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庚金连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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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宣纵身而起，将头穿透法术屏障跌跌撞撞扑到近前的长角怪雕斩落。青舜跟在他身后掐指念诀御剑斩杀一只扑来的三足人面鸟。身畔不远处雷光一闪凶物击落，乃是个海青道袍的东华弟子，翻掌将一张符纸夹在食中二指之间，心中存想口中喝念，又一记雷霆迎向另一头凶鸟，鹞身人足，长相怪异难言。
青舜同修雷法，看得亲切，扬声道：“这位道兄如何称呼？”道人修为比他高上一阶，乃是结丹期，为人倒甚是平易，闻声答道：“贫道楚云生，见过……”微微一顿，陡然提声喝道，“留心！”
梁宣于斗战何等敏锐，觉出有异也不回头，反手一剑劈向身后。袭来黑影速度极快，哧一声轻响，紫微剑正正迎上，角度刁专妖物避之不及，撞在剑刃上一剖两半，掉落在地，却是一只大如鸳鸯的巨蜂，尾刺粗长漆黑，令人望之生畏。楚云生“嘿”了一声，道：“鹿吴山的蛊雕，祷过山的瞿如，皋涂山的数斯……连昆仑山的钦原也出来了，不知奎宿星魂所造这处裂隙竟是如何广袤。”
妖域禁制特殊，介于虚实有无之间，妖域一面裂隙广博长逾数千里，跨越十万大山纵横南北，然而无论妖兽从何而入，出口都在北原巫会禁制洞穿这一处。梁宣却不开口，闷着头一剑横扫，第二只钦原再斩于剑下。
妖精修炼与人间修士相仿，同分为十二阶，却远比人族艰难。若非上古异种，百头同属妖兽内，不过一二或生有修炼天赋，再于这些妖兽中，能有天赐机缘开灵智入修行的，亦是百中无一。幸得如此，如今来袭妖兽，除了最初那头南虺天生异种又颇有道行，抵得上七八阶大修以外，其余不过是些生于中州的普通凶物，再加上修门长辈阵法护持，他们这些三四阶的修士也多半抵敌得了……
梁宣手中长剑不停，连斩凶物，手腕一沉叮一声轻响，却是剑柄挥动间磕到了方才顾怀璟塞给他又被他顺手置入皮袄袖筒中的那枚妖兽内丹，一转念却是想到前一晚顾怀璟与他说的话，心内暗自怪道：“前辈与我道今日是变故是机缘亦不知，便是天河剑宗早已料知此事么……”百忙中回头一瞥，手上动作稍缓，一头蛊雕趁隙扑下，爪尖喙利裹莹莹碧色挠啄向梁宣天灵，扑至一半路程有剑光一闪，当即毙命。
顾怀璟不知何时，已在梁宣身后。
梁宣青舜与袭来妖□□战，顾怀璟按捺未动，只仗剑负手，立在后阵，却非作壁上观，而是未到动剑之时。剑道大修极重蓄势，剑轻出则气势早竭，纵能逞得一时之快，面对凶恶强敌却未免后继无力。当得此时，梁宣眼中却只见顾怀璟仗剑缓步行来，目中神色无喜无怒，平静淡漠，并非激昂凌厉亦非闲适悠然，更似未将凶物看入眼中。亦仿佛他一剑在手，任凶物如何了得，也与草木虫豸失了分别，不值一顾。
顾怀璟双目不离土丘，走到梁宣身边不再往前去。梁宣咬牙瞪眼紧握长剑与他并肩而立，却听他忽地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淡淡道：“你可还记得我传你的《庚金连枝决》？行来我看。”
顾怀璟将紫微剑与《庚金连枝决》心法传与梁宣，还传了一套剑法与他。剑式繁复并需佐以相应法门观想于识海之内与七杀沟通，似对《庚金连枝决》心法的辅助，而非是应敌之道。
然而梁宣对自己素来要求苛刻，三年来将这套剑法在与群狼厮杀中应用纯熟，直至能在斗战中与七杀剑魂温养沟通顺畅，方才作罢。听顾怀璟发话，梁宣当即收了从父亲那卷无名法诀中习得的剑法，心内作观想沟通剑魂，一改大开大阖凶悍霸道，招式雍容气意凛冽，点向面前袭来的凶兽。
