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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犹是春/闺梦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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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朝颂繁华不减,街道巷尾热闹非凡,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潇洒青年坐在小摊子上喝茶,神色平静,眉眼温和,一袭素色华服束身,委实是迷人。
老板娘过来斟茶,瞧见公子哥的美貌,不由地笑容溢上面颊:“俏公子,咱们小摊子上的酒亦不错,何不来一壶?”
公子哥轻轻挽起嘴角,“谢过了,但醉酒易误事,在下万万沾不得。”
老板娘亦不强求,笑嘻嘻地转身走了。
没多久,一位高个子的男人慢吞吞地走向小摊子买酒。他身形高大,可奇怪的是双眼处蒙着一条黑布,再瞧见男子手中那紧紧握着的木棍,便知——他是盲人。
俏公子才看去一眼,只觉得蓦然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所有的心绪在那刻停止,却又在瞬息后疯狂地搅动翻腾,如滔天的波涛将人完完全全地淹没。没有别的言语,只知道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人心却开始浮躁,眼里的泪珠子含住,落不下,飞速地流进心里,描画如前世今生般坚定不断的纠缠。
他翕动嘴唇,才发现出口的三字苍白无力,响彻在自己的耳畔,却进不了别人的心房。他说:穆将军……
穆将军,多年不见。
——鬓角白发苍苍,指尖磨砺着厚茧,即使见不到你眼里的情感,亦知你多年所受的挫折与困难有多少。岁月熏陶后的从容,从一举一措中漫开,如熏香袅绕,最后化为心头的悸动,冉冉而升。
老板娘笑呵呵地给来买酒的常客打酒,一边接过对方递来的酒钱一边八卦地问:“王婆给你介绍的媳妇有着落了么?”
盲眼的男人微微摇头,不说话。
“近四十岁的男人,等不得了。”
“没人愿意……”他无奈地轻笑,“罢了,不提也罢。”嘴角带着淡淡讥诮的弧度。
被那弧度一震,俏公子的眼泪终于是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买了酒,盲眼男子淡定地提着酒壶回家去,俏公子慢吞吞但紧跟不舍,动作轻得很。这一跟踪,就是半个多小时。
盲眼男子实在是受不得了,加重了声音,“你跟着我作甚?”
俏公子快步小跑上来,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我没有跟着你。”近了,才发现,昔日这位威武骄傲的将军如今啊老了不少,嘴角真真是多了好多细纹。
穆将军啊穆将军,你瞧瞧这就是缘分,我们真的再次见面了诶!
“胡闹!”穆然轻轻凝眉。
俏公子死皮赖脸地又凑上来,“你不记得我了?”
穆然哪里能想起什么往事来?转身想走,却被青年一把勾住了肩膀,“老朋友相见,你真的得请我喝一杯!”他大笑,眼里却有淡薄的悲凉,穆然瞧不见,自然明白不了。可真要是能明了,却不一定能参透那悲凉后的真实涵义。任何事儿不一定要完全的知道和了解。
穆然没挣扎,随后却叹息,“你到底是谁?我没有所谓的老朋友。”
俏公子轻轻贴近他的耳脉,吐出口的字悠悠然的,“穆将军,你的命是我救的。”他不多点明,仅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能击碎穆然封锁了整整十年的围墙。他的身躯猛然一颤,多年来的自我封闭在那一刻被飓风席卷,几近坍塌。
“是你——?”
“将军,我等了你十年……十年啊……”俏公子的手抚上对方那遮眼的黑布,指尖的温触轻柔散开,“我一直忘记告诉将军,我的名字。”他顿了顿,才复道,“子尤。我叫子尤。”
将军,这一席话,我迟了整整十年。
穆然的心脏猛然一跳。
不是惊慌,是心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给了他安定。他缓缓吁出嘴里的气,“子尤,好久不见。”
这子尤一跟穆然,就跟了整整好几年。起初,穆然还试着赶他走,可对方死皮赖脸着,久了穆然亦就习惯了。两个人粗茶淡饭一过就是好几年,小日子还算悠然。
后来啊,有长相不错家境亦不错的女子主动上门求亲。穆然自己都还来不及拒绝,就听子尤笑呵呵地说:“小娘子,你真的能好好待我们的穆大哥吗?夜里给他端夜壶,清晨给他倒夜壶,还有啊——”他一席话含着笑意,藏着内敛。
那姑娘被吓得愣了愣,念及诸多,而后竟然匆忙告辞。穆然沉着脸,冷笑:“这些事儿,我自己亦可以做好!”
子尤手里把玩着茶壶,隔了良久才回应:“娶妻娶德,可若是娶回来的人你根本不爱……不若……”他一张清秀的面容忽然就朝着穆然凑了过来,嘴里的热气轻轻喷洒出来,“你穆然本身就不是随便过活的人,岂能娶个自己不爱或者不爱自己的女子?那些女子到底是看上了你姣好的容貌和养活自己的好手段,才想着嫁给你。可到底啊,没人真正为你着想。哎哎哎……”
穆然冷静的神情微微破裂,他起身,只淡然道:“别以为你真的了解我。”
“哈哈……”子尤忍不住哈哈大笑,“穆然,你总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好好想想,如今啊这世上啊,除了我还有谁念着你!你穆家倒台甚久,你的爹爹、你的亲妹子现在身在何方?你可否知道?亦对啊,你就算知道,亦不会说出来。你总是这样,永远把过去当成永恒,总觉得犯下的错一辈子都纠正不了。但你可有好好想过,朝颂根本未因为你战败灭亡,反而繁华不减……”
“够了!”穆然剑眉一挑,眉峰紧蹙。
子尤不停,依旧喋喋不休,“穆然,我跟着你好几年了,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做过什么!你曾说,眼瞎之时,便是你‘穆然’死之时。但这么十多年来,你根本从未想过要走出那片黑暗!你一直在逃避!”他站在对方面前,悉数吐出心中所想。这番话,他想了多年,终于有了机会吐出。
穆然的脸越来越黑。
“你所谓的生活方式不过只是逃避,真正的田园生活怎可能是你现在这样的生活?穆然,这十多年你常常夜夜失眠难寐,时时偷偷唉声叹气。你以为这些我都看不见?”
穆然抬步想走,却被子尤一把攫住手腕。
“当年在山洞,你让我滚回朝颂。可我知道,你比我更想回去。不然,我绝对不可能在十年后还能在朝颂的土地见到你。”
穆将军啊,其实啊你还心存希望,只是你自己不敢承认。
“够了……”穆然缓缓翕动嘴角,语气轻到了极致,“子尤,你口中的‘我’真是难堪到了极点……我自己都难以想象出那样的自己。”他挣脱开对方的手,走到门口,任由屋外的阳光铺洒在面颊上,热乎乎的,好像能从其中感受到希望的美好,“夜夜难眠是因为害怕睡下去便见死伤无数,血/染大地。那太寒人心魄了。”明明在叙述凄凉,他却突然勾起了嘴角,“不过,自从你来了,这糟糕的现象似乎好了很多——我想说,很高兴再遇见你。”
还被一腔热气窜上了脑门的子尤真的还没明白过来,面前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这没头没尾的争论啊……”他摸摸脸颊,觉得心脏热腾腾得很,穆然啊你这老男人说话真的是叫人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