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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离与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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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离与遗忘
那次小小插曲后,我们三人感情更深。明远更加缠我,时常旁敲侧击打探子夜信息,我心如明镜,耐心作答,但从不点破。
学堂第三年伊始,京城出了大事。宁若尘被发现是前朝太子余党,用生意人的身份掩盖复仇的野心,利用军火生意集结私人部队,试图谋反,推翻新政府。他被陈将军的眼线牢牢监视着,待证据十足后被一网打尽,锒铛入狱。
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子夜走在街上,便有人在四周指指点点,说出的话令人作呕。
我没想到那样的人竟然包藏着那样的居心,如此想来,父亲母亲,还有陈将军都是他的目标。
我也很担心子夜,更担心雅萱,每次出行都小心翼翼。毕竟这些阴谋与我们是无关的。
倒是子夜不在乎,笑着摆手:“那是陈嘉明的事,与雅萱何干。”
“你不怨他,子夜?”
“我怨,蕴研,恨不能剥他的皮饮他的血,将他一点点吃到肚子里。”子夜悠悠道,神情再认真没有。
我惊悚,看着她。子夜便笑,倾身摸我的头:“小姑娘,世界黑暗,别吓坏了你。”
出事后,雅萱便被家人接回家中居住,我不舍得子夜,执拗地留在校舍陪她。
子夜只字不提她此刻生活,我多番询问,她只道无碍。
似乎的确也是无碍的,子夜依旧每日新衣妖娆,一件比一件更加华丽贵重,妆容渐渐浓郁,眉眼媚得滴下水来。
只是更加频繁地夜出。
我佯装熟睡,听得她出门,想要唤她但是不敢。
我点燃子夜的Ogden香烟,是Henriot做广告的那种,价格不菲。Ogden不愧是好烟,气味虽腥却不刺人,我轻咳了几声便掌握住门道,可以优雅地喷云吐雾。于是随意裹了单薄的睡袍,蜷缩着坐在窗台上,透过烟雾缭绕看窗外细雨如丝,得了神通一样清楚。盛夏近秋,京城细雨连绵,雨打在路上溅起的水珠如同破碎的花瓣,四散分离。路灯影影绰绰,如同孤灯远影,散尽旧事。
我咧嘴,这算是什么,我们还年轻,花样年华,竟然就这样子。可是再想想,也只有年轻,才能这样不珍重。
我慢慢直起身子,靠在窗户上,香烟燃尽了几根,又开始想,子夜穿的是什么,子夜的的裙角是否沾了污迹,子夜和谁在一起呢,子夜在做什么,子夜……原来这就叫牵肠挂肚。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屋里依然漆黑冷清。我突然觉得闻到了子夜的气息,发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地冲到院子里。
子夜从一辆小轿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帮她撑着伞。她一眼便看见我,连忙上前将我护在她厚厚的皮裘里,她的神情焦急,妆容完美。
“蕴研,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随便的抹了一把脸,才发现已经满面泪水。又或许是雨吧,谁知道呢。
那男人站在远方,和回头望他的子夜挥了挥手,转身上车。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我对着她哭喊,要她告诉我真相,子夜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许久才道,那与你无关。
要说的话冷在嘴边,我看她一眼,道:“子夜,我只想要你好。”然后转身离开。
我去找明远,一袭白裙,浑身湿透,披头散发,在他的校舍门口颤抖的如同女鬼,也难为没把他吓着。
明远用很大的毛巾裹住我,一点点擦干我的头发,抱我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吻我。
我闭上眼睛。他的身子太温暖,而我实在太冰冷。
明远是君子,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抱着我,窝在他的床上睡了半宿。我一觉睡到次日晌午,明远已经不在,床头有他的字条。
他说让我不必担心,已经为我请了假,还说让我醒来后换上床脚的干净衣衫。
我愣了愣,那是我最喜爱的羊毛长裙,它从我的宿舍来到这里。
我奔回校舍。
子夜,子夜,我们彼此惦记着,怎么能分开呢?纵然情深缘浅、现实无奈,也是不能够的。
我若是当真走了,谁陪你彻夜读书?谁陪你在湖边唱歌?谁陪你在月下跳舞?谁还关心你是不是穿得暖了,有否按时吃饭?谁帮你削去碎发,帮你晕染双颊的红腮?谁帮你拉上背后的拉链,扣上胸围的勾扣?