他将这套剑法运用于同凶兽厮杀中，三年磨砺，剑招剑势较五年前顾怀璟初教授与他时，褪去生涩规矩，多了简练凌厉，其中剑意从容端方却一如往昔，过了数招，忽听耳中顾怀璟传音，道：“你与我说曾以七杀剑魂入紫微剑，击毁过太虚剑门的法宝。既然你如今能与七杀剑魂相沟通，却又将它当作何物？”梁宣微微一愣，又听顾怀璟寒声道：“你五年前曾与我言道，愿行四方，杀恶人，管不平事。到得如今，却连手中剑也信不过了？”
梁宣倏然抬头，双眼通红，死死盯住顾怀璟。顾怀璟转目，黝黑双瞳终与他血红两眼对上，神色语气不变，淡淡传音道：“你认也好，不认也罢，紫微剑纵不是你，你却是紫微剑。若连这等担当也无，你修不来这‘剑上君王’，倒是件极大的幸事……”
顾怀璟与梁宣前世师徒一场相处数十年，虽不知自他闭关后梁宣究竟遭遇何事以致那般境地，却对梁宣心性颇为了解，此次北原初见梁宣，便知晓他已入障。
少年心性桀骜混横，梁宣对上太虚剑门司水水阳也好，对上九首南虺也罢，妖魔之性纯烈，又岂有一丝畏惧退缩？唯独对上骆兴飞，梁宣却险失了抵抗之能，缘由倒简单直白得很，骆云之死与他有关。
如他与季酌所言一般，在他心中，骆云所该受的惩戒原本也不过一记耳光。罪不至死之人死了，死因到底也与他有几分关系。梁宣对着季酌嘴上硬得很，行侠仗义也确是痛快，随之而来一条人命，却让他难以承受，倍感别扭。未过多久，又遭季酌与他说了“剑上君王”之事，难免教梁宣瞻前顾后……
你若信不过自己，却教手中剑如何来信你？
顾怀璟嘴角微露自嘲，若是在前世，他当会小心谨慎，与他这宝贝徒弟好生开解……此番言罢他也不再看这小子，由着梁宣呆立原地，掌中剑动连斩袭来妖物，振衣拂袖，目光凝注土丘，再不理会其它。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九，余下一线，是变故是机遇，不得而知。他历经前世，对这等变故终是泰然，做当做之事也便是了，又何须再想许多。
过早出手恐泄了气势，大战将起，倒不妨先斩它一二喽啰，以壮其势。
顾怀璟动剑一刻，大妖强敌现身之时。
混横气息自裂隙中来，似欲择人而噬。一头黑影现出衬得那团灰黑显得愈发稀薄，跃动片刻，一声长嚎穿透人耳，声音说不出的喑哑凄厉，却是残余的九州禁制之力欲要相阻，为那妖物稍作冲撞挣扎，无以为继，便即告破。
早在修士与诸多穿透禁制的低阶凶兽对峙之时，北原蛮族便在祖魂与北原巫修的护持之下小心翼翼向后退去，便在此时，退至后方的族人间又起了骚动，惊呼叫喊不绝。草原边界无数灰影，目之所及不知多少头狼子，对牧民视如不见，悄无声息地向土丘包抄围堵过来。
这些北原狼子中不乏异兽，与蛮族牧人同来巫会，牧人欢庆，它们不知去了何处。唯此时妖域洞穿形势危殆，它们却成群结队蜂涌而至，做殊死一战，守卫世代生活的家园。
长啸声起群狼中分，一头黑毛大狼越众而出，几步之间身影氤氲复又清晰，重新化形为那身材高大的黑氅男子，眼角下新月熠熠生辉，碧眼邪异迷离，目光锐利如刀于在场修士间一扫，嘴角露出一抹森森笑容，大步走来。
妖魔狂傲，奚嘉为入侵北原的凶物而来，有人不识好歹，无甚两样。
前有凶兽后有狼群，在场修士虽未乱阵势却也一阵躁动。楚云生犹豫一瞬，与梁宣二人招呼一声，退回到东华剑阁修士本阵。梁宣被他这一声招呼惊得回过神来，欲要跟在顾怀璟身后，紫微剑直似重有千斤，咬着牙，却连步子也迈不动。青舜亦未与顾怀璟一道上前迎战妖兽，仗剑守在梁宣身侧，看他一眼，眼神复杂。
梁宣此时状况，青舜担忧，梁宣入障，青舜羡慕。
青舜根骨悟性极佳，十五岁被选入天河剑宗九州灵境，三月煅体五月洗髓，筑得身基便拜在怀虚真人门下，不过一年列缺剑心便已接近大圆满……接近罢了，整整五年，破障破障，他却始终不知自己那重“障”在何处。
