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尔夏日》独木不成林

54、爱情动作片

　　诺兰搞不懂此刻应该持着何种心情，是哀悼保存了三十几年的初吻被生生夺取，还是因李汐的主动亲吻而喜悦地转圈蹦跳？五味掺杂萦绕着诺兰，说他古板也好，木讷也罢，无论导演或制片人如何威逼利诱，他自始至终将自己的双唇保护得完好无损。

　　接吻恐惧症？没那么夸张。初时他只不过是出于剧情考虑，自觉没必要靠吻戏来抓住观众眼球。谁知随着他日渐走红，不拍吻戏成了他的个人标签与风格，也许是羞于解释，也许是压根提不起兴致周旋这种可有可无的事儿，双料影帝诺兰·肖恩先生从不曾有过任何实质意义上的唇唇相碰经历。

　　抛去荧幕前不言，生活中的诺兰单调乏味到被经纪人昵称为隐修士。也许是青春期发生的那些血色往事，令诺兰过早成人。那些所谓的甜蜜亲吻与无邪初恋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阴郁沉闷的人。既然他的世界一团漆黑，为何要拉无辜的人入内同受煎熬呢？

　　粉红色的泡泡，在电影中稍作品尝就好，诺兰没兴趣更没勇气对一个人动心。动心的后果，是他无法设想更无力承担的。

　　比如现在，诺兰被动回应着李汐的吻，那股夹杂着玫瑰幽香的气息通过李汐的舌尖传递到诺兰的心头。这就是吻的滋味吗？柔软的唇、温热的呼吸与隐隐的无措？没有他幻想的那般甜美醉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他微微发抖的力量贯穿着周身。搂着李汐腰间的那双手快要因颤抖而无法控制，他那双锐利深邃的眼睛被一层看不到的水汽笼罩着，眼前的一切被妆点得朦朦胧胧，好似一个悠长而奇特的清幽之梦。

　　李汐会发现他亲吻技巧为零吗？她会不会大失所望？该如何是好？他——诺兰·肖恩是个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成年男子。要不要动用他惯常的演技来蒙哄过关？用看似经验十足的表情与肢体动作来伪装自己？诺兰做不到，面对李汐，他只是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那些虚伪与欺骗，都不是诺兰要给予李汐的。被嘲笑也好，被挤兑也罢，诺兰想要的只是眼前这个姑娘，这个主动拽着他的衣襟，轻轻吻着他双唇的克里斯蒂。天啊，这一切真实存在吗？有多少次，诺兰悄悄幻想着亲吻李汐，那些或激烈或柔情的吻一瞬间崩裂成了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并不热烈但能轻而易举撩拨诺兰心底最柔软位置的吻。

　　李汐，你真是个麻烦！但却是我黑暗生命中最绚丽的麻烦！诺兰这样想着，不觉更用力地将李汐揽入怀中。

　　他们二人之间隔着一米高的铁栏杆，那冰冷黢黑的金属令李汐不由自主吸了口凉气，短暂的不适中断了李汐和诺兰的第一次亲吻。

　　像是十二点整失去了魔法的灰姑娘，李汐傻愣愣地瞪着诺兰，刚刚她头脑一热竟然霸王硬上弓强吻诺兰？强吻大影帝诺兰？天啊！要说点什么？抱歉？再来一个？还是告白？李汐混乱的脑袋与迷茫的眼神成功勾起诺兰唇角笑意，原来，一团糟的人不仅仅是我，李汐，诺兰暗暗想着。

　　“诺兰。”李汐轻轻唤着诺兰名字。

　　“让我先说。”诺兰抢过话头，他将手缓缓地抚上李汐面颊，轻柔的指尖划过李汐的眉眼，最后落在她的双唇瓣：“我想向你道歉，之前我用那么幼稚的方法推开你，尽管我认为这是在保护你。你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是我不顾你的意愿和自己的心情，强行在你我之间筑起了一条鸿沟。

　　是我，视而不见你的坚毅与韧性，那么多次，我将手伸向你，你却从未握住它。取而代之的是你走到我身边，并肩而立，并肩而行，你从来都不是需要呵护的那种姑娘。我很抱歉，伤害了你。推开你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易行也最粗暴笨拙的方法，换做其他人，也许早就弃我而去。还记得克里斯蒂抛弃魅影转投劳尔怀抱吗？正如你所说，你想要塑造一个不一样的克里斯蒂，你的克里斯蒂深爱着魅影，即便被伤害，也不会轻言放弃。谢谢你，没有从我身边逃开。

