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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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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 [品良液酒家遇恶奴搜苦女夜入雨花楼]
钱华捉拿归案,狮岩峰被一天内剿平。虽然事情顺利的让大家有些不可思议,但胜了就是胜了。没有人会跟胜利过不去。当老少爷们儿清点完战场回转五柳店的时候,展昭和白玉堂等人也已经回到了柳家庄。
由于在山上捉拿到的贼人太多,沈中元和蒋平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将那些不在开封府捉拿名册上的小贼,全都记录下名姓和祖籍,然后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只是警告若是将来再作奸犯科被官府捉到,那便二罪归一,要他们的小命!
余下的贼人当中,除了狮岩峰上的几位大小寨主之外,就是一些当年襄阳王府逃跑的在册匪类。这些人,甭管有没有过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行径,都得送到开封府,甚至于由主管赵爵遗案的八王赵德芳来亲自裁定。是杀,是流,还是关押,那便不是这些人们能操心的事儿了。
钱华从呛水的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入了二更。如今的他已然挣脱无望。甭管是自己身上这一指头来粗的铁链捆得又紧又结实,还是一旁围着的五条大汉。这一切都让他清楚的知道,想寻个机会跑……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此时,大战了一天的老少英雄们,也已经在前院儿的客厅摆下了庆功的酒宴会。
虽说山上那一仗伤到的人不多,可总归是有挂了彩的弟兄。军兵们今夜无法休息,依然得看山守寨监视着犯人,却也在卢方的吩咐下,每人给送去了二斤牛肉,两屉包子,至于好酒不能多饮,只给了每人烧酒四两。而那些受了伤的,自然比旁人又多了些犒劳。
留下几名副将在山上山下镇守,宇文来跟沈中元现在正坐在五柳店的大厅里,同众位绿林英雄一道吃吃喝喝。这些对旁人来说或许没什么特别,可对宇文来来说,却是一生难得的体验。因此这位将军本就豪爽的性情,今日显得更甚。就差没拉着在座的这些人磕头拜把子了。
同宇文来比起来,展昭就明显有些安静。本来他也不是个喜好喧闹的人。看着身边的白玉堂同大家频频举杯,而自己又不能饮酒,所以这安静的人,便更加安静。
应着哥们儿兄弟的话茬应几句点点头,展昭还是头一次发觉,酒这东西在有时候真是有些用处。尤其是当人人都在举杯痛饮的时候,只有一人不饮那才叫别扭。正在展昭心里暗自郁闷之时,突然间一块鱼肚被放到了自己碗中,展昭收回思绪,抬眼正见到玉堂温和的目光。
“这玩意儿一条鱼肚子里才见这么一丁点。可你别看玩意儿不大,却尤对胃肠虚弱的人有好处。”说完五爷眯起眼睛,晃动着手中的酒杯,一边喝,一边看着展昭将鱼肚夹到嘴边,然后吃进进嘴里,并一脸喜欢地咂了下舌头之后,他这才又贴到展昭的耳边,低声道:“猫儿,据说这鱼肚还能让人皮肤软滑,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本来还在回想着滋味儿的人,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气得脸颊发热,抬腿就在那老鼠的腿肚子上点了一脚尖儿。别看没用上内力,却也得有几十斤的重量。“白玉堂,我料你也不知这‘德’字是如何写法!”
被踢得生疼不假,五爷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带出来。只是伸出手在自己的腿肚子上揉了揉,然后转脸对展昭道:“一准儿青了。”
展昭哼了一声,便不再理那老鼠的嘴脸。巧是蒋四爷看得出展昭席上不能畅饮的尴尬,此时对他说道:“展弟,皇上给了你和老五一百天的假期,你们来白沙滩这才几日的光景,余下的日子可有什么好去处?”
五桌子酒宴,自然各有各不同的话题。蒋平问的这些话,自然不是人人都听得到,也不是人人都有兴趣。可这一问,也不全是闲来无话可讲。五弟非要带展昭先走,那就得给人一点交代。
展昭听后,颇为尴尬地一笑:“这倒是没有想过。不过玉堂说多少年也没有回过陷空岛了,这次着实应该回去一趟。”
听完这个回答,四爷马上跟兄弟说道:“老五,你们要是回陷空岛,可得替四哥多说几句好话,我这也好些年没去给大嫂请过安了。甭问,准没少遭埋怨。”
五爷一笑:“这是自然。大哥,你和珍儿有没有书信让小弟带回去?”
卢方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过年之时我刚回去过一趟,老夫老妻哪儿有那么多话可说。不过珍儿年时未归,他娘倒是想得紧。”
听了大哥这话,四爷赶紧道:“珍儿,你若有书信赶紧回去写来。明儿个我可就放你两位叔叔走了。”
没想到四哥的话能当众讲说出来,展昭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那么不得劲儿。“四哥,这……”
蒋平一乐:“你别这个那个的。你是不放心我们这些人能把事儿处理好啊,还是说这些事儿非你展昭不行啊?”
得!这话说得可真叫屈!展昭咧着嘴,赶紧道:“四哥!小弟可绝没那个意思!”
四爷晃了下头:“那你就别这个那个的。你在辽西受了那么长时间的活罪,身子骨儿本来就还没康复。这次来擂台也不过是顺道帮忙而已,皇上都让你们放假了,我们哪儿能拉着你不放?再者,你这人我太了解,要是让你处理完事情再跟回开封府,你也就甭再想去陷空岛了。”
五爷偷偷给了四哥一个赞许且带着感激的目光。可话他却绝对不能说得那么张扬。且不说要顾展昭的面子,自己好歹也不能太过丢人。“四哥,话是这么说没错,让我们俩就这么甩膀子走了,留你们在这儿收拾残局。有点说不过去啊!”
没等四爷开口,沈中元早就看出了端倪。心中好笑这两兄弟演戏把展昭框在里面左右不是,自己也就好心眼儿的给顺个台阶下算了。“五弟这话说的。都是自家兄弟,谁还能挑这理去?再说了,皇上的旨意,谁有那胆子说个不字?你放心。这些贼人我们节度使衙门派兵跟着开封府的人一同护送回东京。料那钱华也不是个有头有靠山的主儿。”
让旁人来劝自己这些话,展昭在尴尬之上又多了三份羞愧之意。只是话反正都说开了,自己一来答应了玉堂不能固执,二来也的确是……没法固执了。“那就有劳宇文将军和沈兄了。将来展某必定上门拜谢!”
