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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双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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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
这一天,正是太原县内大集。按照行程,康熙一行人明日也要动身返京。他却不甘如此回京,今日,则率一众人微服逛起了集市。
山西人特有的方音,酸酸醋醋的,听起来鼻子十分不畅,但浓浓的乡土味儿,让承溪找回一点生活的痕迹。王府中,隔绝了人间烟火,很易让人失去活着的实在感。
承溪坐在路边的小摊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突然很想四爷。
想发短信给他,只写两个字:“想你。”
呵呵一笑,自己真傻。这里哪里有什么诺基亚、MOTO、移动、联通。
她这阵子陪在康熙身边,低调的安静,默默地行走在庙堂间,熏染着或怒或喜、或悲或慈的佛像壁画。承溪很享受,从前就想独自游离在名胜里,现在,康熙帮她圆了愿。
承溪反常的宁谧,水清知道她是不敢再给爷闯祸了。小姐原来的恬静无争虽然奇怪,可现在她的外露淋漓,水清更是捏一把冷汗。
四爷俨然是承溪的所有重心了。
胤禛,你永远看不到我最寂寞的时候,因为只有在看不到你的时候我才最寂寞。
比如现在,我独自坐在道旁的面摊,故意避开你和你的家人。
承溪凄怨地想着。
“听说,你为了只野猫当街和人吵架?”戏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承溪懒懒地回头,被早春的太阳恍了一下。一个黑色的剪影倚靠着墙,轮廓都带着散漫不羁。
“不用叫我十七叔,我没十六哥那么矫性。”胤礼走过来坐在承溪对面的长条木凳上。
“我之前不叫,以后也不会的。”承溪讪讪地说,她也很怕面对他,第一日的救援,是道心坎。
“老板,来碗刀削面!”胤礼扭头招呼伙计道,“哎,干嘛自己躲在这个地界悠闲自在呀?”
“哪里悠闲?不还是在闹市里面坐着吃面嘛!”承溪搅搅面前的面条说。
“干嘛躲我们?”胤礼不经意的问道,但承溪没有错过他眼里在乎的执念。
“你知道我给那只小猫取了什么名字吗?”承溪脸红涩的低头吃面。
胤礼眯起眼,“叫什么?”,似是轻叹不是敷衍。
“嗯哼,听好呦!我家亲爱的叫做:独孤咪。”承溪歪嘴邪邪地笑说。
胤礼先是一愣,然后不可抑制地拍桌大笑。
“喂,你有点风度好不好啊,别人都看咱们呢!”承溪嘟嘴埋怨他。
“承溪,你什么变得这么古怪的呀?这种名字都想得出来。”胤礼笑得很没形象,平日清越爽朗的他原来也有如此一面。
承溪被他笑得哂哂的,低头不理会他了。那天十三叔和她讨论小猫的称呼,她望着怀里呼呼睡去的小生命,看它拱拱地在自己这里寻找温暖慰籍,承溪荒凉的认为这是一只名叫孤独的猫咪。所以它叫做了——独孤咪。
“十七,我们是朋友,对吧?”承溪微声问。
“嗯。”胤礼也敛了笑意,点头。
“朋友,那么朋友间相互帮忙,用不用谢呢?”承溪努力不让自己闪烁狡黠的眼神。
胤礼挑眉,一丝明晰显现唇角,“我觉得不用了。”
“呵,英雄所见略同。”承溪嘴里咀嚼着面食,嘻嘻地说。
“我觉得我和胤禄之间完全不用道谢,我们是兄弟骨肉。所以,不要谢我,明天以后,同他去说。”胤礼的面也端上来了。
“咯!”承溪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胃中陡然翻腾。
“承溪,你知道吗?今天这样的便服集市,宫中也有的。”胤礼伸手轻拍承溪的后背,眼底悄然涌上落寞无奈。
“游园会,宫中的各色人等装扮成商贩、路人、衙差,还有小偷,呵呵。皇阿玛有兴致的时候就会组织上一场。我也去凑过热闹,真的是热闹呢还!”胤礼自顾自地说着,犹如酒醉般多言。
“惟妙惟肖,原来宫中人都是极好的演员戏子。”胤礼的神情像是一个犯错的孩童,喃喃说着。
他的表情交织成许多人的面孔,康熙的、八爷的、还有…他的,面圣时四爷的冷漠,其实还是清晰彻骨的呀!
“那你呢?你,也是吗?”承溪近乎绝望的试问。
“我那天的表现不算是证明吗?你也被迷惑了吧?”胤礼笑得很纯粹。
残酷的事实,摆给承溪看。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她扯不出一点笑容。
“提醒你,珍惜好你拥有的,不要奢望高处的寒玉,伤了自己。”胤礼恢复了一贯的慵懒语气。
“我拥有什么?他就和他们不同吗?”承溪苦笑道。
“我相信他。”胤礼坚定地说,一字一顿,说得努力仔细。
“那么我也相信我的选择。”承溪昂着头,亦是说得认真。“信吗?我们打个赌?”
对面的少年朗朗笑了,他的瞳子里有彩虹,有寄望,有了悟,也有,无声的奚落。
“哎,十七,我给你讲个故事?”