　　你说我口是心非，也许我的确是那样的人。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显得浪漫迷人打动你，李汐。但我想告诉你，从初见那一刻起，我便认定你是我的克里斯蒂，谢谢你，用歌声与演技塑造出我心中的女主角。正如魅影在教导克里斯蒂唱歌的过程中爱上了她，我，也爱上了你，李汐。”

　　这也许是诺兰生平说过的最磕磕绊绊不甚流畅的言语，这也许是李汐听过的最天马行空乱七八糟的告白，无论如何，诺兰终于说出了潜藏在心底深处的那句话。

　　我爱上了你，李汐。

　　如果言语的力量能抚慰人心，那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吻呢？李汐再度踮起脚尖，吻上诺兰的唇，这一次他们二人不约而同闭上眼睛。清冷咸湿的海风吹起他们的衣角，揉乱他们的头发，海浪声好似古老的歌谣，唱着绵绵情歌。墓地四周那些阴森恐怖的树木微微颤动着枝桠，惊起一两只浅睡的白鸽，他们眨着黑亮眼睛，静静注视着那对唇齿缠绕如痴如醉的男女。

　　“这是你的初吻吧？”李汐气喘吁吁地扬起脸，凝视着诺兰那种英俊得过分的面孔。

　　诺兰有些不满李汐随意终止亲吻，他低着头，嘟着嘴不高兴地回答：“当然不是！”

　　李汐眯起眼睛，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诺兰尴尬地假意咳嗽两声，原本飘红的面颊此刻火烧火燎令他倍感无奈：“这是我第二个吻，严格来说，刚才那个才是初吻。”诺兰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半句几不可闻。

　　大影帝傲娇中二病再度上身，李汐抿抿嘴唇，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诺兰自然是懂得李汐笑容中的揶揄味道，他视而不见索性低下头再度寻上李汐的唇。第三个吻远比前两个来的热烈与霸道，如果说第一个吻是试探与告白，第二个吻是确定心意，第三个便是彻彻底底的攻陷之吻。不愧是影帝先生，诺兰迅速学会了如何亲吻，如何通过一连串的吻挑逗心爱姑娘。

　　他的唇那么温热柔软，李汐心甘情愿任由诺兰主导着亲吻，她半倚靠着诺兰，倾听彼此渐渐融合在一起的心跳声。

　　这一夜，李汐自觉可以拍成好莱坞大片，先是遭遇绑架，随后与影帝在墓地热吻。动□□情片的节奏吗？李汐偷偷笑着。

　　有一件事儿是李汐万万没料想到的，诺兰舅舅查理的车无声无息地绕了个圈，停在不远处的树林中。透过绰绰的树影，查理手持望远镜，将李汐和诺兰的热吻收入眼中。李汐弃车而去在他意料之外，而一贯傲慢固执的他下令发动汽车，丢李汐一人在海边。但车子行出两公里，查理便觉不安，又命司机将车悄悄开回，他下车眺望四周，寻不到李汐身影，脑中灵光一闪，不动声色躲在暗处张望。果不其然，让他捕捉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

　　他的亲外甥——恋爱经验为负值的傲娇诺兰竟然在亲吻一个姑娘，而那姑娘正是先前被他‘邀请’上车谈天的李汐！这天大的意外收获令查理愈加确定自己的计划正确无误。能解救诺兰于无边黑暗的人，正是眼前这位踮起脚尖吻上诺兰双唇的黑发姑娘。

　　“真是又欣慰又有点不是滋味。”一个女声自副驾驶座位传进查理耳朵。

　　“是啊，曾经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小诺兰终于也长大了。”查理笑着，身子前倚，原本横在驾驶位置和后排座位之间的隔断不知什么时候被取下来。

　　“看样子这是小诺兰的初吻呢。”查理浅笑着继续说道：“如此生涩也难为了那个姑娘。刚刚我和李汐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那女声有些低沉：“面对娱乐界呼风唤雨的你，说出‘我不会帮你干任何事儿，无论我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个姑娘不光对诺兰一往情深，还是个正直到有些冒傻气的人。查理，你刚刚被一个还没正式出道的新人嘲笑是‘任性傲慢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不知道是该同情你，还是该为李汐鼓掌喝彩？”