宇文来听后一笑:“展大人这话就见外了。你和中元是朋友,自然也就是我宇文来的朋友。更何况我跟白五爷脾气相投,将来有时间,你们要是能去我节度使衙门做客几日,那才是随了我的心愿!说什么拜谢二字!”
这话一出口,展昭也跟着笑了。官场之中最是少见这种位高而无丝毫架子可言的直爽之人。想是这场纷争倒也有些收获。
在一旁看着展昭表情的白玉堂,此时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举起手中的酒杯,对宇文来道:“有宇文将军这句话,我白玉堂铭感肺腑。这杯酒,白某先干为敬!”
入夜,展昭躺在床里翻了几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玉堂,睡着了么?”每天都有很多话讲的人,怎么今晚就如此安静呢?还是自己听这老鼠聒噪惯了,肃静了倒睡不着了?
五爷睁开眼睛:“睡不着?”说着,伸手搂过展昭的腰,把人固定在怀里。早知道就不该松开胳膊,也免得看这傻猫翻来覆去的折腾。
“不知怎的,总觉得心不塌实。玉堂,你说刘道通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走了?”感觉到玉堂胳膊上传来的温度比昨日正常了许多,心里的不安感也有了些许消逝。
“还真是只操不完心的傻猫!就为这事儿你至于睡不着觉么?又不是想过一次两次了,四哥也说,那都是后话,等毛病出来了,咱再想法子应对也不为迟晚。”拍了拍展昭的后背,五爷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展昭瘪了下嘴:“倒也不是为了这个。总之就是不那么塌实。这一仗抓的人多,跑得也不在少数。尤其是萧顺和莫说,将来对你来说都是大害。”
说五爷丝毫不担心这些,倒不如说是他天生就不是展昭那种时时事事都要操心的性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该到解决的时候必然就得解决,计划且还不如变化来得快,更何况是根本连计划都计划不着的,不晓得多少年月之后才有危害发生的事儿。
然五爷并非不懂展昭的不安。从进了辽西遇到夏重达开始,自己二人就没有一日不是活在算计里。契丹的事情虽然结束了,刘道通的出现又把这根刚要渐松的弦重新拧上了劲儿。往事历历在目,那可都是一次次的生死交锋。“猫儿,你觉得五爷会怕那些只懂得窝在暗处下绊子的臭贼?”
展昭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和不定:“你白五爷自是没怕过什么人的。只是……”
阻了那只是后面的说辞,五爷抓起展昭的手,将其放到自己心窝处,笑脸言道:“甭管有多大风浪,只要你我并肩而战,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鬼门关咱们都闯过数次,还有何惧怕之事?”
天下间,怕是只有这锦毛鼠才有能耐把这夜半私语时的情话讲成那豪言壮语的模样。虽说有些别扭,可话却入了展昭的心,暖了一身的疲乏,自然也带笑了绷着的眉眼。“你现在说的倒是好听,就只怕那脾气一上来,再像今日上山之时,连话都不容我说完就自做主张!”
听出这猫儿是挑了理,五爷也正好借这机会牢骚了几句:“你这臭猫不说还好,说起来五爷还没跟你算帐!怎的,你觉得五爷右胳膊用不上力,就得让你在前面挡风挡雨不成?”
自己还没数落他的莽撞,这老鼠居然反口说起了自己的不是!只是这埋怨说得……真真是屈枉了自己!“玉堂,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五爷哼了一声:“那你倒说说看,你这臭猫是什么意思?”将掌中的手拽至唇边,伸出舌间轻舔了一下那猫儿的指肚。如愿地感觉到对方身子一震,且立刻要抽回手去,立刻加了力道,并将展昭的中指送入了口中。
指尖温热湿润的感觉让展昭顿时绷紧了神经。只是这问题也非得回答不可。“那时候你那胳膊根本不适合用力,我又知道你是个见人伸手就手心刺痒的主儿,所以怕你兴起之时用力过度,再落个什么后症那可怎么得了!就偏你那这老鼠就知道逞强,根本不理我是什么意思!”
松开展昭的手指,五爷方才带着薄怒的脸早就变成了温和的微笑:“傻猫儿。你的心思五爷又怎么会不懂。那时候的话虽说也是一时之气,却也的确是实话。”那偷偷潜进后寨抓人这种活儿,自己真就不如展昭做得来。
“既你懂,又何必怪……”
微探前身,只一轻吻便阻了展昭余下的话。五爷就势将额头搭在展昭的鼻尖,道:“猫儿,人人都觉得我白玉堂是那凡事都得去拔个尖儿、占个首位的人。我不否认。从前是不服气旁人能的,五爷我没理由不能。如今么……倒并非没了那层心思,只是大多时也会想着,能顶的先顶了,我的猫儿就能少些危险,最少也能少些乏累。”
“玉堂……”这还是第一次听玉堂亲口对自己说出这些话。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内疚,许是每次那老鼠冲到人前“逞强”之时,自己心头想的多是埋怨和担心,却少能想得到,有时候仅仅是件小事,他也是在为自己着想。
听着展昭有些发闷的唤着自己的名字,五爷扬起嘴角,抬起头,看着猫儿带着薄雾的眼睛,笑道:“猫儿,我白玉堂绝不能没有你展昭!所以为了你,五爷也断不会做那些一点谱都没有的事儿。”
“你这老鼠忒是霸道。只是让我信你不会做没谱之事,却没想过我何尝不是与你同一个心思。”平常那些小事倒也罢了,如昨日擂台之时,自己在台下看时,又怎能是一个“信”字就能顶得了担心的?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今儿这事儿你要气要怪都成,可那也不是现在该做的事儿。为免麻烦,明日你我起早就走,现在天都过了三更了,再不赶紧睡下,明日白天哪儿来的精神头儿?”说完,五爷伸手拍了拍展昭的脸,然后看着那猫儿闭上了眼睛,这才跟着重新合上了双目。
离开五柳店的时候,东方刚刚发白。尽管大多数人早就已经早起,该活动筋骨的活动筋骨,该换班看守人犯的看守人犯。可跟白展二人打了照面的人还真就没有几个。
辞别了几位哥哥,展昭将卢珍给卢大奶奶的信揣到怀中,然后不自在地看着送行的几人笑了笑,最终也只能跟着玉堂,牵着马离开了店房。
离得越远,天色就越加明亮,展昭的心也就越觉得不踏实。只是自己应下的承诺,就断无更改的道理。何况哥们儿朋友的也都知会在先,多说多讲徒让那老鼠唠叨罢了。
见展昭骑在马上虽一路向前,却不时回头看看来时的方向。五爷眉梢挑动,虽无笑意,也看不出不快。只是心里暗自想着:这臭猫的脾气是非得制制了!若不然,将来非有累趴下的那一天不可!
