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曲之岚音篇》朱故

14、觊觎

　　意思已经太明显了，堂内忽然变得极为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岑琴，就连阁主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色。

　　唯有柳星岚的眼底带着紧张，紧紧盯着敦孝王。

　　岑琴又笑了，容色淡然的看着敦孝王道：“殿下，草民愚钝，没察觉出上苍有什么预示，乐极山人已经归隐，当初祸害的天下战乱不断，如今草民也不想做罪人。”

　　敦孝王听他推脱也不恼，伸手拍了拍岑琴的肩膀，锲而不舍：“既然如此，本王能不能跟岑公子交个朋友？”

　　岑琴的头依然低着，从敦孝王的角度看过去，线条轮廓清秀精致的宛若玉雕，那颜色红润的恰到好处的唇瓣翕合几下，声音不卑不亢：“草民不敢。”

　　“岑公子这样说可是看不起本王？你与星岚能做朋友，怎与本王就做不得朋友了？”

　　敦孝王的手搂的紧了些，几乎把岑琴揽在了他怀里。

　　岑琴想挣又不能挣，只得尽量缩着身子远离敦孝王，答道：“星岚与草民皆是一介平民，殿下贵为王爷，岂是我等宵小之辈能高攀的起的。”

　　“岑公子的意思是，只要这层顾虑没了，就可以和本王做朋友了？”

　　话说的越来越咄咄逼人，岑琴终于抬起了头，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直直看着敦孝王，神色安然道：“不，草民还顾虑殿下交草民这个朋友是为了什么？草民和星岚救下那五人不过是犯了寻常人都有的同情，殿下结交草民，若非寻常人情所至，草民依然高攀不起。”

　　敦孝王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将领气势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然而，岑琴依然那样平静的看着他，毫无畏惧之色。

　　对视半晌，敦孝王忽然笑了，手又拍了拍岑琴的肩膀道：“好，不愧是乐极山传人，那本王就以寻常人情交你这个朋友，不让你做违心的事，如何？”

　　百年前的乐极山传人能轻易驳了皇亲贵族的面子而无人敢异议，而消失了百年之后再出现的乐极山传人，却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了当初的那份威严，他反驳的话已经说的近乎忤逆却依然不能改变敦孝王要结交的意思，碍于尊卑有别，他已然不能再反驳什么，话说的如此好听，却谁也不能阻碍将来局势的发展，一旦这个朋友交了，敦孝王再承诺他不会让他做违心之事都不过空口之谈，如今太子与敦孝王对皇位的争夺已经开始向最为激烈的方向发展，他的身份今日一被亮明，不管他帮不帮敦孝王，对于太子一党来说都是震慑，更何况这里还坐着跟太子有牵连的澜山派掌门黎协，敦孝王会选在这里表明他的身份，恐怕也是想给太子一党一个下马威看，让他们以为他和柳星岚救了那五个难民，就是在帮敦孝王，那么首当其冲的，他就会比敦孝王更成为太子的眼中钉，即便为求自保他也不可能不出手，而一旦出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在帮敦孝王布局，到时个中缘由纷杂不清，敦孝王有事他若袖手旁观会被诟为不义，严重一些甚至会牵扯到柳星岚乃至整个苍鸢阁，而出了手，更让人认为他此时与敦孝王相交就是要助他登上皇位，所以，这朋友一旦交了，他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而其中真假，是否心甘情愿，无异于哑巴吃黄连，无论是不是真心帮衬，都只能说是自愿。

　　而最为无可逃脱的是，他此时的不答应，根本没有多大用处，不过是不直接归入敦孝王麾下罢了，凭借他与柳星岚这一次救了那五个难民的作为，苍鸢阁会成为敦孝王与太子对抗的江湖势力是迟早的事，而他穿了和柳星岚一样的衣服站在这里，已经无声的表明他加入了苍鸢阁，看阁主的态度一时半刻他是离不开的，届时也只会让人认为他会间接帮着敦孝王了。

　　最后不管怎样，受益的都只是敦孝王而已。

　　敦孝王这么做不过是在试探，他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直接归入敦孝王麾下和被人误解去帮他却是两回事，前者一旦成了恐怕一生都不能脱离敦孝王甚至整个皇室，而后者，如果他离开了苍鸢阁则摆脱干系，也许一切都会成为猜测。

　　于是岑琴也笑了，盯着敦孝王的眼睛道：“殿下高明，草民甘拜下风。”

　　敦孝王笑的更欢畅：“这么说，岑公子是答应了？”