他拜在怀虚门下时，顾怀璟已在天河剑宗后山平台上熬炼九年。少年无知，少年得意，青舜性子上看着活泼开朗，内心却颇有些崖岸自高目无下尘。然而对这位三阶破障的顾师叔，青舜从轻蔑不屑到不服挑衅，再到磋磨五年，五年来修士境界未变，心性本领眼界阅历却增长极多，剑道也罢，境界也好，他总算能够略微领会到自己与对方天堑般的差距。
于顾师叔而言，当年那少年人的挑衅大略只是后辈戏耍，至多孩童顽劣闹的过分了，也不过脑门上该挨一记栗暴儿，不值一提。列缺剑道取自九天雷煞之意，极擅斗战，青舜修炼此道，好战好胜之心毋庸多疑，然而如今北原再见，他对顾怀璟心悦诚服。
此时形势危急，梁宣入障，青舜仗剑守在师弟身畔，心中不知如何，竟也生了一丝说不出的疑惑。狼子修道为守护家园，师弟修道为铲奸除恶，列缺剑道迅捷霸烈，他修道至今，为着仙天逍遥，为着心中道义，还是为着横行潇洒？
他却是又为着什么而执起了手中剑？
破开九州禁制来袭的是一群四耳猴子。猴子不大，半人高，圆头圆脑黄毛绒绒，远远看上去滑稽有趣惹人爱怜，可惜离得近了，一双血眼凶暴，一张猴嘴附近毛发缕缕尽是鲜艳红色，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血浆所染。
凶物名字好听，唤作雍和。
梁宣双目一瞬间尽成血红，看上去倒与那群猴子有几分相似。梁宣见不得猿猴之属，那夜青茅山下一只小小赤毛猴子，先是一爪掏穿父亲胸膛，再一爪挠向自己天灵。那赤猱虽当场被紫微剑暴起诛杀，长大后也知赤猱并非猿猴，梁宣此时眼见中州众修士将将迎上那群黄毛猴子，父亲被赤猱所伤那一幕仍是如在眼前……
梁宣自忖生平两重剧变，当年青茅山下是一重，眼见母亲被掳父亲重伤，他和温染被紫微仙剑带至北原遇顾怀璟，自此收服剑魂得授仙法。如今北原巫会算作另一重，得知父亲消息，眼前妖域洞穿，季酌与他明白讲了剑仙苏云骞所悟的“剑上君王”。
梁宣自忖生平所受两重大恩，一重父母生养之恩，一重前辈授业之恩。如今，他心绪彷徨不定，父亲被困天河剑宗回寰谷内，母亲不知所踪，《养气篇》与《庚金连枝决》皆是顾怀璟传与他，北原再见到顾怀璟，真觉如抓住根救命稻草也似。我不杀伯仁，伯仁或因我而死，设若一天我修成“剑上君王”，心念动处江山入剑，剑锋所指山峦崩摧强敌诛灭……可我所杀之人当真该死？
梁宣心中混乱，手中不自觉用力，紫微剑坚硬，将手硌得生疼，眼中顾怀璟背影玄衣黑发，将他双眼灼得发痛。他越急，便觉手中紫微剑越重，再过一息竟觉连内息也运转不动，僵在原地。他再默念庚金连枝决，勉力沉入元魄。七杀剑魂似是跃跃欲起极为兴奋，却对他置之不理，梁宣沟通不得。他到底心智坚定，当此危机虽急不乱，按捺心神深吸一口气，将北原巫会前后事都想了个遍，忽又生起了一个念头。
当时情形特殊，七杀剑魂暴起发动，他不得已出手，一击毁去骆云法宝，可若是他有的选，他还会不会对骆云的紫微天星剑碟出手？
心念电转一瞬却似极久，梁宣脸颊上微微一抽，缓缓将这口气呼了出来，见青舜仍守在他身边，心中也不知是感激是愧疚……
正想与师兄招呼一声，梁宣只觉身上一轻，听元魄中七杀剑魂一声长鸣，耳中不知何处似有物回应。还未转念，那群雍和长声嘶吼，只见一头头毛茸茸猴子飞速从地上窜起，砰砰几声便撞进了众修士的阵势中。
与之前来袭的蛊雕等不同，雍和不仅速度极快更有天生法术，梁宣眼见着几个法术屏障为那群黄毛畜生一抓而破，不过一息间惨叫痛呼叱喝咒唱之声大起。再一晃眼，一头雍和显是冲着他来，皮毛光亮个头却比其它长毛畜生均要小一圈，速度不算快，血眼毛脸龇牙咧嘴，梁宣却生生在那张畜生脸上看出猫戏耗子也似的轻蔑，与说不出的贪婪。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庚金连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