一路离开柳家庄进了官道,展昭楞是一句话没说。五爷饶是再清楚展昭沉闷的原因,也实在扛不过这没声儿的气氛。于是把马带近,脸上堆着笑容问道:“猫儿,怎么一声都不吭?莫不是腹内无食没了力气?”
瞥了身边的人一眼,展昭没有答言。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事儿没全然结束就撒手不管。就算这里的事儿真是多他们俩不多,少他们俩不少,也不见得一定要转天就走,如此着急吧?哪怕再帮个两三天的忙,于情于理,哪怕是于自己的心也才说的过啊!
見展昭不理,五爷伸手拉住展昭的袖子,一边轻晃了两下,一边继续道:“我说猫儿,你就当是陪着五爷散散心还不成吗?你也知道我这人平生最烦的就是琐碎的麻烦事儿,加上这一年到头,連年都过不安生,好不容易得了假期。无非是让你少操心些琐事跟我轻松几日,怎的就把你难成了这副模样?”
无奈地叹了口气,拨掉玉堂的手,在这官道之上,如此动作忒是难看。“我倒也不是气闷那些。只是请来的朋友们都还没有离开,我们俩就先走了。实在是说出去也不好听。”
猫儿终于开恩张了金口,五爷也就放了心。“这你就甭担心了。四哥昨儿的话也不是白说的。更何况他们又知道我们究竟做什么去了?”说着五爷伸手抓住展昭的马缰绳,探头盯着爱猫的眉眼道:“反正你觉得过意不去也已经跟着五爷走了。倒不如干脆把那些都抛到脑后,边走边寻些乐子。甭管是看看山水街市,还是挑些好吃好喝。只要猫儿你开口,五爷一准给你选那最好的!”
默默地暗道了声“无赖”。展昭也只好认了,罢了。
一路行来足有七日。心中再有多少牵挂,也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淡下来。加之白五爷日日变着花样的寻些好玩的去处,美味的小吃。二人倒的确是逐渐把狮岩峰的事儿搁到了脑后,最多就是夜半无眠之时,偶尔说上几句,没再深思过。
这一日正当午时,随着春逝夏来,日头也跟着比之前毒了不少。
展昭抬起头,阳光晃的眼睛难受,但也着实暖和。“玉堂,再别去买什么用不着的东西了。带着实在累赘。”吃的喝的怎样展昭都没话可挑,毕竟这位白爷是自小就奢华惯了的主儿,那些入口的东西,也没有更改的必要。可出入店铺买的那些个玩意儿,就实在是让展爷有些吃不消了。旁的不说,就说昨日那老鼠拉着自己进了凤华轩,连个商量都没有,就给自己办了三身上好料子的衣服。可天知道这三身衣服回到开封之时,自己还有什么机会穿出去见人。
五爷也抬头看了一眼天,但话题明显没有跟着展昭的思绪在走。“猫儿,我看今儿我们就住在这廷北镇,明日再走也不迟。”
展昭无奈地随着玉堂的眼光看了看周围的铺面,这才算知道这老鼠为何要留住一夜了。
这廷北镇别看是个镇店,却不比一般的府城小。加上这里街面上大小林立着的酒馆烧锅无数,全国各地都有来这里收酒的商贩。因此显得本就繁华富足的地方更加热闹。
而白五爷看中的,自然是这里满眼都是的“酒”字。“既是如此,不妨先找家客栈。”
实则,廷北这地方白五爷不止来过一次。以前每次来,他都会到镇东的范家烧锅买几坛特酿的梅酒。只是自打结识了展昭之后,这也有七八年了没有尝过那味道了。本来是一心想着赶紧回陷空岛见见多年未见的大嫂,然后再带猫儿去其他地方转转。结果越走离廷北越近,这馋虫就直接把他勾了过来。自然,这些话白五爷尚且没跟展昭言讲。
今日五爷选的客栈让展昭除了满意之外还有些诧异。分明中街有两家大客栈,这位白爷却选了偏东的一家小门脸儿。心中有疑,展昭却并不想立刻问出口。这老鼠行事怪异之时,那答案不出两个时辰,准会自己说出来。
不出展昭所料。当二人把包袱放到上房之后回到前面用午饭之时,五爷的脸上就露出了些许失望。
小二将炒好的菜往饭桌上一放:“二位客爷慢用!有吩咐知会小的!”
见小二要走,五爷赶紧开口:“小二,我问你。你家对面原来有家范记烧锅,如今怎么改了门脸儿了?”
听到这句,展昭立刻就知道了答案。脸上不自觉地泛出了笑意,然后夹起一块带着三分肥的红烧肉放到了玉堂面前的备盘儿里。没有言语,只是听着。
小二被五爷问得一愣,而后立刻回道:“客爷,您怕是记错了吧?小的在这店里做了五年多了。对面一直都是许家酒坊。”
最是听不得有人质疑自己,五爷立刻现出了不快的神色。若不是展昭夹菜的举动让他心中乐呵,怕是早就瞪起眼睛了。“爷早前年年都来那范记烧锅买酒,又岂会记错!就是你这兴隆客栈,爷也不是头一回住!这事儿你若不知,就把你们掌柜的找来!”
