想,从她拿到蜡烛到走到最后一级楼梯的过程中,不安、害怕、紧张与恐惧,肯定是死死地包围着她的。
而现在她就是这样的人。
沈佳人很怕,怕沈良生再也起不来了。
她跪坐在地上想抓住他的手,试了好几次都抓不到,她的手一直在抖。叫他沈良生沈良生他也不理,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她全身被恐惧包围着,可不能哭,沈良生说她哭起来可丑了。所以她只能神经质地抓着他大声喊。
“沈良生你起来啊,我们还要去找许珊珊,我还没有揍她帮你出气呢。”
“沈良生别玩了,我学我一定好好学习,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以后再也不跟大胖子他们打架,你醒醒啊。”
“沈良生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别这样,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沈良生你张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沈佳人啊。”
“爸——!”
——
有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下来要把沈良生带走,沈佳人猛地抓住其中一只手,“你要带沈良生去哪里?”
白大褂看了看她,把她同沈良生一道带上救护车。
十分钟后,他们慌忙地把沈良生推进手术室。
世界一下子就静了,沈佳人呆呆地看着手术室三个鲜红大字,像个被判死刑的犯人,在临死的时间里,有人在她耳边一遍一遍数着倒计时。
沈佳人的温暖,她的光,在那些白大褂准备给他盖上白布时散得好彻底。
她扑了过去推开他们,抱着沈良生死死不撒手,任他们怎么劝怎么拉扯她走也没用,她就这样抱着他,像抱着炸药死死不松手的董存瑞。
可炸弹最后还是爆炸了,那个被抓住手的白大褂喊了一句:“你别这样,你爸已经死了。”
好像脑子嗡地一声被炸开,那些强忍的眼泪一下子就跟绝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袭来。
沈佳人摸着沈良生那张冰凉的脸,呢喃着:“为什么连你也要丢下我——为什么?”
“沈良生,你看看我——”
“爸!爸——”
——
沈佳人就这样抱着沈良生拼命地喊他名字,可他就跟睡着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叫喊哭得怎么丑怎么眼泪鼻涕蹭他衣服上,他都一动不动。
那个晚上,几乎流尽她一生的眼泪。
那个晚上,有个叫沈佳人的女孩,彻彻底底成为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