子夜,谁来抱着你疯闹?谁在你哭泣的时候哄你?谁分享你的美丽?谁伴着你一起烟视媚行着成就满心骄矜?谁惦记着你,谁想念你……谁还会和你在一起?谁会爱你如斯?
我的心砰砰跳着,就像那晚在夜色中,在大海中央。我这么急切地要看见她。
子夜子夜,子夜子夜。
我急奔上楼,推开校舍的门,如从天堂入了地狱。
床铺很平整,干干净净,只剩下我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天长地久一般模样。
子夜走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过她的消息。
雅萱从不提她,即便有人说起,她也当做没有听见,很避讳的样子。
她消失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街头巷尾仍有人提起几年前宁家一朝覆灭的事,我几乎以为那不过是场梦。
第二年,我和雅萱从华夏女子学院毕业后,我便和明远成婚,做了居家太太。
父母很释怀。蕴礼第一次抱我,我鼻子酸酸的。
成婚前一晚,母亲来到我的房间,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为人妻的,为人母的。说到最后,她突然说,宁若尘被放出来了。顿了顿,又道,子夜是个好姑娘。
我如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
母亲许是被我看得难受了,叹气:“只可惜太烈了,晚了。研儿,女子当如水。”
婚后不久,明远离开了学府,到上海做生意,经常一去便是数月半年。
我独自在家,因为一直没得了孩子,也没有弄玉弄瓦之乐,便时常在雅萱家打发时光。
雅萱的先生姓黄,是陈将军秘书之子,对她很疼爱。我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雅萱陪着我,我们在街上漫步,在花园写生,聊起在校园的种种,但是默契地不提子夜。倘若不是后来的事,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忘记。
明远两周后突然回家,那天我从雅萱处回来,还没进门就闻见浓郁的烟草味道。
明远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旁边烟头撒了一地。
我很讶异,他一向节制有礼,几乎烟酒不沾,何以今日如此?
见我进来,明远站起身,走过来。我在黑暗中看着他清俊的脸,轻轻抚摸他。
他猛地抱紧我,很紧很紧,像要将我揉进身体里。然后他一手托起我的臀,一手近乎粗暴地撕扯我的衣服。我被他吓到,嗫嚅着抗拒,明远却猛地吻了上来,封住了我所有的疑问。
我心有感知,可反抗被明远前所未有的强大欲望吞噬。他自始至终近乎残忍地激烈,仿佛我是他的宿命仇人,要拆筋抽骨、生吞活剥,才得解脱。
我在高潮时睁开眼,看见明远紧皱的眉。我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却不能触及。这般模样,我不能相信他曾经浅笑温言,对我说“strive to be happy”。
激情过后,明远靠在床上,揽住我。
“蕴研,我见到子夜了。”
我浑身僵住。被这个名字刺痛。
子夜,子夜。
“她在上海滩最大的夜总会当陪酒舞女。”
“她还是很美,笑容妩媚,但是格外瘦和苍白。蕴研,我在远处看见她,她趴在一个客人膝头,喂他喝酒。蕴研,那样的子夜,你定是没有见过的,也不会想要看见。”
我见过的,那个雨夜前,我曾偷偷跟踪她。我看见她摇曳生姿地走进京城犬马声色场所,裸露着光滑的颈项和肩头,露出大片□□,浅笑低语,与人调笑周旋。
艳压群芳。手段一流。
我看见她趴在京城权贵的膝上,用殷红的唇喂他酒喝,红色的液体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下,像血一样。
我在那样的时候,身体颤抖的就要破碎,竟还有闲情逸致想起子夜歌。
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子夜,我可怜你,这世上也只有我可怜你。可你不需要。
一个美丽的女人,全家都入了狱,一贫如洗,哪里来钱财支撑生活?谋逆乃千古极刑,宁若尘如何得以存活?
我不说,可我都明白。
我也记得她对我笑靥如花,说一切安好,然后倾身捏我的脸:“小姑娘,世界黑暗,别吓坏了你。”
明远见我不语,当我被吓到,安慰般轻轻抚摸我,顿了下,又道:“蕴研,子夜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