小二一头雾水完全不明所以,可既然人家客人要找掌柜的问话,那自己就找呗。
时候不大,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挑帘走进了前厅。只见他面色红润,虽不富态,也不算消瘦。只是身板儿不直,该是年少时累出的毛病。
一见到掌柜的,白五爷立刻扬脸笑问:“赵掌柜的。可还记得我是何人?”
掌柜的本来正在气那小二不会说话惹客人唤自己出来,这会儿一听话茬,怎么觉得都该是熟人才对。也是六十来岁的人眼有些发花,因此仔细看了半天,这才两手一拍,大声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白五员外!您这是多少年没来小店了!小二,快吩咐厨房,让大师傅把拿手的菜挨样做来孝敬五爷!”
不用打听,就听这话,展昭就能想到白玉堂当年来这店之时,这掌柜的得怎么前后招呼着。估计这让大师傅把拿手的菜挨样做的事儿,也是那耗子当年挑剔人挑剔出来的结果。
五爷把手一摆,赶紧拦了小二:“菜就甭加了,我们点的这些就好。”说完他转脸问掌柜的,“赵掌柜的,你可知范记烧锅如今去了什么地方?对面因何换了主家?”
方才也听小二跟自己说了这事儿,可如今看到是白玉堂要问,这话可就得两说了。因此赵掌柜的有些为难,脸色立刻就变了样。“五员外有所不知。六年前,也是这时候吧。范掌柜的突发了急症。他媳妇请了不少大夫全都是白扯。后来是个游方的和尚路过给了个药方,这才留住了性命。可是也落了个半身不能动弹的结果。”
展昭边拉过把椅子请掌柜的坐下再说,边皱着眉头,感叹这世事无常。
赵掌柜感激地朝展昭点了下头,然后坐下来,继续对五爷道:“原本靠着范掌柜的酒方,他媳妇和那些徒弟伙计也能支撑着烧锅。可谁知道那女人一看范掌柜的身子骨儿不行了,第二年就撇下孩子带着酒方跑了。范掌柜的也因此旧病复发,连半个月都没活到就去了。只留了姒葵一个丫头,说是投奔亲戚,也不知道现在落到了什么地方。”
听着这些话,五爷心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这些年在江湖里行走,在开封府抓差办案。甭管是亲眼见过的,还是卷宗上看过的。这样的事儿实在太多。然陌生人的故事可能仅仅是个故事,一旦故事加在了熟悉之人的身上。那便是不同的感受了。
“可惜了范掌柜的好手艺!唉!”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该愁该悲的时候了。五爷如今也就只能叹这一句。顺便哀悼自己这舌头,再也尝不到那入口清香的梅酒了。
赵掌柜的也跟着唉了一声,却在看见五爷面前的酒杯后里立刻想起了一件事儿。“对了!若不是五员外您今个儿特意来找酒,怕是范掌柜的临终托我的事儿一辈子也没有办成的那一天。”
五爷诧异:“哦?何事?”
赵掌柜连忙站起身,点手唤来小二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然后才对五爷道:“范掌柜的临终前把十坛梅酒交给我。说是五员外您头一年没有过来买酒,怕什么时候再来扑空。所以让我见到您之后,把酒给您。就当是他最后送您的一点心意。”
眼看着刚才的小二抱着两个满是泥灰的坛子来到近前,五爷头一次没嫌弃那东西脏,伸上手将那两坛子已经轻了许多的酒接到了手中。展昭见状也连忙起身从玉堂手中接过一坛,然后轻声唤了一句:“玉堂。”
五爷看着展昭,淡淡一笑:“五爷岂是那看不开之人。”说完将自己手中的这坛酒重新递给小二,再将展昭捧着的那坛也一并交还回去,然后才对赵掌柜道,“白某多谢您这么多年藏酒之情!不过我现在有事在身,就麻烦赵掌柜的雇人将这十坛酒送到开封,交给白将军府的总管白福。”说完,从腰中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到赵掌柜面前。“这些银两不为旁的,来年清明之时,麻烦赵掌柜的替白某到范掌柜的坟前烧一柱香,也算不枉他临终还惦念着白某的嗜好。”
接过银两,赵掌柜又一次打了个唉声。“五员外吩咐,我一定照办。”说完朝小二摆了下手,也跟着离开了桌前,回了后院儿。
本是想寻多年未喝过的好酒,可如今却听到了一件惹人心伤的事儿。再好的兴致也扫了大半,更不用说是本就不太饿的胃口。
草草地用了些饭菜,展昭对五爷道:“玉堂,此地可有好看的去处?”
知道展昭是不想让自己心里难受,五爷也不可能告诉那猫儿,其实自己不过是一时感触罢了。反正难得他肯主动要自己带他出去,若还不借机会显显五爷的见识,那就不是他锦毛鼠的性子!“镇的东南面有一座碧风山,山不高,却在两个山峰之间的山谷下有一池长满了荷花的清潭。骑咱们这两匹宝马,掌灯之前准能回来。”
碧风山下碧水潭上的荷花还没到盛开的季节,因此满眼看去只有片片荷叶浮在水面,也难怪此水名曰碧水。不管是映着青山还是衬着绿叶,也不管你怎么看,从何处看,都是满眼碧绿,看得人心中舒畅。
二人将马拴在身旁的树上,然后迈步来到水边。许是因为水面覆盖了绿叶的缘故,二人并没有因为水波觉得眼晕。
“早年间是跟四哥来过一回。那次虽是花开正旺的季节,却是不对人不对气氛,生生煞去了七分美感。今日别看只有一池绿叶,可身旁有猫儿你相伴,纵是无花无有香气,此景也美得紧!”抬起右胳膊将手放到展昭的右肩头,嘴里说着,脸上笑着,就连眼睛也眯了起来。
景美不错,宜人不假。可玉堂这话要是让四哥听了去,一准得骂他过河拆桥,有了……忘了兄弟。被脑袋里突然闪过的词儿弄得暗自尴尬恼火,想来也只怪这白耗子日日不忘说那些不着调的话,这才拐带了自己之故!晃膀子甩掉玉堂的手,转脸瞪去:“这人来人往之地,你怎得就不知收敛!”左右看去,见那些挑挑儿担担儿的,携带友人家眷来此赏景的人全都没有留意他们,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到面前的湖光山色。
五爷也不坚持,手被甩开便收回膀臂,抱着肩膀歪头轻声道:“如此既是说若在无人来往之地,五爷便无须收敛了呗?”