“古灵精怪,讲!”胤礼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小的女孩,透过她赢弱的肩头他感受到一股倔犟的力量在喷薄。
“从前有个书生,和一个歆慕的女子订婚,在某年某日结婚。可是到了那一天,女子结婚了,但新郎却不是书生。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拿给书生看。镜中是一片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书生爱的女人的前世。书生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因此她今生与书生相恋,只为还他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书生大悟。”
“所以?”
“所以,我在寻找。寻找前世埋我的那个人。”承溪此时业已笑颜如花。
“所以,朋友是不是应该陪你一起找?”
“嗯,我考虑一下哈!”承溪使劲拍了拍胤礼的肩膀。
太原城的一个角落里,天空如蓝丝绒样光滑雅致,澄碧无云。在纯洁的长空底下,一份情缘不定地在飘浮悠荡。
“小富,你给我慢慢说!”文慧皱眉,手指着胤禛遣来报信的小太监。自从承溪莫名留信出走,文慧的神经就犹如张紧的弓弦,时刻忧虑最糟的预感成为现实。但,该来的,终归会来。
“禀福晋,爷说家里的事他都知道,一切有他在,让您不用担心了。”小富磕巴战战兢地低声说。
文慧手里绞着金线黑底的嫡福晋宫装上的盘扣,胸腔中某个地方一半甜美一半酸苦。
“嗯,我知道了。你刚刚赶路回来,领了赏就去休息吧。”文慧淡淡地吩咐道。一切有他在?是该放心还是担心呢?咱们爷,有点反常呢。
“福晋,咱,该走了吧?”旁边等着同文慧一起进宫请安的杜衡小心地提醒。
“唔,”文慧迅捷地整理好思路,重又聚集了神气,“衡儿妹妹,我今天身子有点不顺,不便去给额娘请安,你今儿就只好自己进宫了。也替我给额娘回禀下吧!”
“福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了太医来看看?”杜衡顺势应道。
文慧站起身,走到杜衡身边,拍拍她重叠在一起的玉手,“不必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快去吧,别给额娘等咱。”
杜衡袅袅地去了,文慧怅然地盯着门槛,“走了,都走了。嫂子如此,承溪如此,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守在这里枯等?”她轻蔑地挤出一丝苦笑送给自己。
“纯碧,溪儿走了几日了?”
“回福晋,已经十天了。”纯碧习惯了文慧每日对这个日期的询问。她是文慧出嫁时带来的近身侍女,十几年的接触,纯碧懂得自己主子所有细腻的转回量度。对兄长的敬重、对爱子的关切,统统无一遗漏的转嫁给了承溪小姐,幸福的承溪小姐。
德妃居住在东边的永和宫,殿顶黄琉璃瓦歇山式,单翘单昂五彩斗栱,龙凤和玺彩画,方砖墁地,明间开门……杜衡熟练地想着。
四年的时间,她乖巧的做着自己的角色,亦步亦趋。从前种种,被时间和距离风化皲裂,缓步灰飞挥发。爱上一个人需要一天,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比永远还远。
“小姐,该转弯了。”映荷边轻声说,边紧步跟着杜衡。
“嗯。”杜衡低眉浅笑:今儿是怎么了,脑袋里在胡想什么嘛…
纤纤身形,青色旗装,玲珑地转过高大朱强的拐角。
“哎哟!”杜衡却意外地被转角迎面而来的人撞得重心后沉,向后倒去。
手腕猛地被拉过去,还没看清来人,就已经扑在他怀里了。
杜衡一扭手,挣开他的手掌。
“多谢。”她嚅嚅地说。
“以后小心些。”年轻明快的声线,杜衡惊地抬起头来,“你……”
男子却是处之泰然,嘴唇衔着感性的笑,点了点头,似是在说:没错,是我!桀骜骄傲。
杜衡眨眨眼睛,努力不使自己掉下泪来,“呃,那个,我……”
“四嫂?”胤祯上扬的语调,完全不见叔嫂间的互重,调侃味道艳丽鬼魅。
杜衡一顿,清亮的眼眸里有太多复杂的心绪,“杜衡见过十四爷。”她后怕,害怕未来。
胤祯伸手扶起杜衡,“嫂子客气了。”然后擦肩而去。
双手交触瞬间,圆润的物什,从他到她。
杜衡摊开手掌,一枚玉佩,且寒且暖。婆娑上面镂空的花案,心状叶筒钟花,是杜衡草。她依稀闻到了馥郁的草本芬芳,还有那淡棕紫色的花瓣缥缈地迎风张扬。
透着阳光,她闭起眼睛欣赏着这油然而至的玉鸣天籁。
世界上有许多转角,上个也许是惊喜,下个或许是惊叹。爱的转角会遇到谁?杜衡吃吃笑着。
青苔归路,黄昏彤彤。
闹市从来没有永恒的纷扰人潮。
康熙心足地漫步回走,信步街市偷来一日闲。帝王生活的惬意原来是寻常百姓的平凡无奇。这样,孰优孰差?
“哎,胤禛,朕记得,十几年前仿佛见过承溪额娘吧?”四围无人,康熙随性问了一句。
“陈年旧事,儿臣也记不清晰了。”胤禛躬身答道。
“这样啊!”康熙的尾声清淡地消散在晚风中。
紫棠,你也希望我们如此吧?
遗忘的,只是年少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