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57、第 57 章

　　出了洛阳城，南行里许，一路无话。城主既逝，暮春里横生一片飘摇之象。
　　前路茶棚在望，连日间变故迭起，兜兜转转，又是回到此处。萧政当先驻足，闫少游却也不曾上前，错身站着。林中杨絮飘飞，逐连随风，依依四散，竟落得周身都是。
　　“少游。”萧政回身来望。
　　“此行多得少游相助，这番恩义，我记着。”
　　“黄香一死，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谢我什么？你怎知我不是专程来除他？”
　　萧政笑得坦荡荡，目光一对，倒显得他多有别扭。
　　“那蒲自芳，少游今后少用为好。”
　　“多劳萧兄烦心。”
　　闫少游莫名气恼，从识得他起，没有一回能平心静气说话。他黑了脸，抱拳作别，便要擦身过去。
　　“少游，我却也是有名有姓，取得有字。”
　　“你要如何？”
　　“称一声望之又如何？”萧政偏头看他，看来别有意味。
　　闫少游向来不禁他激将之法，便是心中大大不愿，仍是握拳喊道：“望之！”
　　萧政大笑点头，连道好好。闫少游伸手出去，作势送客，道：“请望之走好，前路遥远，多多珍重！”
　　萧政一手搭上他肩，笑个不住，半响捧着肚子站起，喘定了气，问道：“少游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什么话？”“你师兄弟多日不见，不挂念则是么？”
　　闫少游只顾低了头，良久无语。
　　“则是，可好？”
　　“好，只是做爹做得不大地道，我将萧平带出来，他更要手忙脚乱了。”
　　闫少游听得一笑，弯着眼，弯着嘴角，仿如春日一般和煦。
　　萧政盯着他，心中叹了一叹，却是不可说，不能想。
　　“总有相会之日！”闫少游举了长剑，扬手向天，天青云白，西去想来也是碧空万里。萧政同他一道望去，异日相逢，却不知是如何情景，是亲是疏，是敌是友。

　　萧政自去山中会萧起众兄弟，闫少游缓步行到茶棚，果不其然，看见蒲自芳恭敬立着，桌上茶具齐备，杯中香气溢出，一张空椅侯着。
　　他颈间手上均裹着布条，伤处尚有血迹溢出。
　　闫少游略抬了眉，也不坐，只沉声问他：“瑶光手上的针，是你给的？”
　　“是。”蒲自芳低头应答，直认下来。
　　“瑶光杀黄香，是你教的？”
　　“是。”
　　“你还教了什么？”
　　“请公子留我在洛阳，稍加时日，便能举城献于公子。”
　　闫少游起手落下，拍碎了一张桌子。蒲自芳应声跪倒，蹭到他脚边，抬头笑道：“公子嫌这计策污糟？世上只有成与不成的计策，哪有善与不善的计策？”
　　闫少游一手轻按在他颈中，钳住下巴，提他起来。他手下不留劲，眼看着伤处血溢得越多，鲜红的一道，沿着颈窝流入衣领间。
　　蒲自芳唇齿打缠，粗声喘气，强自望着他笑。
　　闫少游合目，再睁开，双手将他丢下，命道：“你跟我回去，回山阴，仍是掌水道。”
　　蒲自芳张口摇头，咳出一口血来，也不敢再有异议。
　　闫少游提着他起来，南返金陵，身后重重山中，萧政正穿林而过，集齐了众兄弟，北往长安。散而复聚，聚而复散，大抵如是。

　　黄香亡故的消息传到长安，苏则是正同魏绛议事，开春后，他病势略见起色，偶尔带着人出城行猎，苏则是总是随行左右。
　　议的是西山盗匪，如今战事暂歇，苏则是想请魏光出兵，一举剿灭。
　　魏光素来瞧他不顺，只当他借着叔侄的名义，在代王跟前邀宠。要出兵，便需从魏绛这里设法。一番话才提了头，密报送到马前，魏绛伸手接了，神色陡然一沉。
　　“黄香死了。”
　　魏绛仰着头，眯着一双凤目，似有所思。
　　苏则是从旁看着，只看见他胡须抖动，眼睫一并颤了一颤。“望之，果然是望之！”
　　他手中鞭稍捏得紧，轧轧做声，要扯开来一般。苏则是听得他呼吸走乱，悉心提道：“师叔养伤要紧，旁的事情，别放在心上吧。”
　　“你方才同我说什么？”魏绛掉头来问，瞪眼看他。
　　“改日再议也罢。”苏则是听得萧政回来，心中宽了一宽，等着他来了，叫他带兵出去，便是只有百人，也胜过魏光千人。
　　“哼！”魏绛甩开手中鞭，鞭稍直指向西。
　　“区区几个盗匪，你当我杀不灭么？”
　　苏则是心知一时失仪，竟惹得他怒气更盛，现下多说无益，只得追着他回城，再设法劝阻。魏绛却是雷厉风行，点兵五百，定下翌日出征。军令如山，更不能改。
　　苏则是无法可想，只得再追着他出城，大军起征尘，向着山中开拔而去。
　　归途上，萧政一行仍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