“既然五爷这么说,那展某倒不介意你我找一无人之所,让御龙和巨阙对对招法。也免得生疏了功夫,只练那些嘴皮子上的能耐!”本是该咬着牙说出的话,展昭却脸带笑容。这时不时就上演的戏码,那老鼠不腻,自己都觉得厌了!
“看来五爷必得寻些旁的法子了。”不理展昭的反击,五爷摸着下巴,看着满眼的碧绿,眼珠子转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回到镇里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了西山。只是还不到掌灯的时候。
水边站得久了,展昭的手便染了水气有些发凉。尽管没有握在手里,在刚才接马缰绳两手相挨的一瞬,五爷也知道了一二。“猫儿,饿了吧?带你去家好馆子。”
不等展昭应声,五爷便一手牵着两匹马,一手拉着展昭的胳膊,大踏步朝中街走去。
侯在门外的店小二一见有两位华衣的公子朝自己的店门口走,自然立刻笑脸迎了上去。待听那白衣的大爷说准是进自家的馆子用饭,连忙伸手接过马缰绳,让着二人往里面请。
展昭抬头,一眼就见了这少见的牌匾。“酒家”二字大红洒金,加上两边侧早燃的红灯辉映,离老远就能看得清楚。既为酒家自然是有酒的店家,只是起名字如此简略之人,也不知是雅趣,还是懒得想了。
被门内的小二让到三楼一侧的靠窗的座位。没选雅间儿,只是因为展昭觉得这敞座豁亮。点了几道菜之后,五爷这才把茶杯递到展昭面前。“握着杯子暖暖手。”真不知这易寒的身子能不能有法子调好。本来自从解了情伤之后,展昭的身体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九成。可没想到辽西这一行,生生被灌了一个月的毒药,不死人,也算在这伤底子上在加了几层霜。五爷此时且还想着,若是过两日回到陷空岛没什么事儿,便跟展昭去一趟医谷,至少要江尧亲口告诉自己无事,才能放下心来。
展昭自然不知道玉堂心里想着什么,只是顺着那老鼠的意思握住了茶杯,感觉登时好了不少。实则这易寒也没什么太大的碍处,不过手受凉近水变会手凉脚冷。既不觉得碍到运功,也没妨着运用招式,他倒真不觉得是件了不得的坏事。“玉堂,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若不是早就知道,那可绝不会连头都没转,一路就到了这家店的门口。
五爷品了口热茶,回道:“那会儿让你回客房换衣服的时候,我问了店里的小二。他对五爷讲,要想在本地喝好酒,如今就非得到这‘酒家’不可。”
还当这老鼠知道故人病故,心里酸涩。却原来竟是时刻不忘那点口头的嗜好!“也亏你何时何地都不忘了吃喝!”
五爷一笑,并未反驳。既是不醉,再不多品品美酒良液的滋味儿,岂不白白让那酒蛊跟了自己!“莫说得好象五爷只顾自己似的,方才要的那几样菜,可都是专为你这小猫儿的胃口挑的。”
二人说着笑着,酒菜也逐一摆了上来。最后小二端上来一个巴掌大的瓷炉,将其放在桌上,朝白玉堂一笑:“爷,您要的的东西齐了。请慢用。”
五爷拿起酒壶满了一杯,然后将酒杯放到瓷炉上的盛了水的小盘上。“今儿在水边沾了潮气,喝杯暖酒能驱寒散潮。不过最多三杯。”说完先夹了块略肥的肉递到展昭嘴边。
酒前吃些油腻的东西对胃有好处,可是这递到嘴边的行径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就算还没到饭口,三楼的散座上现在只有自己和玉堂两个人,那不表示雅间儿里没人,楼下不会随时上人吧?不过展昭也清楚,既然玉堂递了过来,那自己不吃,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索性立刻将肉接到嘴里,也没多嚼两下,伸脖儿就咽了下去。
五爷心中暗笑。这傻猫终究是斗不过自己。口头上不肯认输,自己这一动手,他不还是得就范!这么想着,心中的笑容就蔓延到了脸上。也因为如此,展昭才看穿了这老鼠的意图,回了他个大大的白眼。
讨好似的夹过一条蟹肉茄子放到展昭面前的备盘当中,五爷介绍道:“这菜虽不新鲜,可用的蟹却是本地特有的。据说这些螃蟹是吃碧水潭下的莲藕长成。不但肉味肥美,还丝毫不带河产的土腥味儿。”
“对这吃喝,怕是天下间也少有比你更了解之人。”将这口菜放到口中。外焦里嫩鲜甜爽口,不知何故,展昭竟一点都不觉得有油炸过后的腻人之感。当然,这菜是怎么做的他不介意,只要好吃,那便够了。
此等话自展昭嘴里讲出,五爷便觉得是天大的褒奖。因此乐呵呵地给自己夹了一口,倒是跟在早年间吃到的味道一般无二。
边吃边聊,时间就比平时过得快。这会儿掌起灯,原本无人的三楼之上,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人一多,自然肃静的气氛就荡然无存。更尤其今儿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小二正领着五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往三楼上走。
“唐二爷,您看这外面的散座儿都满了,您今儿不如就到雅间儿委屈一下如何?”小二边哈着腰低头跟那五人当中带头的小子商议,边赶紧给楼上的给客人送菜的伙计使眼色。
这位被唤唐二爷的主儿撇嘴哼了一声:“你明知道爷爷吃饭就不乐意坐那憋屈的闷格子!你是成心跟爷找别扭不成?”说罢,根本没等小二让位,径直来到靠近楼梯附近的一个桌前,抬起脚就把原本坐在桌边的客人踢翻在地。“爷爷今儿就坐这儿,你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被踢的人也不敢回嘴,连忙爬起身,拽了一把依然傻坐在对面的朋友,一溜烟下了楼梯。当真是哪儿来的回了哪儿去。
这一套举动惹得全楼上的人都注目观看。自然白展二位爷也不例外。本来五爷今日喝了好酒心里痛快。展昭也有两杯烫酒入肚浑身舒坦。不曾想饭菜还没吃罢,竟碰上这么个让人生厌,看了就想吐的主儿。自然这两位爷心里不会舒服。
“真他妈晦气!这种杂碎,怎么遍地都是!”嘴里叨咕着,五爷就想起身教训那踢人的小子。
展昭赶紧抓住玉堂的腕子,摇了摇头。然后低声道:“莫要着急动手。看清楚再说。”
忍住顶上胸口的怒火,五爷深吸了口气。然后拿起酒壶满了一杯,猛灌了一口。
展昭也不理玉堂的举动,只是手抓的腕子却不曾松开。不能明目张胆的看着他人举动,因此展爷一边拿起已干了的酒杯假做饮酒,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那五人的动静。
许是因为那五人选的地方就在下楼的楼梯口,也可能是三楼上这些客人的酒菜都刚摆上桌面。反正满楼上的人,除了被踢走的那二位之外,没有一桌的人起身离开。可虽然没有人离开,展昭却看得出,几乎人人都低着头,根本就是浑身的惧怕,无心在酒菜之上。
那五个人得了座位,立刻围坐在一起。那位唐二爷用手敲打着桌面,瞪着小二道:“真他妈没眼力见儿!这一桌子剩下的猪食还不给爷爷收拾干净!”
