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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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将那狼崽子连哄带撵地弄走之后，章舜卿很是修养了三日，可脖颈里的痕迹抹了药都没能消去，只能特特地叫下人买了女子闺中妆扮用的水粉，厚厚地敷了一层。
幸好他生得白皙，方才不显得奇怪，可是水粉带香，只得又换了与那水粉相似的香方薰衣，遮去一身脂粉香气，方才拖着犹自酸软的双腿与隐隐作痛的腰入朝理政。
尚书台总领六部，政事繁多，章舜卿身为尚书首相，文书三日就已堆满了案头。他自进了宫城就因为一身有别往日的甜腻衣香引来众人侧目，待看见那满案的文书，几乎是下意识就抬手扶着后腰吸了口气。
整个尚书台静的鸦雀无声，上至仆射台丞，下至郎官书佐，都饶有兴趣地偷眼望着顶头上司，又在他抬眼横扫的时候匆忙垂眼去看自己手头的案牍。
章舜卿面上八风不动古井无波，老神在在地踱步到了自己的书案后坐定提笔，心里却已经把某只小狼崽子千刀万剐片成了骨头架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乃是此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之一，傍晚回府就被告知镇远侯世子已在花厅侯了一日。往日段殊来相府都是直接登堂入室的，那日之后还是章舜卿特意吩咐过不许把他放进来，这才被客客气气地请在花厅奉茶，到现在章舜卿回府了，却是不好不见。
大齐的尚书令抿了抿唇，心平气和地劝慰自己，那毕竟是镇远侯世子，是天子的表兄。坐在在等他进来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开始琢磨这小狼崽子是不是闲得慌，果然还是应该给他谋个大有可为的职衔，有正事绊着，就不至于这般纠缠不休了。
最好是直接撵回幽州，或者以巩固边防之名一竿子支到燕云四路的军镇去带兵，搁在他家中二位高堂面前。这样一来，就算镇远侯忘记了，河阳大长公主也不至于还想不起要给他成家立业。
到这处就被书房外的匆匆步履之声打断了思绪，章舜卿下意识地按了按酸痛不适的腰骨，就看见段殊推门进来，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禁切了切后齿，但愤懑又成了有点认命的哀伤，让他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段殊闻声一怔，不知他长嗟为何，急忙收住了脚步，这般动作做得有些局促，他似乎是思量了一下，但还是放弃了猜度年长男人的心思，讷讷地问道：“倩臣先生……怎么了？”
章舜卿便将双手交叠了支在颔下，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看到世子这般风采逼人的模样，难免慨然这流光倥偬，迅景难留。”
段殊这才把眉眼一舒，将手中的洒金折扇哗地抖开，朗声吟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良……”*
他本想稍稍展露一下文采，奈何自幼长在军中，虽通文墨，却也都是看得兵书军略，诗词歌赋何曾放在目中？这般应景佳作虽能记诵读些许，偏偏忘了最后一句。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章舜卿失笑摇头为他接完了这一句，而后淡淡地道：“及时行乐也是年轻人的事了，本相老了，折腾不起。”
段殊撇了撇嘴，径自走到章舜卿身侧，弯了腰打量着他，许久后道：“分明一点都不老。”
“哪怕不老也折腾不起了。”将这句赞许轻轻挡将回去，年长的男人挑了挑眼角，将话里最后一点和煦的意味都收敛了起来：“不知世子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这么……”段殊眨了眨眼，转身向一旁候着的章仪道：“你先下去罢。”
章仪望了一眼自家家主，欠了欠身，没有动。
那日撞破两人情事的蝶娘虽然不是多嘴的人，但章仪毕竟是她丈夫，这几日照料章舜卿又都是他一手操持的，当然晓得这位小侯爷与自家相爷到底是怎么个关系。本来家主的私事是没有他置喙的余地的，但看家主现下的反应，分明是根本不想有什么的，那他现在留下才当是忠主所为。
章舜卿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另一只手屈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断断续续地轻叩着，章仪听不清节奏，只偷眼觑了觑，一时间也分不清那是鸥鹭忘机的谱子还是酒狂的，但还是很快地行礼告退出去了。
段殊心中一喜，径自绕到了章舜卿椅子后头：“我想来想去，觉得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以前是我做的差了，我可以改！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说着就俯身去抱他，才抱着就抽了抽鼻子：“怎么有一股女人的脂粉香？”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章舜卿曼声低吟了这一句，蓦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喃喃地又念了一遍：“干卿何事？”