　　岑琴却摇头：“不，草民以为，此事还须圣上定夺，殿下之高贵，非我等污泥之身可沾染，殿下此来怕也是要让星岚和我进宫面圣陈述经过的吧？不如届时再向圣上禀明，若圣上对草民无嫌疑之意，草民再高攀殿下不迟，只要圣上应允，草民定当诚心与殿下相交。”

　　敦孝王一怔，搭在岑琴肩上的手力道松了下来，却很快又紧紧握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岑琴忍不住皱了眉，随后又笑起来：“好，便依你的意思，请父皇定夺，记住你说的话！”

　　“草民不敢忘。”

　　敦孝王终于松开了岑琴，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杯中的茶道：“柳阁主。”

　　众人早已在敦孝王起身的时候都站了起来，阁主此刻弯下身道：“草民在。”

　　“刚才你也听到了，郢州百姓的田地被官员侵占并杀人灭口一案，兹事体大，容不得耽搁，既然星岚和岑公子救了那五个百姓，跟我去面圣陈述经过是免不了的，本王这就带他们离开如何？”

　　阁主拱手一揖，沉稳道：“殿下做主便是。”

　　敦孝王点了点头：“好，那本王就带着人回去了，父皇定夺之后再把人送回来，星岚，岑公子，辛苦跟本王走一趟吧！”

　　“此乃草民本分，不敢妄称辛苦。”柳星岚和岑琴弯身道。

　　随后，敦孝王起身离座，柳星岚看了一眼柳阁主，便和岑琴跟着敦孝王出了门。

　　一路被送至山脚，柳星岚和岑琴被安排在敦孝王的马车内，开始往皇都紫祚城赶去。

　　岑琴坐在柳星岚旁边微微低着头，模样十分谦卑，温顺的像个常年处于深闺中的少女。

　　敦孝王坐在他们对面，眼睛不时在岑琴身上打量一圈，眸中神色晦暗变换不断，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他不开口，柳星岚和岑琴自然也不言不语，两人坐在一处分外和谐默契，一眼就能看出相处已久。
　　“若抛去这身份情势，岑公子也不愿和我交朋友吗？”

　　良久突然开口，敦孝王将自己放到了平民的位置，眼神真挚的看着岑琴。

　　岑琴的头没有抬起来，长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殿下的身份永远不可能与我等一般。”

　　“岑公子是个聪明人，必然看得出本王所处的局势，既然如此，岑公子觉得本王与太子相比，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眼见岑琴还是兜圈子不肯回答，敦孝王笑的略略狡黠，直接问道。

　　“殿下与太子殿下均是皇子，人中龙凤的成败，岂非草民一个凡夫俗子能预测的，殿下乃文武全才，一向宅心仁厚，待人宽容，自然能得上天庇佑，乐极山已经消失了百年，岁月悠长，草民所学早已不如当年先人，亦不想争名夺利，更无能如先辈一般安定天下，殿下所问，草民实在答不出，殿下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逗弄草民，非要至草民于死地呢？”

　　敦孝王忽然大笑起来，眼中尽是愉悦却带着点点可惜：“若是早些知道你，本王定能省去诸多心力，不过，你既然也知道我的目的，又何必一再推辞？这天下大势，以你的聪慧不会看不清吧？”
　　“天下大势由天定，草民之行，顺应天意才好。”

　　敦孝王又笑了：“那你说圣上之意是不是天意？”

　　岑琴的声音依旧温吞：“圣上乃天子，圣上之意自然算是天意。”

　　“那你就那么肯定，父皇不会让你辅佐我？”

　　“草民不敢肯定，但还是想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所以才会与殿下商议一切由圣上定夺，若蒙圣上恩眷得以辅佐殿下，草民不敢逆天，自然要遵从断不敢拒绝。”

　　敦孝王的眼神定在岑琴挺直的鼻尖上，半晌才道：“星岚，他平常和你在一起也是这样的吗？”

　　柳星岚一直沉默的听着二人的对话，此时听敦孝王提及他，略一思量道：“尊卑上下历来分明，岑琴与草民皆是平民，自然不能以素日散慢之姿待殿下。”

　　敦孝王摇头笑笑没再说话，直到马车即将进去紫祚城才张口道：“乐极山传人之神秘早已超出了朝廷的控制范围，百年之前的时代容许了它的存在，是因为世道不稳，可百年之后，皇室根基稳妥，若不能为皇室所用，便容不得异数。”

　　岑琴唇角微微往上挑了挑，抬头看着敦孝王道：“人生命数总由天，草民永远是草民，纵然才比天高也动不得天半分，多谢殿下提点。”

　　敦孝王略有些无奈的一笑：“本王也有私心，也许今日的提点会在日后让你对我有好感而归属了我呢？”

　　岑琴没再说话，车也在此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