小二这才敢动弹地方,连忙应声端起那些盘子碗,一口气儿跑了三趟,这才收拾干净。
就在小二倒腾桌子的时候,那五人也不急着点菜,而是一个个眯着贼眼,四下打量着楼上吃饭的人。发觉今儿楼上没有一个女人这才扫兴似的啐骂了一句。
没用片刻的工夫,展昭就见几个小二一起端着盘子碗来到楼上,在那五人的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原来并非是这五人不急点菜,而是根本无需点菜。倒不知这几个人跟这酒家是什么关系。只不过甭管如何,如此张狂无礼的行径,都不得不让人想扇他一顿嘴巴解解恨!
“玉堂,一会儿你我莫急着回店。”展昭低语。
五爷扭脸轻问:“怎么?”
展昭一笑:“你不是想教训一下此人么?砸人家买卖自是不能,离了此地便没什么不当了。”
听完展昭的话,五爷带着怒火的眼中立刻闪出了光亮。“还是爷的猫儿贴心!”说完,夹起一块鱼肉,将肉中的细刺摘净,这才放到展昭的盘中。
然而展昭想得虽好,不想给店家招惹麻烦。事情却并不能如他的意愿。此时楼下传来了弦乐之声,并有一个清脆的童音儿唱起了江南小调。
酒楼卖唱并不是件稀罕事儿。只不过这卖唱的不该今日来到“酒家”。自然,若不是小二和掌柜的正为那唐家的二总管头大,也断不会让这一老一少这会儿到楼内接生意。
再说这位唐家的二总管,一听到楼下有唱小曲儿的声音,这眼睛立马闪出了贼光。“小二!把唱曲儿的给爷爷叫上来,爷爷要满意准有重赏!”
小二现在是连吐血的心思都有了。心里念着准是那王老头儿又撞到了刀尖上。可如今这唐豹开了口,怕是谁也没招救他了。
不多时,小二哭丧着脸把一老一少带到搂上。
展昭一见便皱了下眉头。而五爷也打量了一下上来的人,嘴角微微一歪,低声道:“猫儿,五爷怕是等不到这厮离店了。”
再看那唐豹见到上来的俩人,一眼就认出了那老头儿。“呦!我当是谁,原来是老相识!”说罢他扭头打量起王老汉身后站着的姑娘。这丫头看似不过十一二岁,别看眉眼之中毫无媚态,只穿了件素绿色的布裙,却是少见的漂亮。只是看似吃喝不足,脸色发白,瘦得惹人怜惜。自然,唐豹绝不会是怜花惜玉之人:“我说王老头儿,你可真有两下子。五天前刚卖给我们大爷一个漂亮孙女儿,今天在哪儿又淘换来一个小美人儿?”那这边说着,周围的四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而那笑声,自然是难听到让人做呕。
王老汉一见到唐豹,连怕带恨立刻双手发抖。只是为了护住身后的孩子,不得不仗着胆子道:“唐……唐二爷。您嘴下留德。这,这孩子……他不是……”
没等王老汉把话说完,唐豹边上的一个小子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不由分手,一把抓住王老汉身后的孩子,几乎是甩到了唐豹的身上。
美人入怀,唐豹丝毫没有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有所收敛。就在那孩子拼命喊着爷爷挣扎之际,他那大手已经扯开了孩子身上的衣服,并且毫无忌惮地上下摸索了起来。“倒是个没长成的嫩芽子,不是一般的滑手。”只是好景不长,当唐豹将手探到孩子的下身,立刻就愣住停了手。
“真他妈的晦气!原来是个带把儿的!”嘴里骂着,唐豹一把将那孩子推到地上,脸上也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王老汉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来到那孩子身边,一把将吓晕的孙子抱在怀里。没有胆量大声指责痛骂,却实在止不住悲声,大声嚎啕了起来。
唐豹本来因为发现这小美人儿是个男儿身之时便彻底没了下手的意思。可这口气他却实在出不来,。再见到王老汉这副德行,又瞟见那少年白皙的皮肉,沉着的脸上顷刻又露出一丝诡笑:“哥儿几个。你们说把这小子卖去寿州的月阳楼做个小倌,怕也能值一顿酒钱吧?”
显然,王老汉在那四人的怪笑当中根本没听清唐豹说了些什么。然,他听没听清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因为窗边那二位爷早就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了!若不是楼上的人一个没少,他们也实在不用等到两手气到发抖,再起身教训那五个混蛋!
就在唐豹弯腰想要抓那少年的胳膊之时,一道蓝影闪到他身边,他连看都没看清楚来人,后腰就猛地挨了一棍子。只这一下,他就觉得似有千斤的重量砸到自己身上,当时就趴在了地上,两次想要起身,却觉得腰像散了架子似的怎么使也使不上力气。
而此时出现在唐豹面前的是一双白色的千层底儿长靴。“小子,你可知扰了爷爷们的酒兴是何等罪过?”