从后面环着他的青年迟疑地望着他，手背上猛地就被打了一下，段殊怔忪了一下，反而把双手交握得更紧。章舜卿不急不恼，拿留着的那一点点修剪圆润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掐了极小一块肉，用恨不得把那块肉掐下来一样的力道，一边掐一边十分平静地对他讲：“世子有一件事须得理会，本相是不是一身脂粉气……你管得着么？”
指甲掐入的地方渗出血来，他仍旧是不紧不慢地掐着，半分力道都不肯卸下，大有段殊不撒手，他一点都不介意从他手背上掐下一丝肉来的态势。这般掐法绝不会造成什么有碍的伤势，但实在是疼得紧了，段殊忍不住嘶了一声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就是狠狠一拧：“你——”
章舜卿看了看他手背上那个被掐破了皮的月牙印子不多时就被渗出的血迹填满了，便甩了甩腕子叫他：“段殊。”
被指名道姓喊了的人尚未决定是否要松开手，他已经径自说了下去：“说了本相折腾不起，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折腾下去呢？你还真的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么？本相告诉你段伯异，哪怕是你父亲，是他镇远侯段琦在这里，他也不敢对本相这样。你又凭什么以为本相容你一次忍你两次，就会一定会让你第三次？”
看似平静的语气越来越沉越来越快，段殊久经战阵的直觉都隐约感受到了些许杀气，却还是死死握着手里那截手腕：“以后我来容你忍你让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愿意……至少，至少你得愿意让我喜欢你。”
年长男人觉得自己脆弱的腕骨几乎被捏得嘎吱作响，而积蓄已久的怒气也已经崩断了最后一线理智，他猛地翻过了腕子不管不顾地将手向太师椅扶手上用力一砸，紫檀木质之坚不让金石，被翻到了下面的段殊的手背整个结结实实地砸了上去，却只是闷哼一声，硬是没松手。
章舜卿眯起了眼扭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那若是本相不愿意呢，你还待如何？灌酒？下药？还是索性将本相绑了掳走来的方便些？”
段殊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手背上疼得钻心，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撞得太狠还是怎么，疼里面还带些麻劲儿，他甚至疑心掌骨是不是被撞裂了，有些怀疑地更握紧了手里那截腕子，还能用力让他多少放下心来，而腕子的主人眉峰如刀高高挑起嘴角笑意都横生杀气，看得他居然忍不住地想笑。
他还以为这个人永远都只会是一副澹泊而端方的冷清模样，哪怕气得狠了，也不过是板起脸平静地让人发怵而已，从没想过这人居然还能有像这样歇斯底里地发狠的时候，简直喜欢得不得了。他甚至疑心这样的章舜卿只有他一个人有幸得见，丢开了所有的那些架子和涵养，连凛然如刀的眉眼和唇边的假笑都生动得可爱。段殊得意得嘴角都快翘起来了。
也许喜欢上一个人就跟害了失心疯是一样的，从此眼里所见他的一切都是好的，他的所有不好都无足无关轻重了。
就用另一只手顺势按住了对方的后脑，径自吻了上去。
被堵住嘴唇的时候章舜卿怔怔地睁圆了一双凤眼。
段殊的眼睛是褐色的，迎着窗外的夕晖，比原本的颜色看起来还要浅上一些，晶亮晶亮的，满眼里都是他。
只有他。
对着这个年轻人，他第一次那么真切地开始觉得不知所措。
但他还是伸手把对方推开了，而青年仍旧深深地望着他，俄而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先生就别气了。小子这几日回去细细想过……”说话间似也意识到手上捏地太紧，便松了捏着对方腕子的力道，却仍旧握着，而后单膝一屈，在他手边跪了下来：“往后真的不会再那样了，无论什么事，先生说了算。”
章舜卿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转头坐正了身子不去看他，可对方的手还抓着他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松开，青年的手掌烫热如火，透过皮肤骨血，慢慢地煎熬着他本已经习惯了冷清的心。
可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便连挣扎都懒得，只是轻轻地说：“你放手。”
段殊顿了片刻，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似乎没料到青年居然真的这么乖巧起来，章舜卿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上面红彤彤的手指印子，复叹了一口气：“本相都快要四十了你知道么？”
段殊仍旧单膝跪在他手边，一边揉着肿起来的手背一边笑：“看着还挺嫩的，顶多像三十。”
“你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人才，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怎么就偏偏要和本相过不去……本相什么都给不了你的。”
“我也不图你什么，就是稀罕你这个人。”
章舜卿闭了眼睛不说话，只在心里嗤笑了一句：你要的可还真不多。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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