　　“喂，我才不是任性傲慢无理取闹孩子！”查理没好气地反驳道：“言归正传，看起来，这姑娘很符合我们的要求。”

　　“忠诚善良与独立自主。”女声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诺兰爱上了她。我的疑问是，这爱能驱散埋藏在诺兰心中多年的沉重乌云吗？李汐能将安妮所种下的邪恶之树连根拔起吗？查理。”

　　“拭目以待。”查理露出了标志性的自信笑容：“毕竟，他回应了李汐的吻，而不是急着将她推开。既然吻上了，他就应该做好将事情全盘托出讲给李汐听的觉悟。当局者迷，我想李汐听完整件事之后，会发现事情并不像诺兰固执认为的那样。依照那姑娘的性格，肯定会刨根问底追查吧，到时候不用我绑架她，她也会自动送上门来呢。”

　　“怎么？你终于承认不是‘邀请’而是‘绑架’了？”女声讥笑道。

　　“喂！”查理提高嗓音喋喋不休地说道：“我这么含辛茹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小诺兰。一个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敲边鼓！话说回来，你可是有了强劲的竞争对手，小诺兰恐怕会一颗心扑在李汐身上，到时候你可别找我诉苦哦。”

　　“如论他爱上谁，我都是他最深爱的那个。至于你，似乎一直在他讨厌的人名单排行榜第一名。说什么羡慕嫉妒吃醋，是你才对吧。”

　　“你！”查理如干瘪茄子般缩起肩膀，郁闷地将脸一扭，忿忿地瞪着窗外不远处那对仍在缠绵悱恻的小情侣。

　　在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有益于身心的热吻之后，李汐的五脏庙开始闹革命，她的肚子微微鸣响几声，不出意外逗得诺兰噗嗤笑了起来。那笑容太过灿烂与漂亮，以至于李汐看傻了眼。

　　“你真应该多这样笑笑，谁说诺兰只能扮演冷情忧郁的角色？！你脸上的这种笑容比任何青春偶像明星都明媚耀眼。”李汐由衷赞美道。

　　“比那个乔呢？”诺兰想到什么有些吃醋地问道。

　　“谁是乔啊？”李汐故意装傻成功地令诺兰容颜大悦，笑得越发肆无忌惮。李汐突然发现，诺兰的眼睛折射出的光彩好似夏夜空中的繁星，深幽中点缀着明亮的光芒，与往常的深邃寻不到尽头不同，今日诺兰的眼睛蛊惑着她的身心，令她沉醉于这无边的光彩中。

　　“李汐。”诺兰突然狡黠笑道：“我突然觉得，你从很早以前就暗恋着我，对吗？”

　　“你！想！多！了！”李汐大声冲诺兰耳边吼道：“到底是谁总一口一个‘你是我的克里斯蒂，我一个人的克里斯蒂’来的？”

　　“喂……”诺兰推开铁栅栏，将手伸向李汐：“这一次，请握住我的手好吗？”

　　“才不要。”李汐故意推开诺兰的胳膊，取而代之的是直接扑进诺兰怀里：“我不要仅仅只是握住你的手，我想要抱着你，诺兰。”

　　这句稚嫩笨拙的情话却令诺兰的眼睛没来由地润湿了，他一只手搂着李汐的腰，另一支手轻轻抚摸着李汐的头。

　　何其幸运，诺兰找到李汐，正如同魅影找到克里斯蒂。茫茫人海，我爱上你的歌声，茫茫人海，我拥你入怀。

　　“你知道吗？李汐。”诺兰柔声对李汐说着：“这个铁栅栏并不是一般的栅栏。每当有新人在教堂举行婚礼，仪式的最后一项便是一双新人隔着墓地铁栅栏当着众人面亲吻，你知道这中有什么寓意吗？”

　　“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李汐喃喃说道。

　　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诺兰在心底无声重复着。

　　命运总在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横在诺兰和李汐中间的恰恰是一桩已经发生的死亡。该如何迈过生死的界线呢？诺兰不愿去想，此时此刻，他要的只是亲吻再亲吻怀中的姑娘。

　　将未来交托给未来，诺兰想要的仅仅是片刻的宁静与欢愉。

　　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夜晚将永远刻在诺兰心中，在海风徐徐的墓地中，诺兰有了人生中第一次亲吻，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

　　他，爱上了一个姑娘。