展昭手中自然没棍,方才那一下只是用剑鞘砸了下去而已。本以为这家伙如此跋扈,该是有两下身手的。却不曾想竟如此不堪一击,只那一下就再也使不了劲了。“老人家,你还不带着孩子快走?”如此行事,也不过是要为这爷儿俩解围而已。否则,这顿打绝不会提前到现在。
王老汉此时也止住了悲声,不过情况太过突然,他这双腿根本就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更何况自己这身子骨儿连阵风的抵不过,就别提抱着十三岁的孙子下楼了。
说了这话之后,展昭便发现了状况。因此晃了下头,心想还是一会儿亲自护送这老少回家最为妥当。
就在展昭思考这些的时候,唐豹那四个手下可不干了。“你们俩是什么人?好大的狗胆,竟然敢伤唐二总管!”
五爷瞥嘴冷笑了一声。没动腰中的御龙,只是把那会儿在碧水潭游玩时从小贩手中买来的折扇抽了出来。捻指打开扇面,轻晃了两下,这才轻声慢语地道:“爷还道是个多有来头的,却原来不过是别人家狗使的奴才罢了!”
这话一出口,地上爬着的唐豹可不干了。这等亏是他从没吃过的。历来说惯了上句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趴在地上便改了口德。“放你娘的屁!有本事就报上名姓,爷……”
话没说完,五爷瞪起眼睛,照着唐豹的脑门儿就是一脚。自然这一脚没用内力,否则他这条狗命也就没了。若是没有展昭在,他这一脚还真就没准踢碎对方的脑壳。只是现在……的确不是要人命的时候。“你们这些吃饭的,要是不想迸身上血,就赶紧下楼!”
楼上的那些人,这才从惊吓中缓过这口气。一个个都脸色煞白,直接奔下了酒楼。
教训地痞恶霸的事儿白展二人没少干。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唐豹趴下了,不表示那四个狗腿子也撒丫子逃跑。只是凭他们四个的能耐想沾到五爷的边,那简直是痴人说梦。等到那四人也被五爷踢晕之后,楼下的小二和掌柜的才敢上到楼上。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掌柜的看着地上横躺着的五人,脸上的肥肉都吓得抖了起来。“二位,我知道你们这是看他们太过强横,要替这爷儿俩出口恶气。可你们痛快了之后走了,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唐家人要是知道他们家二总管在我这里被人打晕,我这买卖也就甭想再开了!”见死不救也不见得是歹毒心肠。如他们这些本本分分做买卖的百姓,又怎么是那些恶霸的对手。平日里躲着供着哄着都来不急,今儿这可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
五爷刚要瞪眼,展昭就抢先道:“掌柜的,你口中的唐府是何人的家宅?”
掌柜的打了个唉声:“一看二位就是外地人。否则本地人哪儿有不知道唐府的厉害!说起这唐府的主子名叫唐炎。他亲娘舅是朝中的大官,在皇上面前说一不二。因此别看他本人无官无职,可就连本地的官府衙门都得让他三分。您二位说,这样的主儿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谁敢招惹?”
又是一个靠着裙带躲在外面作威作福的败家子儿!!这种货,哪朝哪代都少不了,大大小小,分布的倒还挺均匀。想到这里,五爷不禁冷笑了一下:“掌柜的,你是怕我们走了那唐家来找你麻烦?”
掌柜的点头:“不是怕。是必然会如此!”
展昭叹了口气。这其实也是他一直按耐火气,打算等这五人离开酒家之后再动手教训的原因。“掌柜的放心,这件事我二人绝不会放下不管。”言罢他看了一眼玉堂。
五爷挑了挑眉梢,最终还是从怀中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是五百两的银票,你一会儿亲自带人把这五块烂肉送回那个什么唐府。我料他们也不能把你们如何,无非就是多讹几两银钱。”
掌柜的苦着脸接过银票,长叹了口气:“但求他们能只要银钱。”
展昭要送王老汉祖孙回家。五爷便告诉掌柜的,如果唐家人不依不饶,便去王老汉的住所找他们俩。然后这才一人搀扶着一个,自酒家的后门离开。
一行四人在王老汉的指引下来到了这间还能算是房子的住所。
将少年扶到床边坐好,五爷这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仅用穷困二字已经不能表达他对这里的印象。“听口音你们该不是本地人。”
王老汉点头:“恩公说得对。小老儿一家本是陕西人士。只因为家到中落,儿子儿媳又双双亡故,这才带着两个孙子靠卖艺唱曲儿混个吃喝。我们这个行当,本就是居无定所,走到哪里便是哪里。所以这住的地方……唉……”
“有瓦遮头,也算是个家。”展昭轻声叹了口气。然后问道:“按那唐豹口中的所说,几日前你的孙女儿被他们买了去,可真有此事?”看的出王老汉一直欲言又止,如此境地展昭自然不会明知不问。
王老汉本来不知道如何跟这二位恩公开口。人家为自己得罪了一次地头蛇,那不表示会继续无条件的帮自己。而其实这个忙帮的还值不值得,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如今这位蓝衣的恩公把话问到这儿,他就鼓了鼓劲儿,把几日前的事儿说了一遍。“恩公啊!我膝下就这一双孙儿孙女,怎可能卖给他人!那天我见天气正好,便带着孙女儿樱桃到回香楼内寻生意卖唱。可谁知道唐豹那天带着几个打手也在那里吃饭。他见我孙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便起了歹心。说是他们家主子最近在寻小妾,硬是把樱桃抢了去。可谁知,第二日便听说我孙女樱桃被送进了唐家开的妓院雨花楼。这几日下来……怕……怕是早就被人糟蹋了……呜呜呜……”
少年听着爷爷叙说经过,想起姐姐的遭遇,加上方才自己所受的耻辱。也跟着流起了眼泪。
展昭听在耳里怒在胸中。又见到这祖孙悲惨的境况,实在是无法无动于衷,再去说什么从长计议的话了。因此看向玉堂之时,眼神中就带着三分煞气。五爷本就火气旺盛,更不用说听了这一番言语。如今见展昭看向自己的意思,他立刻以拳击掌:“你可知道那雨花楼在什么地方?”
王老汉点头:“这几日也曾在周围转过几次。只是我这种人根本进不去。再说,即便进了去,也没有钱赎出樱桃。”这便是穷人、弱者的悲哀。不是无恨,不是无火,不是无有筋骨。只是无钱,无权,无势,总有钢筋铁骨也架不住旁人拿火焚烧。
五爷哼了两声:“你放心,我们俩这就去把你孙女儿救出火坑。”说完他从怀里又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王老汉手里,“这钱你拿着。现在就带着你孙子到镇东的兴隆客栈,就说是我白玉堂的朋友,让他们收留于你。等我二人把你孙女救出来,你们再祖孙三人一同离开。然后有多远走多远,”
王老汉一辈子受穷又受人欺压,可啥时候见过有如此好心仗义之人。因此听完五爷的话,立马拉着孙子跪到了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二位恩公,你们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无以为报,惟有日后日日为二位烧香磕头,祈祷您长命百岁……”
五爷哪儿有心情听他这些。救人不假,那也是因为五爷看这些脏事儿不顺心!“行了。这些用不着的不用多讲。你只说那雨花楼在什么地方既可。”
展昭并非第一次踏足青楼,只是之前那几次都是为了查案。这一次虽说也是为了救人,那老鼠却非说要来一次明目张胆的夜探倒。所以从大门口被迎进楼内,一进门,展爷就被门里的那些围绕过来的莺莺燕燕晃得头疼。
五爷这会儿倒是看不出带着怒火,反而是脸带笑容,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展昭挡在身后替他挡掉那些粘过来的女人,一边左右环视了一下这雨花楼的环境。
若是以前,五爷一定得赞这地方修得贵气而不媚俗,可如今看着,却只能赏得见满目的污垢,人心的丑陋。这人前的酒色声乐看着笑声不断,内里面却有多少人的血泪愁恨!
雨花楼的老鸨名叫荆三娘,一见门外让进来两位衣着华贵,品貌出众的公子,她赶紧亲自迎了上来。“呦!二位公子看着眼生,这是头一次来我们雨花楼吧?”说着话,她已经将白展二人打量了一遍。人她自然不识,只是这气度她却能观出七分准来。打头这个白衣的男子准是惯了这风月场的老手,进到陌生的妓馆,却一丝生疏感都没有表露出来。倒是他后面那个蓝衣的小伙儿,就显得拘谨得多。怕是个从来都没有买过乐子的主儿。
五爷脸上带着笑,看似心情大好,可说出的话却明显带刺儿。“鸨儿娘这话说得岂不打自己嘴巴?明明没瞧过爷们的模样,还问那废话做甚?”
就这一句话,荆三娘就知道面前这个白衣的男子绝对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公子说得对!是三娘我失了口,该罚才是!”说着伸手想请二人坐到一楼的大厅。
五爷把手一摆:“爷们今儿是来找乐子,可不是来看乐子。你让我们坐在这地方,是瞧我们花不起银子怎的?”
荆三娘听后赶紧伸出巴掌在自己的脸上轻拍了一下:“又是三娘说错话了。那二位公子,快楼上单间儿请!”
展昭自是知道这妓院的鸨娘们都是最会忍气吞声,哄人乐呵的主儿。可他却在这个自称“三娘”的女人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同于不同妓女的凌厉。听王老汉那意思,这雨花楼的主人就是唐炎,而替这个廷北一霸打点买卖的女子,也该不是普通的角色。
虽然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可展昭依然被那些从身边走过来转过去的女人弄得浑身不自在。那些脂粉味儿钻进鼻孔,他实在是觉不出有哪一丁点好闻,倒不如那雨后的草叶来得芬芳。抬眼再看玉堂,见那老鼠那左顾右盼的模样实在可气!果真是不负他那自诩的“风流”二字!
进到单间儿,荆三娘连击三掌,立刻门外就进来了四个女人。虽不算是浓装艳抹,也被那些胭脂遮挡了本来的容貌。“二位公子,这四位可是我们雨花楼当红的姑娘,您二位要是看谁合眼,就留下来伺候。若是全都看上了,都留下也无妨。”
五爷坐在圈椅上,伸手替展昭倒了杯茶。“爷爷虽没来过你这地方,却不是头一回进窑子。别拿爷们当不识数的!”说完,从腰中的钱袋里拿出两锭十两的纹银放到桌上。“爷要找那新入场子的嫩芽子,别拿掉了叶的柳条让爷不乐呵!”
连忙上前把那二十两银子拿到手中。荆三娘转回身,立刻朝那四人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说完他又转身对五爷道,“二位公子少等,我这就去寻云裳和花容来伺候二位。”
荆三娘离开房间去寻姑娘,此时的房中便只留了五爷和展昭。“猫儿,做什么板着脸?”
展昭瞥了一眼身旁之人:“按五爷这意思,展某是该学学你这风流天下的手段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臭耗子的说辞!!若是从后门偷进雨花楼,没准已经抓住舌头,问清楚樱桃的下落了!
五爷咧了下嘴,本是想借机会逗逗这猫儿的薄脸皮。却没想堂堂南侠的醋劲儿还挺大。“猫儿,这味儿你可吃的不对啊!你明知道五爷这是在救人。再说了,打进了门,我不也没说一句好话么。”
敢情你也知道没说一句好话!展昭哼了一声:“若是你如此行事没找到樱桃怎么办?”
五爷一笑:“那你再换你的法子办呗。”
“你!”展昭这才知道,原来这耗子是专为了气自己才算计着将自己从正门带进雨花楼!“如此正经之事,你却如此……”
没等展昭把话说完,门一推,一个女子端着托盘,迈步走了进来。“二位公子,这是厨子刚做出来的点心。”说着,他来到二人面前,把托盘里的糕点放到了桌上。
见到来人,展昭要说的话自然收了回去。五爷却因为有人打断了自己和猫儿的对话心里有气。“没你的事儿,下去。”
可进来的女子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怯声声的问了一句:“敢问您可是陷空岛的白五员外?”
听到这句话,五爷立刻就愣了。“你怎的认识五爷?”
得到答案,那女子的眼中立刻涌出了泪水:“五哥,您可还记得当年给您倒酒的丫头范姒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